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毛里塔尼亚掠影(3)

作者:霍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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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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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22: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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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9402字

1999年4月19日,周先标在毛塔的任期已满,离开努瓦迪布回国。在此之前,他严格保密,未曾向外界透露。因为早在去年5月,哈桑纳就曾向翻译小邓打听,周先生的签证“有没有问题”,这恐怕不是出于对周先标的关心,而是另有所图。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船,周先标不露声色,搬走了一个又一个绊脚石,为代表处的前进扫清了障碍。在最困难的时候,他没有被赶走,当酣战结束,他该走了。


直到临走的前一天,即4月18日,他才请翻译将此事电告哈桑纳。周先标自然难以猜测哈桑纳内心世界的真实反应,但当他到了拉斯帕尔马斯,就立即见到了哈桑纳从努瓦克肖特发来的传真信件:


您最终向我证实了您即将离开mcp,值此之机,我对您两年来为公司所做的工作表示感谢。


在此期间,我们得以领略到您的管理才能,您的正直和决心。我感谢您为改善mcp的形势所作出的努力。


我深信,中水公司将会继续发挥您的聪明才智。


再次向您问候。


这样匆忙地和我们分别,我们深感遗憾。


这封礼数周全的信自然是在极力控制情绪的情况下写出的,他的“感谢”虽然有些勉强,有些无奈,但对于这个强硬对手的“正直和决心”,却也流露出由衷的折服。


陈剑华,从缅甸到毛塔


2004年3月,我有机会采访了刚刚从毛塔卸任回国的第六任代表陈剑华,做了一番交谈。


问:请谈谈你的基本情况。


答:我是广东揭阳人,1959年生,1983年毕业于湛江水产学院海洋渔业系捕捞专业,分配到农业部渔业局。


问:你什么时候去的毛塔?


答:很晚了,2002年。但此事的缘由,却要从和毛塔毫不搭界的缅甸说起。


问:噢!那是哪一年?


答:1998年2月,缅甸发生中缅渔业纠纷。缅甸是中国的近邻,西南部和南部濒临孟加拉湾和安达曼海,海岸线长达3200公里,渔业资源丰富,吸引了中国渔民的目光,自1992年以来便不断有中国渔船开来,到1996年已经发展到很大规模。按照缅甸政府的政策,为保护当地渔业资源,双拖网作业是被禁止的。但中国的个体户自有办法“摆平”,设法买通有关人员,睁一眼闭一眼,任其为所欲为。打工仔当“爷”了,在当地人面前充大款,摆谱儿,一定程度上已造成了负面影响。1998年2月,官方以操作不规范为由扣押了中国某公司五名船员,其中三人没有证件。当兵的要把人带走,因为没有翻译,中方船员也弄不清是什么意思,就和当兵的推推搡搡,又拿铁棍抵抗,当兵的开枪了,当场把一名船员打死。人命关天,当然不是小事。政府命令检查,抓住了中国渔船违法双拖的把柄,你武力抗拒检査,人家开枪打死人还有理了,二十多艘嫌疑船停产扣押,关了一百六十多人。


到了3月份,被抓的人还没有放出来。这时,有人操纵中国渔民冲进中国驻缅甸使馆,要求“保护”,实际上是自行占领了使馆,一大帮子人吃喝拉撒睡,把使馆弄成了大车店,正常工作都没法进行了。梁栋大使报告了国内,外交部和农业部磋商之后,组成了一个代表团,紧急赴缅甸处理此事。代表团成员有农业部渔业局副局长林娇绒,福建某县县委书记,还有我,当时我是农业部远洋渔业处副处长。


我们到了仰光,和緬甸畜牧渔业部部长、渔业局局长交涉,请他们从两国友好关系的大局出发,从宽处理有关人员,尽快放船。那位县委书记则出面劝说那些从家乡出来的渔业公司,要保证被关押的人员的物资供给,他们被关在草棚里,吃喝都要自己人送进去,昔日不可一世的“款爷”,一日沦为阶下囚,也受了苦了。为了尽早解救他们,梁栋大使找了缅甸的国务秘书,一层层疏通关节,最后一直找到总统,请他们网开一面。经过一系列的工作,总算和法官达成默契:法律程序是不可免的,被扣船员还是要上法庭,该怎么宣判怎么宣判,然后再由总统给予特赦。


