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作者:辛克莱·刘易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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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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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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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2178字

确定无被马克贝家认同的可能,令巴比特觉得心虚,同时觉得有点荒谬。然则,他更定期参加麋鹿慈善协会;在一次商会的午餐会上,他演讲关于罢工的罪恶;他再度视自己为杰出的市民。


俱乐部和协会是慰藉他的精神的食粮。


一个天顶市的高尚人士,必得隶属于那种有无数分会的午餐俱乐部中的某一个,同时隶属两三个那更好了;或者隶属于扶轮社、古瓦尼斯俱乐部,或拥护者俱乐部;或者隶属于怪人俱乐部、巨鹿俱乐部、共济会、红人俱乐部、樵夫俱乐部、猫头鹰俱乐部、秃鹰俱乐部、麦克比斯俱乐部、匹锡亚斯同盟会、哥伦布同盟会,以及其他以高度热诚、健全道德和尊崇宪法为特性的秘密会社。加入这些社团的理由有四:它让人有个去处,有个事做。它对生意大有益处,因为会友兄弟常成为顾客。它使那些无法成为机要顾问或指挥官的美国人,拥有一些虚夸的尊称,像德高望重的记录作家或伟大的赫格等等尊称,来提高上校、法官和教授的一般声名。它也允许被束缚的美国丈夫,每星期可有一个晚上不在家。社团即是他的广场,他的路边咖啡座。他可以撞撞球,谈些男人的话题,也可以露点猥亵和豪勇。


巴比特便是他自己所说的,凑合所有这些理由的“加入者”。


在他这些多彩多姿的公共成就之后,则是办公室例行工作的单调琐碎:租赁契约、买卖契约、财物出租表。参加雄辩、委员会和社团的夜晚,他像饮白兰地般的激兴,但是每天早晨他喑哑无声。一星期又一星期过去,他变得神经质了。他公然地与他的外务推销员史丹莱·格雷夫冲突;虽然麦克钟小姐的妩媚使他平日总是笑吟吟地客气相待,但有一次只因她修改了他的信函,便对她咆哮。


然则,在保罗·李尔斯林面前,他感到轻松,每星期至少一次他俩抛开了那种世故和成熟。周末,他俩打高尔夫球,相互揶揄着:“打起高尔夫球来,你倒像个网球好手哩。”或者,整个周末下午,他俩开车兜风,停在村间的快餐厅,坐在柜台前的高凳子上,喝着厚杯子里的咖啡。有时,保罗会在黄昏时带着小提琴过来,当这寂寞的人迷恍在音乐中,让他黯淡的灵魂永远匍匐在眩惑的未知的路上,这时,甚至姞拉也沉默无声。


2


没有一件事比巴比特对主日学校的卖力,使他显得更纯洁和闻名了。


他的教堂,詹丹路长老教会堂,是天顶市最大、最富有的教堂之一,也是一座大半由橡木建筑的线条柔和的教堂。教堂牧师是约翰·强尼森·指鹿牧师,他是文学硕士、神学博士和法学博士(文学硕士和神学博士得自内布拉斯加州爱尔伯大学,法学博士得自奥克拉荷马州瓦特伯里学院)。他口齿伶俐,富有干劲,且多才多艺。在指控工会以及为提高国内服务品质的会议上,他担任了主席,他向听众透露,他曾是个贫穷的小男孩,也曾送过报纸。他在“拥护者晚报”的周末版,写过《有气魄的男人的宗教信仰》和《金钱与基督教信仰的价值观》两篇社论,这两篇文章以粗体字印刷并围以波状花边。他常说他以“众人皆知他本来是一位商人为荣”,又说他“不准老撒旦垄断所有的精力和冲劲”。他是一位瘦削、乡土气的青年,戴一副金边眼镜,额前垂着暗棕色的刘海,但当他把自己投注于演说中时,他便显得强劲有力了。他承认自己有太浓厚的学者和诗人的气质,无法模仿福音传道家麦克·曼笛,然则有一回,他宣称:“我的弟兄们,真正吝啬的小气鬼,就是那种不愿献身给上帝的人”!他以如此的挑战,令他的教友觉悟新的生命,同时也募得一大笔捐款。


