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进屋子时他太太还醒着。“你玩得还愉快吧？”她带着浓浓的鼻音发问。

“没有。我过得很不如意！我还得再解释什么吗？”

“乔治，你说话的口气，怎么能这样呢？——喔，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搞的！”

“老天，我没怎么样！你怎么一直在找我麻烦呢？”他暗自警告自己，“说话得小心点！脾气不该这么大。她当然会这么想，整晚她自己一个人孤独的留在家里。”但是当蜜拉继续数落下去时，他忘了克制自己的警告：

“你为什么要出去跟那些奇奇怪怪的人鬼混呢？我以为你会说今天晚上你是去开另外什么委员会的！”

“不是！我刚才是去看一个女人。我们坐在火炉边聊天说笑，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如果你想知道的话！”

“好啊——听你那口气，好像你去找那女人是我的错一样！可能是我促使你去的！”

“你说对了！”

“好啊！依我看——”

“你称呼他们为‘奇怪的人’，我知道你恨他们。假如你有做自己的生活方式，我倒愿意像哈伍德·小野那种老顽固一样。你从来不要那些依自己方式生活的人到家里来。你就喜欢与一群老迈而且过分古板的人，坐在一起谈论着天气。你可知道你正在尽你的全力使我老化。好吧！我告诉你，我才不愿——”

她被他那突发的、激烈的表白所击垮，她呜咽着回答说：

“喔，亲爱的！我不相信这是真的。我绝不是有意使你老迈。我知道也许你有点对，也许我不太容易和新的朋友混熟。但是当你想想我们在一起快乐的时光，还有那些高级宴会、上好的影片以及所有——”

以他那男子汉的诡计，他承认蜜拉伤了他，但他也承认他的大吼大叫及野蛮的动作也伤了她。而且，由于他一整晚都和丹妮丝在一起，他立刻向蜜拉道歉。上床时，他感到非常高兴，不仅是为了他是这个家的主人，也为了他是这个家的烈士而欣慰。他躺了一会儿，突然觉得一阵不舒服，而且怀疑自己到底公不公平。他在想：“应该感到羞愧，我居然欺负她。也许那是她的做事方式。也许她从来也没有这么激动的刺激哩。不过，我才不管！让她清醒清醒也好。我还要继续这种自由。才不会受蜜拉、丹妮丝及俱乐部里的那些家伙的牵制。我要继续过自己的生活！”

2

存着这种念头，隔天他去拥护者俱乐部吃午饭时，就变得特别的喜欢唱反调。那时有个国会议员在向他们谈论一些游乐经验。这个人刚刚结束为期三个月紧凑的研究旅程，他到西德、法国、英国、意大利、澳洲、捷克、南斯拉夫和保加利亚研究当地的财政、民情民俗、政治制度、方言分布、矿源以及农业。他告诉他们种种过程，还说了三个有趣的故事，那是有关欧洲人对美洲的错误观念所造成的。他还用了一些挑逗的话来强调外国人对美洲的无知。

“嘿！那真是场见闻广博的演说，真有他的一套，”西得尼·范克史坦因说。

但是巴比特很不服气地咕哝着：“什么鬼东西，一群马屁精！而且那些移民到底是怎么回事？去他的！这些人并非全是白痴，我有个预感好像我们都是移民者的后代哩！”

“喔！你实在令我讨厌。”范克史坦因先生说。

巴比特知道狄伦医生就在对桌严肃地听着他们的争执。在拥护者俱乐部里，狄伦医生是个要人之一，他是个外科医生而不是内科医师，从事的是一种较动人而稳定的职业。他是个有条理、大块头的人，留着一头蓬松的黑发及大而黑的胡子。报纸上经常刊登他的手术情形。他足州立大学的外科教授。他经常在皇家大道上的最佳餐馆吃饭；据说他拥有上千万的财产。被这样有名的人怒目相向的确是叫巴比特觉得很难堪。他很快地改口赞美那个国会议员的机智，不是因为西得尼，而是因为狄伦医生的缘故。

3

那个下午，三个人带着拓荒时期义警委员会的气魄联袂而到巴比特的办公室。一个个都是那么魁梧、坚毅而卓绝，而且在天顶市都拥有很高的社会地位——外科医生狄伦、承包商查莱·马克贝；还有，最令人狼狈的是那个白胡子的康乃尔·罗斯福·史诺上校，《前锋报》的发行人。在他们那君临天下的盛势下，巴比特突然觉得好渺小，微不足道。

“稀客！稀客！请坐！有我效劳的地方吗？”巴比特喋喋不休地说着。

他们既不肯坐下，也不肯客套寒暄。

“巴比特，”史诺上校说，“我们刚自好市民联盟那儿来。我们已决定要你来参加。伯吉乐·杨齐说你不愿意参加，但我认为我们可以再给你一个机会。好市民联盟准备和商会一同来推行‘开放商店’运动，所以这是你签名加盟的时候了。”