宣判的那天,正是缅甸最隆重的节日泼水节的次日,也就是他们的大年初二。被扣的船员都洗了澡,换了干净衣服,一百六十多人都拴着,被押上法庭,一个个由法官判决有期徒刑多少多少年,然后宣布总统的特赦令,作为“新年礼物”,把二十多艘船和一百六十多号人统统驱逐出境,从仰光港开走,此事总算了结。


问:这一趟缅甸之行很憋气啊!


答:是的,十分窝囊,简直不堪回首。但是,我作为一名远洋渔业专业干部,却也另有收获,我感到,在缅甸捕鱼,还是有利可图的。我选择了未被列入“黑名单”的福州长乐的一家公司,请渔业局长允许他们的八艘船留下来,为中国渔船再进人缅甸留了后路。我和渔业局长吴奈温交上了朋友,后来中水进入缅甸,便由此打下了基础。


问:你具有捕捉商机的敏感,机遇是为有准备的人准备的!


答:我们在缅甸待了二十多天,回来已是4月份。这时正赶上农业部机构改革,我早已不想坐机关了,借此机会,到了中水远洋渔业公司,任物资处副处长。我向姜总汇报了缅甸的情况,他很感兴趣,经公司领导班子研究,决定上缅甸项目,派我去建点。我们事先在当地找了个合作伙伴,由他邀请我们去考察。


1999年4月16日,我去了缅甸,以缅甸人的名义向中国的ppc公司购买渔船,中水又从也门调过来四艘船,试捕了三个月之后再撤回也门。5月份,从也门调了一名学生过来。11月份,我们重新找了合作伙伴,暂借人家的房子住。当地气候湿热,衣服都发了霉,条件非常难苦。2000年3月,从国内去了四艘船。前面经过试捕三个月,发现在当劳海域的作业区域受到限制,就把基地从当劳搬到了仰光。两个人住一间房子,后来从迪拜又来了个人,三个人住在一起。这个项目开展的办法是由缅甸人出面注册公司,由他来做名义上的法人,向中方买船,雇用中方人员,经过公证,授权由中国人经营。就这样,我们借“壳”在此立足了。


2001年6月,我离开缅甸,由王本文接替我的工作。


现在这一项目已基本稳定,从原来的四艘船发展到十四艘船,岸上工作人员仍然只有三个人,代表王本文,加上一名会计,一名财务。2002年,项目已经开始盈利。现在缅甸除中水之外,还有三家中国公司:福建长乐的,广东的,江苏的,连同我们一共四家,成立了一个协调小组,进入有序状态。


问:你是缅甸项目的开拓者,功不可没。更重要的是,你最初去缅甸,是“临危受命”,处理国际间的渔业纠纷,这可不是件好差事。而你从不利的环境中看到了有利因素,并且进而发展成一个卓有成效的项目,很了不起。那么,你回国之后,就去了毛塔吗?


答:是的。2001年8月,我奉命去毛塔,当时代表是尹明田,我是副代表。2002年4月之后主持工作,2002年6月起任代表,2004年3月回国。


问:你在毛塔工作多年,感受最深的是什么?


答:在海外主持工作,要顶住重重压力,克服重重阻力,处理好各种关系,很不容易。我们不是外交官,也不是援外医疗队,我们是企业,虽然也讲国际主义,也讲各国人民的伟大友谊,但作为企业,首先要赚钱,赚不到钱,企业就不能生存。在全球经济普遍不景气的大环境下,赚海外的钱也很难啊!


问:那么,你们凭借哪些优势应对复杂的外部环境?


