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作者:辛克莱·刘易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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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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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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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9586字

天顶市里,没有一家公寓比“雷维史都克武器”更加简化的了。保罗和姞拉即住在这儿。将床铺推入矮柜内,则卧室变成了客厅。厨房有几个碗橱,每一个都内附一个电炉灶,一个青铜水槽,一个带玻璃冰箱,和一位时来时去的巴尔干女佣,每一样东西都拼凑简化,——除了车房。


巴比特夫妇到武器公寓拜访李尔斯林夫妇。拜访他们可是一桩绝对冒险的事;虽然有趣,但有时令人尴尬异常。姞拉是个活泼、声音高亢、成熟、大胸脯的金发女人。当她和悦时,她神经质地讨人喜欢。她常讥评戳穿人们的伪善。“说的是!”你只好这么说,而面露愧色。她跳起舞来很野,吆叫着要整个世界狂欢起来,然则,舞至一半,她又恼了。她总是突然变得恼怒起来。生命是一场对抗她的诡戏,她恼怒地把这真相爆出来。


她今晚倒是蛮可亲的。她仅仅含蓄地说,奥维罗·琼斯罩一顶假发,奇姆·福林克太太唱起歌来活似爬陡坡的福特车,而天顶市的市长兼国会议员候选人洪·奥迪·底柏只是个浮烂的蠢货(这倒是真的啰)。巴比特和李尔斯林两对夫妇恍惚地坐在硬绑绑铺着锦缎的椅子上,小客厅内有个壁炉空架子,新自动钢琴上铺着一条密织着镶线的锦布,一直待到李尔斯林太太尖叫说,“来吧!我们来乐一乐!取你那小提琴来,保罗,我来教乔其怎样高尚地跳舞。”


巴比特夫妇显得很热衷。他们正计划去缅因的事。而当白璧铬太太堆着一张胖脸笑着说,“整个冬天工作后,保罗是否像乔其一样感到疲倦了?”姞拉随即记起某件创伤,而每当姞拉·李尔斯林一想起某个伤疤。整个世界便凝止了,直到要扯出了什么来作罢。


“他会疲倦?不,他才不疲倦,他就发疯呢,就只那样!你们以为保罗是多么讲理的人,噢,是啦,他喜欢装得像一只小羊的模样,可是他臭硬得像头驴。噢,如果你们得跟他生活一块——你就会发现他是多么迷人啦!他整天装出一副乖样子,私底下专搞他自己的鬼。而我,却赢来一个凶巴巴的老泼妇的美名,可是,如果我不偶尔发发火,寻些事来做,那我俩早就闷死了。他一向就懒得到那儿去,而——噢,就说昨晚好了,只因为车子坏了——那可也是他的错,他早该把车子送到服务站去检修一下电池——他就连搭电车上街看电影也不肯啦。后来我们还是去了,又偏偏碰上一个那种凶巴巴的司机,而保罗啥也不管。


“我站在候车台上,等人家挪一下好让我上车,而这畜生,这个司机,竟对我喝说,‘快啊,你,上呀!’噢,我一辈子从未碰到任何人敢对我那样讲话!我多么吃惊,我就面向他说——我想一定搞错了,所以我十分客气地向他说,‘你同我说话吗?’而他竟又对我凶喝说,‘对!就是!你让整部车子动弹不得!’他这么说,而这时,我才发现他是一头肮脏的、没有教养的猪,对他白客气了,所以我就直直站着,定定地瞪他,然后我说,‘我——很——抱——歉,我无意那么做,’我说,‘是我前面的人,他们不肯挪动上车,’我说,‘此外,我要告诉你,年轻人,你是个下贱的、满嘴脏话的、没有礼貌的混小子!’我说,‘你一点也不绅士!我一定要告发你,我们走着瞧!’我说,‘看看一位淑女是否被一个穿制服的醉鬼所污辱,还有,我得麻烦你,’我说,‘把你那些烂污话吞回去。’那时,我等着保罗出来表示他还是半个男人,至少会护我一下,而他只呆站在那儿,假装没有听到半句话,所以我就对他说,‘喂,’我说——”


“噢,别说了,别说了,姞拉!”保罗低哼着,“我们都知道,我是一个软弱的男人,而你是一位温柔的少女,这样就得了,别再说吧。”


“算了?”姞拉的脸扭曲着,似那神话中蛇女梅德莎,声音似一把腐锈的铜刀。她浑身充满了一种正义,和由之而来的悲愤,二者所感受的喜悦。她是一位改革者,而像每位改革者一般,借道德之名而沉淫于恶行中。“让它算了?如果人家知道有多少事我就这样让它算啦——”


“噢,别这样欺人太甚。”


“对,如果我不欺人,那你不知变成什么样子了!你会在床上赖到中午,然后拉你那鬼小提琴,搞到三更半夜!你天生就是懒,天生软弱。天生就是没出息,保罗·李尔斯林——”


“噢,再别这么说了,姞拉;你说这些都不是真心的!”巴比特太太抗议说。


“我还要说,我每个字都是真心话!”


