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辛克莱·刘易斯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0:13
|本章字节:7844字
他换招了,开始扯谈起来。他这扯谈是出名的。他头头是道地谈及了心理分析、长岛的水球游戏、他在温哥华发现的明朝的碗碟。她答应他明年夏天在都维尔相会,“可是嘛。”她叹息了,“事情总是变得乏味得要命;除了美国佬啊、懒臭的英国公爵夫人啊,要什么没什么。”
同时,就在此时,在天顶市暗街上希莱韩森的沙龙里,一个走私毒品的男人偕一妓女痛饮着鸡尾酒。因为国家禁酒令施行了,也因为天顶市是众人皆知的安分守法的城市,他们被迫佯用茶杯来盛鸡尾酒。妓女拿茶杯掷向走私者的头。他从套袖内掏出左轮,心不跳气不喘地干掉了她。
就在此时,天顶市,两个男人坐在实验室内。到现在止,他们已工作了三十七个小时,做人造橡胶的研究调查报告。
就在此时,天顶市,四位工会的职员正在协商,是否城市周围百哩内一万二千名煤矿工人该举行罢工。其中,一位像是个暴躁而成功的杂货商人,一位北方佬木匠,一位苏打水店员,另外一位是俄裔犹太演员。这位俄裔犹太佬搬弄了许多考茨基、吉尼·戴贝斯,和亚伯拉罕·林肯的名言。
就在此时,一个共和军的老兵死了。内战后,他即到一个农场耕田,这农场现在隶属天顶市行政区内,过去是最早的开垦地。他从未搭过汽车,从未见过浴缸,从未读过什么书,除了圣经,马戛菲的教育读物,和宗教性小册子;他相信地球是平的,英国是迷失了,的十个犹太部落,而美国是个民主国家。
就在此时,天顶市派拉蒙牵引机公司的钢铁水泥之乡,夜班工人在忙碌地为波兰军队的订单赶工。营营营营的声音,像一万只蜂,怒飞过似火山的大窗子,探照灯逡巡在以煤渣划界的工作场、辙车道,以及武装巡逻的守卫上。
在此时,麦克·曼笛正完成一次布道会。曼笛先生,杰出的旅行传道士,是美国众人皆知的基督新教派权威人士,一度是个职业拳击手。撒旦也无能和他公平交易。作为一个职业拳击手,他并无多大成就,除了弄歪鼻子,学些有名的用语和舞台花招。作为上帝的仆人,则一直获利多多了。他即将退休,积存了一笔财产。这行业一向是蛮好赚的,因为,拿他最近这一次演说来瞧瞧就清楚了,“启示者曼笛先生,证明他是一位有力的先知,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救赎的推销员,经由这最有效率最经济的宗教组织,精神新生的一般规费可以降价到空前的最低标准。他已经使二十万迷失的、无知的灵魂得救,平均每人的花费不超过十块钱。”
美国诸大城市中,只有天顶市急于向麦克·曼笛和他的专家救赎小组谦卑地承认自己的罪恶。城内最进步的团体一致同意邀请他——乔治·福·巴比特先生也曾一度在拥护者俱乐部的演说中赞扬他。然则,仍有一些反对的意见,来自某某主教派和公理派的牧师,曼笛先生优雅地称这些叛教者为“一群只配洗碗的牧师,聊无热血活力,一帮穷诉苦者,该让他们的裤管膝上多沾些灰尘,皮包骨的胸上再长些毛。”这些反对的意见终于被压服了,因为商会的秘书在某制造商委员会中报告,在他到过的每一个城市里,曼笛先生让工人的心思从工资工时上转到更高贵的事物,如此则可避免罢工。曼笛先生立即被邀请了。
四千元基金,早经认签妥当;在该区的露天广场上,建立一座麦克·曼笛的临时礼拜堂,可容纳一万五千人。在此,这位先知这般总结了他的信息:
“在这个城市,有许多伶俐的大学教授,一些猛灌茶的笨蛋,说,我是个粗鲁的家伙,一个绝对错不了的杂种,我的历史知识一点也不怎么样。噢,真是一帮长满羊毛胡须的书虱子,竟以为他们比万能的上帝懂得更多,宁喜那一大堆野蛮的科学和猥亵的德国佬的评论,却不喜欢上帝真朴的世界。噢,真是一帮漂亮的花花大少,讨厌的、吮着棒棒糖的婴孩,肉饼脸,异教徒,啤酒喝过头的小人,老喜欢让他们肮脏的狗嘴乱放屁,鬼叫说麦克·曼笛是粗人,谈吐愚昧。那些小狗现在又乱吠了,说我是作福音秀的猪,我在里头搞钱。够了,现在给我注意听着,人哪!我要给那些鸟蛋一个机会!他们可以站出来,当面告诉我,我是个呆瓜、骗子、土头土脑的人!只要他们敢——他们敢!——如果那些喝得醉醺醺的骗子想要突袭麦克,却挨了一下燃烧着上帝的正义的重拳,可别惊吓得昏倒啦!唷,来吧,人哪!是谁说的?谁说麦克·曼笛是个虚张声势,老是呀呵呵的人?哼?我怎么没看见什么人站出来?算啦,你们就呆在那儿吧!现在,我想,这城内的男人不会再听一切从围栅后面传来的乱吠乱嗥了;我想,你们不会再听那些吹毛求疵、乱批评、乱反对、乱抱怨、乱侃乱吹的家伙了;你们全都进来,带着所有你们拥有的每一分精神和崇敬,一齐来拥护耶稣基督,和他永恒的慈悲与爱心!”
