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霍达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22:42
|本章字节:8046字
这一来,安永的人急了!他们是来核査中水的账的,中水的人撤了,他们还干个什么劲儿?即使干完了,又找谁要钱去?五丰行的人也急了!收购股份的事非同儿戏,自从双方领导开始接触,至今差不多已有两年时间,其间,经历了无数次谈判,五丰行还曾两次派团赴西非考察,又郑重其事地聘请安永这样国际著名的会计师事务所专程来北京核查账目,现在核查工作已经接近结束,就好比迎亲的花轿已经到了门口,新娘子却突然变了卦,说:“不嫁了,不嫁了!”这是唱的哪一出?岂不是开了个国际玩笑!
北京人有句俗语,叫做“上赶着不是买卖”,那意思是说,做生意要保持适当的矜持,不能太主动,无论是主动推销还是主动抢购,都会在无形中抬高了对方的地位,使自己陷于被动。反之,如果在讨价还价的过程中适当地“拿劲儿”,倒会更加引起对方的兴趣。君不见《水浒传》里那个向林冲兜售宝刀的,并没有央求林冲买他的宝刀,而是在一旁频频使用激将法:“不遇识者,辱没了我这口宝刀!”“这口宝刀,可惜不遇识者!”“偌大一个东京,没一个识得军器的!”三句话,一句比一句口气更大,终于激起林冲强烈的购买欲,他胜利了。可是,天地良心,老吕并不是向五丰行故作姿态,他是被那些反对卖股份的人给逼的,真的不想卖了!既然大家都舍不得卖,我何不顺水推舟?算了算了,给多少钱也不卖了!岂料歪打正着,这一来倒涨了行市,五丰行还非买不可了,于是出现了“这边哭着不卖,那边哭着要买”的奇观。
摊牌时刻,唇枪舌剑
为难的还是张延喜。他要力挽狂澜,就必须说服那些反对卖股份的人,而要说服那些人’首先必须说服吕洪涛。
“这件事如果半途而废,你我两人就真的成了李鸿章、袁世凯,都是‘卖国贼’,而且是‘卖国未遂’的‘卖国贼’,永远被人唾骂,而没有辩解的机会,因为机会被我们自己放弃了。我们本来可以把事情做完、做好,以事实来证明这一决策的正确,我们不是卖了中水,而是救了中水,使中水摆脱了债务、充实了资金,焕发了活力。可是,如果现在撤回去,就永远没有机会再向人们展示这一切,因为没有等鸡蛋孵出小鸡就把它打碎了,到那时候我们再说,这只鸡蛋如何如何棒,将来孵出的小鸡又会如何如何棒,谁还相信?他们只会说:吹牛吧你!当然,我们可以不计毁誉,只要中水能兴旺发达,我们个人被人家说什么都无所谓,‘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你我都到了这把年纪,干也干不了几年了,交班卸任已经是看得见的远景。那么我们将留下怎样一个中水呢?那六个多亿的贷款已经陆续到期,靠什么来偿还呢?你可以一个一个地去问问那些反对卖股份的人,他们之中有谁能还上?只要有一个能人,出一个高招儿,把六亿多贷款还上了,使中水解除了后顾之忧,那么我就甘拜下风,自打耳光,华润集团和五丰行那边由我去说:对不起,这笔买卖我们不做了!本来我就是始作俑者,活该由我接受惩罚,让人家骂我言而无信、出尔反尔吧!”
这就是张延喜,“猝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怨”,这一番有理有据的侃侃而谈,使吕洪涛不能不服。他去找谁还那六亿贷款?说那些话的人,从情感上说,未必不爱中水,但因为所处的位置不同,并没有设身处地地替当家主事的人想一想,诚所谓“看人挑担不觉累”,要真是把这六亿贷款的担子放在谁的肩膀上,保证谁都不干!那还瞎折腾什么?把眼前的这个机会给折腾黄了,后悔都没地方后悔去!
又是吕洪涛一声令下,宗文峰率领着会计师小组,张建英率领着法律文件小组,重新搬回华润饭店,重打锣鼓另开戏,中断的那几天,权当是“幕间休息”吧!
核査工作紧锣密鼓地进行,到了4月底,大体已经水落石出,安永核査的结果,和中水自己的估评相差只有十万美元,这已经十分接近了,为下一步工作打下了可靠的基础。
5月底,双方领导会谈。中水方面,不仅总经理吕洪涛出场,连农业部副部长张延喜和中水副总经理姜作义、钱静杰都来了;五丰行方面,有华润集团总经理朱友兰,五丰行董事长兼总经理陈树林,副总经理李福增、郭晋清。买卖就要成交了,或者说合作就要开始了,中水远洋渔业除摩洛哥、毛里塔尼亚和尼日利亚项目之外,将51%的产权转让给五丰行。在履行手续之前,需要讨论的核心问题是,五丰行给中水多少钱?这笔钱又是怎样给?付款的数目还没有敲定,五丰行先表示了一个意见:这笔钱尽量少套现,大部分应该留在公司里,作为扩大再生产的资金。这个态度,本是在意料之中的,因为五丰行之所以对中水动了心,是看准了中水的实力和潜力,把大笔资金投进来,目的在于求发展,而绝不是“学雷锋、做好事”,帮中水来还债。这与中水的心愿满拧。如果中水没有那六亿债务,做梦也不会想到和五丰行合作,换言之,它之所以忍痛把自己的相当一部分股份卖给五丰行,就是要把这些股份换成钱,好拿去还债。如果不能套现,只能放在那儿当摆设,中看不中吃,又有什么意思?双方的目的不同,主张自然不同,经过多次激烈的争论,尚不能达成一致意见,一时处于胶着状态。
某日下午,双方领导约定在昆仑饭店上海餐厅共进晚餐,实际是准备在饭桌上摊牌了,因此不免有些“鸿门宴”的架势,饭还没吃,气氛就已经紧张起来。
临出发前,钱静杰问宗文峰:“今天要跟他们算账,怎么弄?”