“噢,现在,姞拉,这是什么话嘛!”巴比特太太露出那种母性的惊诧的模样。她并不比姞拉年长,但她看来似乎如此——至少粗看之下如此。她显得安详、发福而成熟,而姞拉虽四十五岁了,却显得如此白皙苗条,你只晓得她的年纪可能比外貌大些。“对可怜的保罗说那样的话


“说保罗可怜这倒是真的!如果我不盯着他,我们早就可怜兮兮,早就住在救济院了!”


“哦,听我说,姞拉,乔其和我刚谈起过,保罗整年辛苦工作,而我们想,如果能让这些大男孩独自出外溜溜,那可也不错。我劝乔治先我们到缅囚去,那么在我们到达时,他已倦意全消哩,而且我想,假如保罗能离开跟他一道去,那也不错呀。”


一瞧自己开溜的诡计揭穿了,保罗惊吓得愣在那儿。他绞着手指,双手搐抖着。


姞拉怒嚷说,“对啦!你运气好!你能放心让乔治去,而不用盯着他。老胖乔治!从不敢偷瞄一下别的女人!也没有那个种!”


“他妈的我不会!”巴比特拼命维护自己拥有多么珍贵的道德。而保罗打断了他的话——保罗看来变脸了。他倏起站起来;他温和地对姞拉说:


“我想,你是暗示说我有许多外遇。”


“对,就是!”


“哦,好吧,亲爱的,既然你追问了——过去十年来,我从来没有一天找个可爱的小女人温存一番,而只要你继续这么温柔下去,我可也就继续蒙骗了下去啦。这并不难。你多么笨。”


姞拉爆出连串话来;继而又哭又闹;她滥骂一气,什么字也分辨不清了。


这时,一向温和的乔治·福·巴比特变脸了。不管保罗看来是多么诡怪,不管姞拉像是一个锁在箱内的毒蛇般的泼妇,也不管他们当初到这武器公寓的情绪竟被扭曲成陌生的仇恨,巴比特变成最凶狠的人。他跳起来。身子仿佛变得庞大。他一把攫住姞拉的肩膀。他的脸失去了作为一位经纪人应有的恭谨的脸色,他的声腔酷冷了:


“我受够了这种该死的胡闹!我认识你二十五年了,姞拉,而你从来没有一次不把你的失望发泄在保罗身上。你不仅惹人讨厌而已。你更糟糕。说来你是个蠢女人。而我可要告诉你,保罗是上帝创出的最棒的男人。每个正经的男人都会讨厌,烦透了你,老想占尽做女人的便宜,乱喷一些你想得出的脏话。你到底是他妈的啥东西,像保罗那样的人要跟我一道出外也要求你的允准?你那样,好像你是什么维多利亚女王和克利奥佩脱拉似的。你这蠢女人难道你看不出人家怎样窃笑、讥讽你吗?”


姞拉抽泣着,“我从未——我从未——我一辈子从没有人敢这样对我说话!”


“是没有,不过人家背后就这样说你!一向这样!人家说你是个成天乱骂的老泼妇。这么老啰,老天!”


这原本并不激烈的攻击竟然粉碎了她。她两眼发直,哭泣着。然则,巴比特迟疑地凝盯着这场面。他觉得他是个掌握大权势的大员了;而保罗和巴比特太太又惊又敬地凝看着他;他一个人竟能处理这件事。


姞拉蠕扭着。她哀求地,“噢,他们不会!”


“人家真的那样想!”


“我一直是个坏女人!我难过极了!我愿意做任何事。喔,我愿意——你要我怎样?”