他使他的教堂成为真正的社区活动中心。除酒吧外,任何东西都不缺。有间托儿室,星期四有个晚餐会,其后作简短的布道演讲,一间健身房,两周一次电影欣赏,一间供给年轻工人技术性书籍的图书室——然则,不幸地,除了洗窗户或修理暖炉外,并无年轻工人进入这教室——还有一个定期缝纫的妇女慈善组织,在指鹿太太大声诵读正经的下,她们替穷人的小孩缝制短裤。


虽然,指鹿博士的神学是属于长老教会,他的教堂建筑却是高雅的圣公会主教派的风格。如他所说,它具有“堂皇的古英国教会建筑的不朽特点,是永恒的信心、虔诚和文明的象征”。它是改良的哥德式建筑,用灿朗的铁点砖砌成,大厅堂装饰着许多雪花石膏球,以其内的灯泡来间接照明。


十二月里某天早上,巴比特一家人进入教堂时,约翰·强尼森·指鹿博士正滔滔不绝地作动人的演讲。听众密密麻麻的。十位精神抖擞的青年招待员,穿着系有白玫瑰的晨礼服,从地下室搬来可折叠的座椅。有个感人的音乐节目,由基督教青年会的教育指导员雪登·史密斯指挥,史氏也唱了奉献歌。巴比特不大关心这种音乐节目,因为年轻的史密斯先生曾经受教于一位误入歧途的人,他教史密斯先生唱歌时要微笑,微笑,微笑,而巴比特只以同是演说家的身份来赞赏指鹿博士的讲道。这讲道本身带有一种智性的特质,使这家詹丹路的教堂大不同于史密斯街上那些污秽的教堂。


“在这一年丰收的时节里,”指鹿博士歌颂着,“虽然历经暴风雨和坎坷的道路,艰苦的旅人仍让灵魂四处翱翔,猝然下降攫获了十二个月来的劳力和焦虑的报酬,啊,对我而言,这似乎是在我们表面的失败背后,却有个灿闪着金光的合唱团唱着优美的祝福歌;看啊!在朦胧的地平线上,缤纷的云彩之后,我们看见雄伟的群山——旋律之山、欢乐之山和权力之山!”


“我的确喜欢带有文化和思想的讲道。”巴比特默想着。


礼拜仪式结束后,牧师在门口热络地和巴比特握手,巴比特很高兴,牧师格格笑说:“喔,巴比特兄弟,你能等一下吗?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没问题,博士!当然可以啰!”


“到我的办公室来。我想,你会喜欢抽根我那儿的雪茄。”巴比特确真喜欢雪茄。他也喜欢这间办公室,仅凭那张贴着的有名的告示:“这是主忙碌的一天。”它的传神,就令这办公室与众不同了。奇姆·福林克进来了,然后是威廉·华·俄桑。


俄桑先生已七十岁,是天顶市第一州立银行总裁。他仍穿着留有对开的优美的嵌片的衣服,那是1870年代银行家的制服。如果说巴比特是嫉羡像马克贝那般时髦人士,那么在威廉·华盛顿·俄桑面前,他则是满怀着虔敬了。俄桑先生和那群时髦人士毫无关系。他的地位在他们之上。他是1792创建天顶市的五人之一的曾孙,他是第三代银行家。他能运用信用调查、贷款,帮助或毁坏一个人的生意。在他面前,巴比特呼吸急促起来,同时觉得年轻。


牧师指鹿博士闪入屋内,开始侃侃地演说了:


“我请诸位先生留下来,是想向你们提出一个计划。主日学校需要振作。它是天顶市第四大学校,但是我们没有理由不能赢得人们的重视。我们应该是第一的。如果你们愿意,我请求你们,成立一个主日学校咨询暨宣传委员会,监督并作改进的建议,然后,或许,会得到新闻界对我们的注意——给公众一些真正有益和建设性的新闻,代替那些谋杀和离婚的报导。”


“好极了!”银行家说。


巴比特和福林克也不由得附和他。


3


假如你问巴比特他的宗教信仰是什么,他会以那种宏亮的拥护者俱乐部特有的修辞回答说:“我的宗教信仰是服务我的同胞,荣耀我的弟兄如同我自己,尽我的本分为大众生活谋更大的幸福。”假如你逼问他更多的细节,他会宣称:“我是基督教长老教会的一员,当然,我接受它的教义。”假如你是如此惹人厌地追问下去,他会抗议了,“讨论或辩论宗教问题毫无益处,这只会引起不快的感觉。”