宗文峰看看手表,离昆仑饭店的饭局开始只剩下半个小时了。他没有直接回答钱静杰,而是先去请教安永的会计师、高级经理吴国强:“按照收购公司的惯例,付款的套现和不套现是怎么样的比例?”
“套现并没有一定之规,”吴国强说,“你们双方谈妥就可以了。”
“那么,您看我们向他们要多少钱合适?”
“这也由你们双方谈判决定,我们核查的数字仅供参考。你算出一个表来,交给决策人物,由他们去谈。”
宗文峰心中有数了。他只用了十分钟,飞快地算出一个表。从窗户往外一看,去昆仑饭店赴宴的车子就要开了。辛苦了半年的宗文峰,做的只是幕后工作,这最后的“峰会”,却是没有份儿的,那时候他甚至连想都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将成为中水和五丰行联姻的中国国际渔业公司的总经理。他赶紧探出半个身子,举着手里的表,朝正在上车的孙阿莉喊道:“阿莉,先别走,把这个带给吕总!”
在昆仑饭店,吕洪涛看了孙阿莉带给他的那张表,忍不住捂着嘴乐。宗文峰算的是:净资产为5005万美元,利润为1902万美元,市盈率可掌握在8至85之间,若以85计算,总资产为16767万美元。套现比例为65%,可保证还清债务。吕洪涛心里有底了。
晚宴准时开始。觥筹交错,欢声笑语,都是表面文章,骨子里是算账,两家各揣着一本账,到这里来见干湿。如果英雄所见略同,一拍即合,自然皆大欢喜,但天下哪有那样的“君子国”?既然是买卖,就免不了讨价还价,唇枪舌剑。果然,双方摊牌之后,在利润基数上意见不一致,乘以市盈率之后,五丰行应付款项数额自然也就低了。吕洪涛心中不悦,借着酒劲儿,大发雷霆:“这不是欺负人吗?拿我当傻子!去你妈的,我不干了!你们要是能买成喽,我这个‘吕’字倒着写!”
说完,拂袖而去。
举座皆惊,不知如何是好。
为避免尴尬,有人为他打圆场:“吕总恐怕是喝醉了……”
钱静杰笑道:“他没醉,‘吕’字倒着写,还是个‘吕’,他心里清楚着呢,只是不大痛快。看来,两家儿还得好好谈谈啊!”
钱静杰举重若轻,顺手一个幽默,化解了尴尬气氛。
回到华润饭店,已是深夜,五丰行的人主动来找吕洪涛,老吕仍然余怒未消:“把你们的会计师叫来!”
会计师来了,吕洪涛指着他的鼻子说:“你给我算!算不出8000万美元,我扇你的大嘴巴!”
又是举座皆惊!人家是五丰行聘请的高级会计师,这个嘴巴可“扇”不得!看来吕老板真是醉了。有道是“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对于这位为保卫中水的利益而不要命的吕洪涛,五丰行的人始终不急不恼,赔着笑脸。“添酒回灯重开宴”已不可能,于是就投其所好,邀他打牌。这本是老吕的一大业余爱好,岂有推辞之理?于是,“噼里啪啦”连番鏖战,越战越勇,欲罢不能,直打到朝霞映窗,旭日东升,每个参战者的眼睛都红得赛樱桃,这才鸣金收兵。欲问战况如何,谁胜谁负,结局是一个“和”字:按1902万美元利润、83市盈率计算,总资产为157866万美元,五丰行购买51%的股份,应支付中水8050万美元,其中65%套现,另外35%留在原公司发展。
这个数字,和宗文峰事先交给老吕的锦囊妙计已经十分接近,吕洪涛打了一个胜仗,心满意足了。五丰行方面也感到满意,甚至可以说,无论价钱高低,能把中水的股份买到手就是胜利,不然的话,他们又何必下这么大的工夫呢!
强强联合,双方都是赢家
1997年6月5日,香港五丰行收购中水股份新闻发布会在香港华润大厦50楼举行,中水领导和有关方面的负责人吕洪涛、姜作义、钱静杰、孙阿莉、张建英、宗文峰,华润集团和五丰行的负责人,香港安永会计师事务所、法国富尔德律师事务所、北京君和律师事务所、香港股票联合交易所的代表,以及社会各界知名人士,三十多家新闻媒体,出席了会议。会议向世人宣布,中水与五丰行合资组建的中国国际渔业公司正式成立。
新闻发布会后,五丰行的股市暴涨,由原来的每股3港元涨到126港元,生动地表明,五丰行的这步棋下对了。在五丰行获得巨大收益的同时,中水也因此还清了债务,摆脱了困境,通过强强联合、资产重组,引进了先进的管理理念,适应全球经济一体化的大格局,促进了企业在现代化的轨道上健康发展,在中国远洋渔业史上树起了一座里程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