5
就在此时,激进律师昔尼克·东尼,和组织学家科特·亚威齐博士在东尼的书房谈话(这位博士发表有关镭射线下上皮细胞坏死的研究报告,使他在天顶市出了名,同时他的名气还远扬至慕尼黑、布拉格和罗马)。
“天顶市是一个拥有庞人潜力的城市——庞大的建筑物、庞大的机械、庞大的运输工具……”东尼沉思着。
“我讨厌你的城市。所有的美都标准化了,没有生命。这种城市像个庞大的火车站——所有的人拿着车票,往最好的坟墓钻!”亚威齐博士沉静地说。
东尼吃一惊。“如果真是这样,我早上吊啦!科特,你老是不断发这‘标准化’的牢骚,烦死我了。你不想想,其他哪个国家不‘标准化’?有哪地方比英格兰更标准化了的?每一个过得去的人家在同样的午茶时间吃同样的松饼,每一位退职将军到同样有着方塔的灰色石砌教堂作同样的晚祷,还有,每一位穿苏格兰粗呢服的打高尔夫的大贼头朝其他兴旺成功的笨蛋说‘你也在这儿!’可是,我喜爱英格兰。再说,这标准化——可瞧瞧人家法国的人行道咖啡座,以及意大利的调情技巧!
“再说,标准化是相当不错的事。当我买一个英格索牌子的表或福特牌车子,我是用较少的钱买到较好的工具啦,我很明白我会有什么收获,它替我节省更多的时间和精力供个人利用。再说——我记得有一回在伦敦,我看见一张美国城郊的图片,是个牙膏广告,底衬是‘星期六晚报’——雪皑皑的两排榆树的街道,鲜新的房屋,乔治家的模样就是其一了,或者是低斜的屋顶和——那种你可以在天顶市这儿发现的街道,比方说,花岗住宅区。旷地,树林,草皮。而我竟怀起乡愁来啦!世界上没有别的国家有这般令人愉悦的房子了。我不在乎它们是否是标准化了的。棒极了的标准化!
“不,在天顶市,我们所要反抗的是思想的标准化,还有,当然啦,商业竞争的传统方式。真正的恶棍,是那些整洁,仁慈,勤劳的‘爱好家庭生活的男人’,他们用尽每一丝藏在内心的诡诈和残忍,来确保他们圈内后辈的成功与兴旺。这些家伙最坏的是,他们表现得多么善良,而且,至少在他们的职业上,又是多么能干。你找不到理由憎恶他们,可是,他们标准化的心灵是真正的敌人。
“再说,这种拥护的——其实,我私下这么想,天顶市是个适合居住的地方,比曼彻斯特、格拉斯格、里昂、柏林或杜林棒。”
“不会吧,这些地方我大都呆过。”亚威齐博士喃喃着。
“哟,就欣赏的趣味来说,我个人较喜爱一个城市有某种未知的远景,可以刺激我的想象力。不过,我特别想要——”
“你啊,”亚威齐博士说,“是一个半调子的自由主义者,你毫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我呢,是一位革命家,十分清楚我所要的——而目前我要的是,喝一杯。”
6
就在此时,天顶市,政客杰克·奥非德和亨利·德·汤普逊正在磋商。奥非德建议,“这事的办法是,让你那蠢女婿,巴比特,出面解决。他也是那些爱国佬之一哩。他捞到一笔钱加入他们那帮人后,他那样子就好像我们对那些可怜的老百姓毫无人道似的,我也愿意拿钱购买名誉地位——只要合理。我怀疑我们还能继续维持多久,亨克?只要那些好心的嫩娃儿,像乔治·巴比特,以及所有那些优秀的、值得尊敬的劳工领袖,认为你我是那种古板严厉的爱国者,那我们还算安全。对一位诚实的政治家来说,亨克,这地方倒蛮不错哩:整个城市努力工作,为我们供应了雪茄、烤鸡和不搀苦艾的马丁尼,还会激于义愤就齐聚到我们的旗帜下支持我们,噢,讨厌的义愤,不管什么时候,总有些到处发牢骚的人,像昔尼克·东尼这小子,总要来凑上一脚!真的,亨克,一位像我这般精明的糟老头该为他自己感到惭愧,如果他没有像人家那样榨取那些畜生的血汗,喔,那些畜生跑来跑去地求你榨他!可是话说回来,电车公司那帮人可无法像过去那样贪污盗窃而避开惩罚了。我担心什么时候——亨克,我希望我们好好拿个办法来,把昔尼克·东尼这小子赶出城去。有他,就没有我们!”
就在此时,天顶市,三十四、五万平民沉睡着,仿似一袭巨大的无法透视的阴影。铁道另头的贫民窟,一位失业半年的年轻人打开煤气,闷死了自己和他的妻子。
就在此时,诗人洛伊德·马洛蒙,哈费兹书店的老板,刚完成一首短诗,叙说生活在中古世纪佛罗伦斯的世仇家族间是多么迷人,而在一个像天顶市一般一目了然的地方,又是多么乏味。
也就在此时,乔治·福·巴比特沉重地在床上翻了个身——最后这一次翻身,显示他多么急于入睡,而对这事他又是多么认真。
转眼间,他即陷入神奇的梦境。他在某地,处在一群陌生人中,大家嘲笑他。他溜走了,奔下夜半的花园小径,那小仙女在门旁等他。伊可爱宁馨的手,轻抚着他的脸颊。他是英勇、智慧,被深深疼爱着啰;温暖的、象牙般的,是伊的臂膀,而在谲诡的旷野那头,闪耀着波光潋滟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