她彻底贬辱自己。同时,她从中取乐。对一位专门胡闹的人来说,再没有什么比这种完全彻底的、戏剧地自贬更过瘾的了。


“我要你让保罗同我去缅因!”巴比特命令说。


“他要走,我怎样才能帮上忙?你刚不是说我只是个白痴,没有人会在乎我。”


“哦,你帮得上忙的,当然,当然啰!你所要做的只是,不再暗示说。他一走出你视线的第一分钟,就会追逐什么女人。事实上,你那样做只有逼他走上错路。你该有更多一点常识——”


“喔,我会的,真的,我会的,乔治。我知道是我不好喔,原谅我,你们都,原谅我——”


她乐癫了。


巴比特也乐极了。他庄严地谴责,而后虔诚地宽恕,他偕妻子大步走出门时,他骄矜地向她解释说:


“那样姞拉真令我难受,不过啰,那是对付她的惟一方法。天哪,我可真让她吓得跪在地上爬!”


她冷静地说,“是啦。你刚才多凶。你是在炫耀自己。你刚刚多得意呀,以为自己是多么了不得的好人!”


“好啰,老天!你胡扯些啥!当然啰,我早该想到你不会支持我的!我早就想到你会站在你们女人那一边!”


“没错。可怜的姞拉,她是多么不快乐。她只好拿保罗出气。她成天关在那小房里,没有一件事可做。而,她又想得太多。再说,她以前那样漂亮活泼,她怨恨失去了它。而你就只会那样尖酸恶毒。我一点也不以你为荣——或保罗,只会那样吹嘘他那些可怕的外遇!”


他阴郁地沉默了;回家途中整整经过四条街,他一直因为高尚的情操被歪曲而感到愤怒。到家门时,他丢开了她,在一种自以为是的傲慢下,他践过草地。


突然,他震惊地想及:“天哪,我怀疑是否是她对了——是否她有些部分说对了?”过度的用心驱使他变成异常的敏感了;这是他一生中仅有的几回,他追索起自己永恒的完美;他感受着夏夜的气息,嗅闻着湿润的青草味。而后:“我才不在乎!我已把这件事弄妥啰。我们将有一次属于我们自己的狂欢了。再说,为保罗,我什么事也肯干。”


2


他俩在蒋斯兄弟运动器材专售店,选购去缅因用的钓鱼用具,威利·蒋斯也是拥护者俱乐部的会员。巴比特乐疯了。他又嚷又跳着。他朝保罗悄声说,“嘿,很棒吧,呃?买这些玩意儿,呃?还有,老好人威利·蒋斯亲自下楼来招呼我们!嘿,如果那些买用具准备到北湖去的家伙,知道我俩要独自去缅因,他们准会大怒,呃?……哦,快点,蒋斯老兄——我是说,威利。你赚钱机会来啰!我俩是一对好上手的顾客!噫!让我瞧瞧吧!我要把整个店全部买光!”


他笑吟吟地浏览着钓竿,漂亮的高及屁股的橡胶长筒鞋,有着赛璐珞的窗子的帐篷,和折椅、冰柜。他天真地想全部买下。而他一直下意识在护卫的保罗,却时时提醒他使他免于陷入迷醉的欲望中。


然则,当威利·蒋斯这位既风雅又懂得外交手腕的商人讨论到钓饵时,即使保罗也兴味盎然了,“喔,当然啦,你们都晓得,”他说,“干钓饵和湿钓饵中间有很大的差别。就我个人来说,我用干钓饵,可更有运动的刺激性。”


“说的是啰。刺激多了,”巴比特大声附和着,而他对干或湿的钓饵懂得很少。


“再说,假使你们肯接纳我的建议,乔其,你们该储购好这种夜间小灯,以及银菅茅和红蚂蚁。喔,好家伙,这儿有一种钓饵,那种红蚂蚁!”


“真棒!这就是那种——钓饵!”巴比特乐呼呼了。


“是的,先生,那种红蚂蚁,”蒋斯说,“是一种最可靠的钓饵!”


“喔,我想,当我把一只红蚂蚁投在水面上,那鳟鱼先生也不会不冲过来!”巴比特说着,一面扭动肥腰,兴高采烈地作出一个抛饵的动作。


“是的,连困在水塘的鲑鱼也会上钩的。”蒋斯说,而他从未见过一只困在水塘的鲑鱼。


“鲑鱼!鳟鱼!喂,保罗,你能想象穿着卡其服的乔治叔叔,那天早上七点钟左右,拖着鱼儿回来的模样吗?噫呼!”


3


他们坐在纽约特快车上,不能置信他们正前往缅因,也不相信身边竟无家人同行。他们自由了,置身在完全男性的世界中,在普尔门火车的吸烟车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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