令他感到窘迫的是巴比特一直想不出推脱不参加的理由，假如必须找理由的话巴比特倒也可勉强找出来！但是他直觉上就不希望参加，而且，由于他感到这些人在逼他参加时，一阵无名火使他不惜开罪这些商业界的尊贵。

“很抱歉，康乃尔，我还要考虑考虑！”

马克贝怒道：

“你是说你不参加吗！乔治？”

巴比特觉得有一个冷酷、陌生、凶猛的声音自他口中脱口而出：“现在你听着，查莱！就算我被追加入什么盟会，我也不会加入你们那一伙的！”

“我们不是在胁迫什么人，”狄伦医生开口，但是康乃尔·史诺从旁插嘴，“我们是在胁迫！没错，我们不在乎用一些恐吓的手段，假如情况需要的话。巴比特，好市民联盟已经讲了许多你的事了。你应该是个理智、聪明、负责任的人；而过去你的确是如此；但是最近，上帝才知道你是怎么搞的，我听很多人说你和一大堆行为不检点的人在厮混，而且最糟糕的是，你确实是在支持镇内几乎最危险的分子，像东尼那个家伙。”

“康乃尔，这是我的私事。”

“也许！但是我们要有个了解。你和你岳父在本镇都是有头有脸的人，而且事业也发展得很好，许多人都在照顾你的生意，像我在街车公司的朋友，以及我的报纸每年都提供你不少生意。好了！你别以为这些正派的市民会继续和你做生意，假如你决定袒护那些企图暗中破坏我们的人的话。”

巴比特很害怕，可是他有难言之苦，假如他这回屈服的话，那么他每件事都得屈服。于是他抗议：

“你在夸大其辞，康乃尔。我一向相信要宽大为怀，但是，当然啦！我也跟你们一样的讨厌那些行为怪诞、爱说废话的人和劳工联盟等等。可是事实上，我既然已经属于那么多社团组织，我都分身乏术了。而且，在我加入好市民联盟以前我得好好地考虑一番。”

康乃尔·史诺缓了缓口气说：“喔，不，我并没有夸大其辞！就在今天下午，狄伦医生才亲耳听到你在谩骂一个本党最好的议员之一。而且你要‘考虑参加’的念头根本就错了。我们不是来求你参加好市民联盟——我们是在答应让你参加。我不太敢确定，不过，假如你再推拖的话，那就可能太迟了。你最好快点决定——最好快点决定！”这三名义警以一种凛然正气注视着巴比特，室内一片紧张的沉寂。巴比特只是坐着，什么也不想，他只是在等着，脑中萦回着：“我不要加入，我不要加入，我不要……”

“好了。打扰你了！”康乃尔才说完，三个人掉头就走。

4

那天晚上，当巴比特从办公室出来，要去开车时，他看见伯吉乐·杨齐正从街头走过来。他举帽向他打招呼，但是杨齐看也不看地穿过马路到对街去。他确信杨齐已经看到他了。他很不舒服地开车回家。

一回到家，蜜拉就马上责问他：“乔治，亲爱的，茱莉·福林克下午上咱家来，她说奇姆告诉她好市民联盟特别邀请你参加，而你却不要。你不觉得参加比较好吗？你可知道所有最好的人都参加了，况且联盟代表着——”

“我知道它代表什么！代表着压抑言论自由、压抑思想以及其他的事情！我才不受威胁利诱地去参加，那不是什么好联盟、坏联盟的问题，谁管它是什么联盟，我只是不要人家告诉我得怎么做我就怎么做而已——”

“可是！亲爱的！你不参加的话，人家会批评你的！’

“随他们去批评好了！”

“可是我是说好人会说话的！”

“他妈的，我——事实上，这整个联盟也只不过是一时兴起所组成的而已，就像其他的机构一样虎头蛇尾，一下子就会瓦解的，然后每个人都把那机构又忘得一干二净！”

“但是，假如它现在已经成立，你不觉得你——”

“不！我决不参加！喔！蜜拉，别再拿这个来唠叨我了。我烦透了再听到好市民联盟的事。我真希望伯吉乐第一次来找我时我就参加，那么就一切都没事了。而且假如今天他们不来恐吓我的话我也许也参加了，但是老天，我是美国自由之土出生的美国公民——”

“乔治，你现在讲话的样子好像德国受过严格训练的兵一样。”

“喔，是吗？那么我什么也不说了！”那夜，他是那么渴望去见丹妮丝，受丹妮丝同情的安慰与增加信心。等到所有的人都上楼以后，他立刻打电话到丹妮丝的公寓，他是那么渴望跟丹妮丝通话，因此当接电话的管理员回答说占线中时，他急忙地说：“没关系，我待一会儿再打过来。”然后挂断电话。

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