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几内亚琐谈录(2)

作者:霍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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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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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22: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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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6836字

第三天早上8点,双方谈判,我们把船位记录仪打出的单子递给他们,证明我们的船没在禁渔区,却让一名小兵接过去扔了。明摆着,他们不是要跟我们讲理,而是要钱。海军参谋长也不能公开替我们讲话。我们问他:这件事情怎么解决?他说:我手下的弟兄都等着吃呢,你们无论如何得破费一笔钱。那么,得出多少钱呢?他开价10万美元。这个数字显然太大了,老梁不能接受,就推说要请示上级,约定明天再议。我还是头一次遇上这种事儿,心里着急,为那些被扣的船员着急,也为耽误生产着急,这样拖下去,每天的产值都泡汤了,如何是好?最后即便解决了,也得花一大笔钱。急得我吃不下饭。老梁说:“小伙子,别这样,日子长着呢,以后这种事儿免不了!吃饭!吃饱了还得接着跟他们斗呢!”


霍达:老梁经多见广,久经风浪了。像这种抓船的事,在西非经常发生,在我的采访中就曾经遇到过多起,给我们带来了很多麻烦,造成了很大损失,也磨炼了我们的同志。你们的这件事最后是怎么解决的?


曹恒真:经过几番讨价还价,最后以两万美元“成交”,也相当于一艘船五六天的产值呢。


霍达:当时,你们的效益怎么样?


曹恒真:1993年是几内亚代表处开局的第一年,亏损130多万美元。第二年就有所起色,从年初就开始盈利,到1994年年底已盈利140多万美元。做生意的一般规律是一年亏损,两年保本儿,三年盈利,几内亚代表处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1995年,生产更上一层楼,纯利润200万美元,吕总在达喀尔召开代表会,表扬梁秉法、谭道聚:“没想到你们这么早就盈利!”


1996年,我奉命出任副代表,协助老谭工作。那一年,我们赢得纯利润达300万美元。


霍达:几内亚代表起步比较晚,但收效很快,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什么?


曹恒真:是领导得力。吕总很善于用人,派梁秉法、谭道聚这两员大将来掌管几内亚代表处,可以说再好没有了。


梁秉法对工作要求非常严格,谁要想在他面前打马虎眼,门儿也没有。但大家都服他,一是因为他懂行,不是那种瞎指挥的干部;二是他作风正派,身正不怕影子斜;三是老梁不光严厉,也很宽容,只要你工作干好了,其他小节不大在意。他喜欢喝啤酒,喝起来就不吃饭,话也多了,以浓重的威海乡音讲他的那些故事,都是讲了八百遍的,一高兴,还讲,他的人缘儿很好。


1993年12月,谭道聚从海里上岸,“扶正”了,接替梁秉法,任代表。他也是胶东人,从烟渔公司过来的,到了几内亚就没再挪窝儿,一直干到现在,谭道聚已经是中水驻几内亚代表处的标志,形成了“品牌!”


霍达:这个“品牌”的特色是什么?


曹恒真:勤俭持家。老谭是西非有名的“老抠儿”,连一个纸箱子,一副手套都不肯放过,给你核定,打一吨鱼用多少纸箱,多少塑料袋,都有定额。更不要说每顶价值一万美元的网了,破了就补,不允许经常更换新网。在一定程度上甚至可以说,几内亚代表处的效益,是老谭“省”出来的。


霍达:此话怎讲?


曹恒真:一般人对捕捞行业有一个误解,以为大海里的鱼是大自然赋予的,捕鱼人不用耕耘,只管收获,鱼是白拿的。其实不然。捕捞行业的特点是两高一低:两高是高投人、高风险;一低是低回报。远洋捕捞更是如此,我们在渔船、机械设备、物资供应、人员工资、人渔费用等等方面需要投入大量资金,又要受渔场和市场的制约,至于有多大的利润,甚至能不能盈利,都是很难说的。在同一海域,同样的捕捞条件下,效益却大不相同,有的公司远道而来,赔光老本儿,最后卷铺盖走人的,也有的是。你想比别人多捕鱼,别人也想比你多捕鱼,竞争很激烈。如果说资源本身差异不大,但对于不同的公司、不同的代表处、不同的船来说,由于人的认识差别和其他因素的影响,很可能具有较大的潜在差异。老谭认为,企业在同样的外部环境下,出路在于抓好管理。刚开始建立代表处的时候,我们还没有实行经济责任制,奖金和产值挂钩,和效益不挂钩,那时候老谭就注重抓管理,而且产生了较好的效益。90年代初期的西非渔业生产,有的单船产值100万美元,但成本也是100万美元,那么,你捕鱼捕得多又有什么意义呢?辛辛苦苦白忙乎,只是保本儿而已。所以老谭就想,一定要把成本降下来,降低成本就是提高效益。1993年代表处的工作刚起步,生产成本很高。到了1994年就开始降低成本,当年就减了十几万美元的支出。1995年到1996年,整个西非差不多都开始抓降低成本了,我们代表处因为先走了一步,再创新低。现在,几内亚代表处每年成本费用保持在70万美元左右,比刚成立的时候,每年降了二十几万美元。老谭甚至说过这样的话:“如果我们没有抓降低成本这一条,可以说我们一点儿利润也没有。”