其实,他的宗教信仰的内涵是,有个上帝试图使我们完美,但想必失败了;假如是一个好人,他将会到一个叫天堂的地方(巴比特无意识地把它摹想成拥有私人花园的一流旅馆),但若是一个坏人,那是说,假如他犯谋杀,或盗窃,或使用古柯硷麻醉剂,或有不少情妇,或出售虚有房地产,他将会遭受惩罚。而不论如何,巴比特也不能确定他自己所谓的“地狱这趟买卖”。他对泰德解释:“当然啰,我是十分自由开放的;我不完全相信火炼与恶魔的地狱。平心而论,一个人无法避免各种罪恶,同时啰,也无法避免惩罚,明白我的意思吗?”


他极少沉思这类宗教哲理。他信仰的实际精髓是,宗教是可敬的,也有益于自己的生意,同时可让人家看到自己去做礼拜;教堂可令最坏的人不会更坏;虽然聆听牧师讲道时,可能变得沉闷不易了解,但它却有一种巫蛊似的魔力,“能使人变得善良——使他接触更高尚的事物。”


他为主日学校顾问委员会所作的第一次调查,并没有让他感到鼓舞。


他喜欢为忙碌者开的圣经班,这班由成年男女组成,由老派内科医生·亚金斯·乔登博士主讲,他那才气洋溢的演讲,足以媲美那种餐后演说家的风雅幽默。但当他到初级班时,便感到困窘了。他听见雪登·史密斯,这位基督教青年会教育指导者,也是教堂唱诗班的指挥,这位苍白而有干劲、卷发、面带微笑的年轻人,教着一班十六岁的男孩。史密斯亲切地劝诫着他们:“现在,弟兄们,下星期四在我家将举行一个心对心的恳谈晚会,让我们脱下自己的面具,坦白诉说我们内心的秘密烦恼。你可以告诉我老雪登任何事,就像所有弟兄在青年会所做的一样。我将坦白说明,有关一个小孩陷入可怕的恶习后,除非有资深教友开导他,否则就不妙啦,我将谈点有关性的冒险和荣耀。”老雪登不起劲地笑着;男孩们看来显得害羞;巴比特尴尬地不晓得要将目光转到何处。


青年班比较少麻烦但显得更枯燥,由热心的老处女教哲学和东方人种学。他们大多数在涂着厚油漆的主日学校教室上课,但那儿,溢水流窜到地下室,弯曲的排水管倒成了装饰品,渗水的墙壁,高悬的小窗透着亮光。然则,巴比特仿佛看见了卡特巴的第一公理教会堂。他似回到他童年时代的主日学校。他又闻到,空气中飘浮着只有教堂谈话室才有的文雅沉闷的气息;他忆起主日学校单调的课本内所举的实例:“海蒂,一位谦逊的女英雄”和“约瑟斯,一位巴勒斯坦少年”。他再度用拇指翻弄色彩鲜明的经文卡,没有男孩想要它,但也没有男孩抛掉它,因为这些卡片多少是神圣的。三十五年前他拙于背书这件事折磨着他,在这巨大的天顶市教堂,他倾听着:


“现在,爱德嘉,你读下一节诗句。经上说骆驼穿过针孔还比较容易,这是什么意思?这段话给我们什么启示?克劳伦斯,请别那么乱动!如果你好好用心功课,你就不会这么烦躁。现在,厄尔,耶稣准备给门徒的教训是什么?孩子们,我要你们特别记住这句话,‘与主同在任何事都可成就。’你们得经常把这话记在心头——克劳伦斯,请注意——当你沮丧时,只要说‘与主同在任何事都可成就’,阿立克,请读下一节;假使你留心,你就不会不知道读到哪里!”


