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辛克莱·刘易斯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0:13
|本章字节:7554字
警察局的绿灯,在雪地上反映着更深的绿;巡逻的警车正扮演着一出戏剧——来回急驰着似一颗恐慌的心,顶灯转闪地穿梭在水晶般的街上,驾车的不是司机,而是穿着制服得意洋洋的警察,另一位警察站在后头台阶上小心翼翼地盯守着囚犯。是谋杀犯、窃贼,或是一个伪钞制造者被逮了呢?
一座耸着尖顶的巨大灰石砌成的教堂;大厅堂内透出蒙淡的灯光,以及唱诗班愉悦的歌声。雕像满壁的顶楼闪烁着绿色的水银灯光。而后,便是市区的万家灯火了;停泊的汽车的尾灯闪烁着似红宝石的亮光;电影院白色的拱形入口,似寒冬里被霜雪覆盖的洞穴;电气号志——似一丛蛇及火焰中的一群小舞男;低廉的楼阁舞厅,粉红色的灯球和火热的爵士音乐;中国餐馆的灯光,配上绘着樱花、塔楼及明亮的金黑二色镶边的灯笼。简陋小馆子的小而脏的灯。时髦漂亮的购物中心,显得多彩多姿而宁谧的灯泡,缀饰在水晶物上,衬托出雕琢绚美的橱窗。街道的另一头,黑暗***人意料地亮着一道白光,原来是一个办公大厦的窗子,有人正加着班,他是为何理由这么起劲着呢?一个濒于破产的男人,一个野心勃勃的年轻人,或是一位暴得财富的石油商?
空气凛冽,街道积雪已深,而在这城市外,巴比特知道,山坡的橡树和蜿蜒的半融着冰的河川,正是雪花片片。
他热爱这个城市,感到一种热恋的不安。生意上的烦忧和广泛的演说所带来的疲惫,已经消失无形了;他感到年轻而有劲,他充满着雄心大志。做一个像伯吉乐·杨齐,或奥维罗·琼斯那样的人,是不够的。不。“他们是一群粗汉罢了。只是可爱,他们从来就不懂什么权谋。”不,他要成为像俄桑那样的人;优雅强劲、冷酷而有力。
“那才像一回事啰。有个天鹅绒的拳击手套,就能击出个重拳,可别让任何人痛宰你,一直太疏忽我自己的修辞啰。俚语啦、俗语啦,得统统去掉。大学时,我的修辞学可是一级棒的啰。主题是——不管那方面,不坏就是啰,有够多这种蠢货和上流圈子的呆瓜所用的废话哩。我——哪天,我何不自己搞一家银行?再说,可让泰德继承啊!”
他兴高采烈地驾车回家,还对他太太说,他是威廉·华盛顿·俄桑第二,然则她没有注意到他的话。
3
年轻的肯尼士·史谷特,《拥护者时报》的记者,被聘为詹丹路长老教会主日学校的宣传员。他每星期花六个小时在这件工作上,而他每星期至少拿了六个小时的钟点费。他在新闻界有不少朋友,但他不(公开地)让人知道他是一个宣传员。他提供一套巧妙诱人的节日,诸如睦邻与圣经,寓教育于娱乐的班级晚宴,以及祈祷生活之于成功致富的价值。
主日学校采用了巴比特的军阶系统。由于这种精神的革新,使学校欣欣向荣。它并没有成为天顶市最大的学校——中央卫理公会教堂继续领先,它所使用的方法被指鹿博士斥责为“不公平、无尊严、非美国化的、非绅士的,而且不符基督精神”——然则,指鹿的教堂由第四位升至第二位,上天一定感到欢欣庆幸,或者说,至少在指鹿博士的教堂的上天必是如此,而巴比特获得更多的赞赏与更高的声望。
在学校的一般职员中,他已获上校的高阶。在街上,陌生的小男孩朝他敬礼时,他心里甜滋滋的了;当他听到自己被唤为“上校”时,他的耳根发热地泛红了;而且,如果他没有去主日学校,仅仅为着过过这种干瘾,那么无论他身处何处,他也同样意识到自己如此的身份了。
他对那位宣传员肯尼士·史谷特特别亲稔;他带他到运动俱乐部午餐,也邀他到家里晚餐。
如同许多崭露头角的年轻人,一面对他所处的城市寻索一种明显的满足,又一面用酸涩的俚语表达着他们的城市的讥讽,史谷特则又显得羞涩与寂寞。晚餐中,他那乖巧而营养不良的脸上,绽开着欢笑,他冲口说:“噫,真好啊,巴比特太太,你晓得吗?能再到你家来晚餐是多么好啊!”