霍达:请具体讲一讲你们降低成本的措施。


曹恒真:先说海上生产成本管理。西非的作业方式是小船用臂架拖网,一船拖两网。当时拉斯办在比绍代表处仓库成立了一个扎网组,我们用的网都得到比绍去领,每艘船每年大约要消耗二十顶网,以每顶网700到800美元计算,每艘船仅此一项每年就要花费一万多美元。况且,网拿回来以后,还需要添加很多辅助材料,成本就不止这些了。当时,人们都把这笔开支视为理所当然,打鱼没有网怎么行?网用破了也是自然消耗,随手就扔了,再换新网,而不愿意补网,嫌麻烦。老谭率先提出,限制网的使用量,网破了,补了再用。这个规定一出台,就遭到船员们的抵制,认为老谭不讲道理,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打鱼人连网都不舍得用,太抠儿了!老谭就对他们讲:中国渔民的传统,都是自己织网,自己补网,过去有一部老电影叫《渔光曲》,里面的插曲就是这样唱的:“爷爷留下的破渔网,小心再靠它过一冬!”你看,人家连爷爷辈儿的破渔网都舍不得丢掉,我们的网基本上还是新的,只是有点儿破,补一补照样用,为什么不补?


这样做的结果,一年下来,每艘船最多用到八至十顶网,比原来节约一半还挂零。不仅省了钱,还培养了船员的良好习惯,增进了对成本管理的认识,对别的东西也知道爱惜了。


霍达:作为远洋渔业这样的大企业,仍然保持着手工补网的传统,简直不可想象。


曹恒真:老谭省钱的门道不只是补网,还有好多。比如修船。前面说过,我们租用几内亚海军的浮船坞修船,别的代表处没有这个条件,他们都是到别人的修船厂修船,受制于人,想快也快不了。我们呢,快慢由自己掌握,加班加点,早一天干完就省一天的租金。在我们手里,每艘船六至七天就能修好。您问问内行的人,按照咱们国内的生产常规,每天八小时工作,还有周末双休日、节假日,修一艘船一般需要两周时间,要想在一周之内修好一艘船,是根本不可能的。我们有二十多艘船,每艘船节省了一周的修船时间,加起来就等于节省了一百四十多天的租金,相当于一艘船半年的产值,也就是说,我们的年产值由此增加了几十万美元。


除了修船,老谭还从生产、油料、人工费用、物资供应等方面节省开支,平均每艘船每年可以节省五万美元。


霍达:真是个好当家!我虽然和谭道聚同志没有见过面儿,但早就耳闻他的大名和“一分钱掰成两半儿花”的俭朴作风。还听说,他的夫人在西非也很有名……


曹恒真:他的老伴儿叫李慧芳,是1995年到几内亚去的,她的年龄可能比老谭还稍大一点儿,老谭今年五十八岁了。按中水的规定,去西非的家属有一笔生活补助,但李慧芳从没有领过;她给大家做义务厨师,也不拿任何报酬。我们的船员两年一轮换,老船员回国的时候,从家里带来的床单、被褥、枕头都不可能再带回去,通常都是扔掉算了。可是,在几内亚代表处,老谭却不许扔,要求必须交给代表处,由李慧芳拆洗干净,留作以后给新来的船员或是当地船员用。开始是她一个人洗,后来,代表处所有的工作人员都利用休息时间,加人了这个行列。这样做有两层意义:一是节约。代表处每年能从拆洗缝补中省出1000到2000美元;二是卫生。在几内亚买的枕头,里面装的都是垃圾,根本没法儿用,所以,为了船员的卫生和安全,李慧芳不辞劳苦,整天洗啊,洗啊,我好像在任何时候看到她,她都在洗。


霍达:过去曾经流行一句话: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