作者:辛克莱·刘易斯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8 10:01
|本章字节:7428字
夏季来临以前,巴比特太太来信说想要回到天顶市。现在他们不再提回来的事了,只含糊其辞:“我想没有我,一切事情也都很好才是。”谈到干季气候和想家时,她暗示巴比特,对她的回来,他并不怂恿。他担心:
“如果她在这里,而我依然我行我素,她一定会大怒。我一定要把持住自己。我应玩世不恭且不要惹火上身。我办得到的,假若人们要像伯吉乐·杨齐那样孤立我,而蜜拉仍不在的话。但是——可怜的乖乖,她说得那么寂寞。上帝,我实在不想伤害她!”
一阵冲动,他写信说他们很想念她,然后她的下一封信就很高兴地说她要回家了。
他尽力说服自己相信他是急着想见到她。他买了玫瑰花摆在家里,订了雏鸽作晚餐,把车子刷洗干净上了蜡。从车站回家的路上,他体贴地对她说明泰德在大学篮球队的成就,但是在到达花岗住宅区前,他们已无话可说,他几乎可以感觉得出她那冷漠的内力,他怀疑是否要继续扮演一个体贴的丈夫,还是今晚仍旧溜出去半个小时,同那一群厮混。当他停好了车子,茫然地上了楼,进入弥漫着她的脂粉香的房间,他高声问:“要我帮你把皮箱打开吗?”
“不要啦,我自己来好了。”
她缓缓转过身来,递上一个小盒子,慢条斯理地说:“我买了一个礼物要给你,只是一个香烟盒,我不晓得你喜不喜欢它——”
她是个寂寞的女郎,棕色皮肤、妩媚动人的蜜拉·汤普森,他娶以为妻的人,亲她时,他几乎要爱怜垂泪了,他哀恳地说:“哦,亲爱的,中意吗?当然,我很中意。我真感谢你买了它送给我。况且我真的非常需要一个新的盒子咧!”
他烦恼他该怎么把上周买的香烟盒丢掉。
“你真的高兴看到我回来么?”
“怎么啦?你这可怜的家伙,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哦,你好像不怎么想念我嘛!”当他表演完他那一贯的谎话时,他们再次紧紧地结合在一起。到晚上十点时,他会离开,似乎已是不可能的事。只有一件不同:问题在于,仍然要做一个受尊敬的丈夫,一位花岗住宅区的丈夫,而又能时常去看丹妮丝和那一群。他曾答应今晚要打电话给丹妮丝,而现在真令人伤感,似乎那已不可能。他在电话旁徘徊,一阵冲动不由自主便伸手拿起电话筒,但是决不能冒这个险。他找不到一个理由溜到史密斯街上的药店去,在那儿有电话亭。他心中有个结直到想清楚了才释然:“为什么我要这么垂头丧气,为了不能打电话给丹妮丝便耿耿于怀呢?没有我她照样过得很好啊。我不欠她什么啊。她是个好女郎,而我给她的,正如她给我的一样。……喔,去他妈的这些女人,她们只会把你扯进无谓的纷争而已!”
2
一周来他对他的妻子无微不至,带她上电影院,到小野家里吃晚餐;然后那些无聊的搪塞与欺骗又出笼了,他一周至少有两个晚上同本帮人在一起。他仍旧假装要去麋鹿慈善协会和开委员会,但是他愈来愈不操心要使借口变得引人入胜,而她也愈来愈不假装很相信它们。他确信她知道他正和那些被花岗住宅区称为“一群老粗”的人交往,但是他们两人都不肯承认。
在婚姻地理学上,首次默认婚姻有了一道裂痕到招认之间的距离,从此,正如同他们初次纯真忠实以对,到初次彼此怀疑之间的距离一样大。
当他故态复萌在外游荡时,他也开始把她当做一个活生生的人来看,去喜欢或不喜欢她,而非当她是家具中可移动的一部分来接纳,他怜惜夫妻关系,在二十五年的婚姻生活里,已经变成一个独立而真实的个体。他回忆他们的情浓意蜜的时光,暑假在维吉尼亚度假,徜徉在碧蓝的群山重峦中;他们的驾车畅游俄亥俄州,和克里夫兰、辛辛那提和哥伦布斯的探险;威珞娜的出生;他们这栋新房子的落成;计划舒适地度过他们的晚年——他们曾喘息着说这可能是他们未曾有过的上好的一个家。但是回忆这些最甜美温馨的时刻,并未能阻止他在晚饭时说,“啊,要出去几个钟头。不要等我。”
他现在不敢醉醺醺地回家,他为自己回归高超的道德而雀跃,又正色地和彼得与富顿·贝米斯论及他们的饮酒,蜜拉无形的批评,令他痛心而闷闷不乐的沉思,他认为一个“男人如果老是被一群女人所左右,那么他就不知要如何自处了”。
他不再怀疑丹妮丝,是否没有一点烦人或感伤。和安然自处的蜜拉相比,当丹妮丝热情纤弱躬身在壁炉前,他感觉她,灵敏、有感染力、明艳照人,虽然他怜悯地为他的妻子沉思默想过,但是,他仍然渴望和丹妮丝共处。
同时,巴比特太太,不悦地甩开了那些正当的借口,这惊讶的男性才发现到她竟有个自己的小小的坚决的反抗。
3
晚上,他们坐在没有火焰的火炉旁。
“乔治,”她说,“我离家时的家用开销表,你还没有给我哩。”
“是的,我——尚未把它整理出来。”他非常殷勤地说:“啊,今年我们必须要减少开销。”
“希望如此。我真不知道钱都跑到那儿去了。我一直想节省用钱,但是它好像莫名其妙,不知所终。”
“我想我不应该花这么多钱在香烟上。我虽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我会少抽烟,也许干脆把它戒掉。我想到了一个好办法来戒它,改天开始抽含有花澄茄果粉的药用香烟,这样我就会讨厌抽烟啰。”
“哦,我真希望你这么做!我并不介意你抽烟,但是,老实说,乔治,抽这么多的烟对你的害处太大了。你不认为你该少抽一点么?而且乔治,现在我注意到,当你从那些应酬回来时,有时,我闻到你一身威士忌。亲爱的,我并不很担心道德上的问题,但是你有一个衰弱的胃,你受不了这许多酒的。”
“衰弱的胃,啊哈!我想我可以像许多家伙一样,大吃大喝啰!”