史谷特和威珞娜两人一见如故。整个晚上,他们“谈论着思想观念的问题”。他们发现自己都是激进分子。真的,他俩一致同意,所有的共产党徒都是罪犯;而一些口号只是胡扯罢了;再说,如果必须实施全球性的裁军,当然大英帝国和美利坚合众国应该代表被压迫的小国家,保持和世界其他国家所有海军吨位的总和相等的海军。然则,他们是如此的具有革命性,他们还这么宣称(这可激恼了巴比特),总有一天,第三党一定会给民主党和共和党一点颜色瞧瞧的。
告辞时,史谷特和巴比特握了三次手。
巴比特提及他非常欣赏史谷特。
一个星期内,有三家报纸报导,巴比特为宗教作了多少有价值的贡献,而他们都巧妙地提及威廉·华盛顿·俄桑,暗示他是巴比特的合作者。
没有比在麇鹿慈善协会,运动俱乐部和拥护者俱乐部里带给巴比特更大的荣誉了。他的朋友们经常称赞他的演说,然则在他们的赞美中带点犹疑,即使在他们为这城市吹嘘的话语中也会带着自炫和暗贬的成分,恰似写诗一般。而这时,在运动俱乐部的餐厅,奥维罗·琼斯大嚷说,“看,来了个第一州立银行的新董事!”格鲁伯·巴特包,那位闻名的水管批发商,咯咯笑说:“在握过俄桑的手后,真惊讶你还来跟我们这些平常人混在一起哩!”而艾米儿·威格特,那位珠宝商,终于答应谈谈购买道契斯特区某幢房屋的事了。
4
主日学校的竞争活动结束后,巴比特对肯尼士·史谷特建议说,“喂,替指鹿博士个人做一点吹嘘怎么样?”
史谷特露齿笑了。“你该相信博士懂得自己宣传的,巴比特先生!过去几乎每个礼拜,他总要打电话到报社来,说假如我们能派个记者到他的研究室去,他可以让我们知道他讲道中的一些有趣的章节,短裙的罪恶啦,或是《摩西五书》著作的故事啦。你别替他担心。在这儿正好有一位爱出风头的贪心的家伙,就是那个朵拉·吉普逊·多克,跑儿童福利和美国化大同盟的新闻的,她穷捧指鹿的惟一原因是她能从那儿搞来一些知识!”
“哦,好啰,肯尼士,我不以为你该那么说博士的。一个牧师总得关心他自己的利益,不是吗?你该记得,圣经里头说——要勤勉地做主的事业,或者类似如此的话?”
“好吧,假使你要我这么做的话,我就写点东西,巴比特先生,不过,我得等到总编辑外出离开本市后,我再要挟一下本市新闻版编辑。”
因此,星期日的《拥护者时报》报道了这则新闻,刊登一张指鹿博士的照片,摆出一副他最虔诚的嘴脸,充满热情的眼睛,花岗石般的下颚,波状的卷发,照片下的标题这么描写着——颁赠荣誉之匾给一位拥有二十四小时不朽声誉的人:
启示者约翰·强尼森·指鹿博士,兼文学硕士,可爱的花岗住宅区内漂亮的詹丹路长老教会堂的牧师,是一位救赎灵魂的天才。他保持着本地区人们改变信仰的记录。在他的牧师生涯中,平均每年有一百位感到罪疚的人,因他的启示而宣布决心过一种新生的生活,而且寻到一个安全宁谧的避风港。
詹丹路教会堂中事事物物都显得生气蓬勃。它的附设组织也都有第一流的效率。指鹿博士特别醉心于美妙的集会演唱。明朗愉悦的圣歌在每次集会中都颂唱着,而较专门的圣曲提供服务,则吸引了本市的音乐迷和音乐专业人士。
在颇受欢迎的讲台和布道会上,指鹿博士是一位众人皆知的描绘语言的专家,在本年度中,他被邀请至本地以及其他各地区,作各种不同的庆典演说。
5
巴比特让指鹿博士知道,这一捧场是他一手筹划的。指鹿博士唤他“兄弟”,而且屡次握他的手。
咨询委员会开会期间,巴比特暗示他多么想邀俄桑晚餐,然则俄桑这么咕噜着:“你真太好了——我这老头,现在——几乎从不外出的。”当然,俄桑不会拒绝他的本堂牧师。巴比特就孩子气地对指鹿说:
“嘿,博士,现在我们已经完成这件事啰,我可要这么想啰,你这牧师该请我们三人在一起聚聚餐了吧?”
“好呀!你说得对!庆祝一下!”指鹿博士用他那种雄赳赳的姿态。大叫大嚷着(有人曾说,他讲话的模样就像已故的罗斯福总统)。
“再说,嗯,嘿,博士,一定得请俄桑先生来。得坚持请他。那是说,嗯——我是这么想,他待在家里的时间太长了,对他自己的健康不好。”
俄桑来了。
那是一次友好的晚餐。巴比特优雅地谈及了银行家对社会有稳定性和教育上的价值。他们是,他这么说,商业界的牧师。第一次,俄桑抛开主日学校的话题,询问巴比特有关他生意的进展情况。巴比特恭谨地回答着,几乎似子女般的驯顺。
几个月后,他有个机会参加街车运输公司的期终交易,巴比特毫不担心地到他来往的银行要求一笔贷款。那是某种暗盘交易,即使暴露出来,一般大众也可能不会了解的。他去见他的朋友俄桑先生;他受到欢迎,而在一种冒险授受的情况下,他获得了贷款;他们两人在这愉悦的新的结盟中,彼此互有获益。
此后,巴比特仍定期上教堂作礼拜,除非春天的周日早晨多么适合驾车兜风去。他如此教训泰德:“我可告诉你,孩子,在健全的保守主义的堡垒中,没有比福音教堂更坚强的了,再说,没有更好的地方啰,你可在自己的教会大家庭中,结交一些能帮助你赢得公正的社会地位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