答:中水经过多年的经营,已经和毛塔政府高层各部门建立了良好的合作关系和沟通渠道,树立了信誉和外部形象。有了这一条,许多事情就好办了。


中水远洋渔业公司是我们的坚强后盾。公司拥有中国第一支闯出国门的远洋渔业船队,多年来积累了雄厚的技术实力,企业的不断发展壮大,带来了强大的经济支撑,中水集团内部良好的物资流通也保证了生产的顺利进行。多年来探索建立的人事、考核、分配等管理制度,促进了西非各项目的发展,使得项目有着良好的外部服务体系和支撑体系。


另外,员工的素质和企业也是一笔不可忽视的精神财富。中水人有一种不怕困难、艰苦创业的优良传统,长期以来一直顽强拼搏,积极进取,克服了一个又一个的难关,使企业不断壮大,在国际渔业领域的竞争中处于有利地位。中水毛塔项目在人力资源和企业文化上正是得益于这一具有核心竞争力的优势,项目的人力构成,集各专业领域优秀人才,给企业技术领先和持续创新提供了源泉,讲贡献、比奉献,使项目较之欧盟有更大的人力成本优势,员工的素质和技术水平更是当地公司不可企及的。


问:你在毛塔工作和生活中,最难忘的是什么?


答:2003年6月8日晚,路桥公司的一位朋友打电话告诉我,毛塔首都努瓦克肖特发生军事政变,装甲兵司令和总参谋部的一名退休上校把总参谋长打死了,坦克三进三出总统府……第二天凌晨,我们雇用的毛方工人说,他们也听到消息,努瓦克肖特已经实行军事管制。这使我们感到非常震惊。2003年是毛塔的大选之年,局势的动荡必然会影响其政治、经济和社会环境,使企业经营的变数增加。当然,政变是人家的内政,我们这些外国人只能做旁观者,无权干涉,也无意去论其是非曲直。但我们不希望局势动荡,政变要么成功,要么失败,成者王侯败者贼,最好是速战速决。最怕的是势均力敌,旷日持久,不仅本国的黎民受苦,我们也跟随着遭殃。一旦处于战争状态,我们在银行里的存款,公司的设备、设施和人员的安全,都会受到威胁。当时我们在岸上的工作人员二十八人,加工厂里中方人员一百多人,毛方人员四百多人,还有十九艘船上一百七十四人,总共七百多人,出了事儿就不得了。所以,我们立即采取了六项措施:


第一,成立应急领导小组;


第二,组织毛方人员成立护厂队,八人一组,二十四小时值班,守护加工厂;


第三,海上保证对讲机畅通;


第四,陆地人员除特殊情况外,禁止外出;


第五,凡是能带走的东西,都打包,资料拷贝下来,随时准备一声令下,坐船撤离;


第六,命令在努瓦迪布附近作业的两艘渔船向努瓦克肖特靠扰,随时准备拉我使馆人员撤离。


两天以后,局势平稳下来,也就是说,这是一次未遂政变,流产了,没有造成毛塔的天下大乱。但对我们来说,也是一次严峻的考验,可以说,实践证明,我们经得起这样的考验。


问:是的,中水的不少代表处都有过类似的遭遇,面对突发事变,表现出极强的应变能力,为保卫国家财产和驻外使领馆人员以及国际友人的安全,作出了许多可歌可泣的动人之事迹。


答:所幸的是,毛塔的那次政变流产了,使我们避免了许多损失,也避免了很大风险。不过,远洋渔业这个行当有它的特殊性,即便在没有硝烟的和平环境当中,也仍然充满艰难险阻,船员们在精神上,肉体上,要付出很大牺牲,甚至生命。


问:你在毛塔的同事当中,有人牺牲在那里吗?


答:当然有,而且不止一个。这些人生前都不是英雄,死得也并不都很壮烈,但是死在远离祖国、远离亲人的异国他乡,这意义就很不一般了。渔业工人可说是天下最苦的行当,何况又在我们远洋渔业公司,整天面对的是茫茫大海,没有正常人的生活,甚至连陆地都看不到,精神上的孤独、苦闷,难以形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们的青春岁月就这样献给了远洋渔业,最后连生命也付之东流!中水远洋渔业公司能有今天,中国的远洋渔业能有今天,这些逝去的同志也功不可没,我们不会忘记他们,会永远怀念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