嗡——嗡——嗡——大蜜蜂在沉闷的洞穴里嗡嗡叫——


巴比特从睁着眼的幻梦中惊醒,他谢谢老师“特准聆听她了不起的教导”,他摇摇晃晃地踅到下一班去。


两个星期后,他没提供任何建议给指鹿牧师。


随后,他发现了主日学校出版的杂志,有内容极广泛繁博的周刊与月刊,一如房地产专栏或鞋业杂志,包括学术性的、实用性的、预测性的。他在一家宗教书店买了六本这类杂志,一面赞赏地读到半夜。


他发现许多有益的忠告,关于“集中注意吸引力”、“发掘新会员”,和“参加主日学校的展望”。他特别欢迎“展望”这个用语。他也被这有关礼拜规程的章节感动了:


“社区生活的道德泉源深系于它的主日学校——传授宗教知识和启示。眼前的疏忽,意味着来年将丧失精神的活力与道德的力量……潜心祈求做好以上诸事,会使人们永不被嘲笑,永远能做好本分之事。”


巴比特承认,“确是如此。我过去在卡特巴主日学校,一有机会我就开溜,如果不是它在——道德力量——这方面的训练,以及所有有关圣经和伟大的文学,或许就不会有今日的我啰。这些日子里哪一天,我得把其中一些书好好再读一遍。”


从西敏大教堂成人圣经班的一篇文章中,他得知主日学校能科学化地组织起来:


“第二任副会长促进这一班的情谊。她选了一群人来帮她。这些人都成了招待员。他们愉快地帮助新来的人。没有一个人离去时仍是陌生人。这群人中其一站在门阶邀请过路的人进来。”


或许巴比特最欣赏的是威廉·h·吕格威在主日学时报中的短评:


“假如你是在一个没有活力和干劲的主日学校的班级,那是说乏味无趣、出席率不定,像个患春天困倦症的人,那么,让老吕格威博士给你开个处方。这个处方就是,邀请这群人来晚餐。”


主日学校的杂志,既实用又精美。它也不遗漏任何有关文艺的事。至于音乐,主日时报为c·洽洛·罗登作广告,“由于他的圣乐作曲,他的声名大噪,”他写了一首新的杰作,曲名“仰慕你”,由哈代·d·克尔作词,是你所能想象的最优雅的诗词之一,曲调之美难以形容。评论家认为它会风靡全国,或许会取代那首《我听见耶稣的声音》,成为最迷人的圣歌。


甚至,手工艺训练也被网罗在内了。巴比特注意到有一种智巧的方式,图解说明耶稣基督的复活:


“这是个为学生设计的模型。一个有滚动门的坟墓——用一个正方形有盖的盒子,拿它倒放。将盒子往前推压,在底部形成一个沟槽。切下一个方形门,同时再切一个较大的圆形纸板盖住门处。用沙、面粉和水拌成坚硬混合物,密密黏盖住圆形门和坟墓上,让它干燥。复活节的早晨,妇人们发现坟门上笨重的圆石‘滚开’了。这个故事才是我们要——讲的。”


主日学杂志在它们的广告方面作得最有成效。巴比特对这帖药方感到兴趣,“对于长期坐着工作的人来说,借着强化枯竭的神经组织,滋养脑部和消化系统,可以取代运动。”他也由此得知圣经的销售量是一行竞争激烈的企业,而且身为卫生方面的专家,一则教会卫生装备公司的广告取悦了他,“一种改良完善的设备已经推出了,包括漆得美丽的桃花心木盘子。这种盘子不会发出任何噪音,比其他盘子轻巧,而且容易端拿,比其他质料的盘子更得以和其他教堂家具相匹配。”


4


他放下这些主日学杂志。


他沉思着:“现在,有个真正男人的世界啰。真棒!


“惭愧我一向没有参与得多些。每个人在社区内都具有一种影响力——如果他不参与一种真正男性的有力的宗教,那真可耻啰。譬如基督教组织之类的,你可以这么说。


“再说,这事实上有极大的崇高性。


“有些人或许会说这些主日学校迷都是不庄重和现世的等等鬼话。当然啰!总有一些卑鄙的人爱那样扭曲事实!抨击、讥嘲和破坏——是比建设容易多了。不过,我,我坚决支持这些杂志。他们已经把老乔治·福·巴比特逼入教会的阵营啰,而这就是给那些批评者的答复!


“愈有男人气概愈实际的人,愈应该过进取的基督徒生活。我就是要过这样的生活!抛掉那些冷漠、痛饮和——珞妮!你溜到什么鬼地方去了?晚上这时候你总该回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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