“好吧,我总以为你还是小心为妙。亲爱的,你不知道我不希望你病倒么。”
“病倒了,胡说八道!我不是一个婴孩啰!我想我不会只因一周喝一次搀汽水的威士忌就生病了。那都是女人的愁烦。她们总是这么言过其实。”
“乔治,我想你不应这么说,我只不过是为了你好,才这么说。”
“我知道,但是天晓得啰,那就是女人的愁烦!她们总是吹毛求疵、批评,导出结论,然后说‘那是为了你好的缘故’。”
“怎么啦,乔治,这不是一个谈话的好方法,像这样不耐烦地对我说话。”
“哦,我无意要如此不耐烦地回答,但是天啰,把我说成像幼稚园乳臭未干的娃娃一样,好像喝一杯威士忌就非叫圣玛利的救护车来似的!你对我应有良好的想法才对啰!”
“哦,实际上不是这样,只是——我不要看到你病倒了,而且——唉,我不知道竟然这么晚了!不要忘记给我那些我不在时的家用开销账。”
“哦,天啰,现在还要这么麻烦的把它们整理出来,又何济于事呢?把这段期间的账免了吧!”
“怎么可以这样,乔治·巴比特,自从我们结婚至今,我们所花费的每一分钱,我从来没有不保持账目清楚的。”
“不,可能那就是我们的麻烦啰。”
“究竟你是什么意思?”
“哦,我没什么意思,只是——有时我是这么的厌倦和疲于所有例行的琐事啰、办公室里的账目啰、家里的开支啰,为那么多琐碎的事过分操心,因而急躁、挑剔、小题大做,搞得自己精疲力竭啰,而事实上都是一点意义也没有的狗屁事情——上帝啊,你认为我生来该为什么而忙呢?我可以成为一个最好的雄辩家,却在这里挑剔、小题大做和烦躁——”
“你难道不认为,我也讨厌挑剔吗?我是多么的腻于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忙着做主餐,视力衰退地踩着那讨厌的缝纫机,为了你的衣着,威珞娜的、泰德的、妲卡的和每一个人的服饰操心,还得洗衣服和那些臭气熏人的袜子,走路到匹格里·卫格里市场,为了省点钱拿现金买东西,再把东西扛回家和——每一件琐事!”
“哦,天啰,”巴比特相当惊愕,“我想可能你是这样子。但是谈到——这里,每一个日子我都得上班去,而你却可以整个下午都外出,找朋友,和邻居串门子,做任何你眨眨眼就想做的事!”
“是的,对我那确是最大的好处!只不过,我老是和相同的老朋友,谈相同的老话题,而你呢,却有各色各样有趣的人,到办公室里来看你。”
“有趣?都是孤僻的老女人,她们只想知道为什么我没有把她们高尚了不起的家,以她们价钱的七倍租出去。还有那一班老古怪,日以继夜地抨击我,只为了三个老手无赖,从第二个月起便不付他们一分钱房租!当然啰!有趣啰!就像得梅毒一样有趣啰!”
“现在,乔治,我并没有要你用这种方式对我大吼大叫!”
“好,真叫我生气,所有女人下判断的方式,总以为一个男人,除了坐在他的椅子上以外,什么鸟事都不干,便有一大堆高贵的女士和和气气地来和他协谈,还送他们一眼秋波!”
“我猜你准会抛给她们一个很够的媚眼,当她们真的走进来。”
“你是什么意思?你是指我正在追求倒霉蛋?”
“我真希望不是——在你这种年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