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双手伸过来，把他们搀上船去。那是祖国的手，同胞的手，十指连心。从枪林弹雨、九死一生中辗转归“家”的医疗队和107专家组一行三十五人——不，现在只剩下三十四人了，此时如在梦中。船上的人们，他们一个也不认识，却又都是骨肉至亲！被阻隔的亲情终于有了释放的时候，被压抑的泪水终于得以倾泻，他们抱头痛哭，泣不成声！只有历尽劫难、绝处逢生的人，才能最真切地体味什么是祖国和同胞，什么是“同舟共济”！

船上的二十六个舱房已经全部让给了撤离人员，现在，人们又给这批最晚到来的同胞挤出最好的舱房。为了节约淡水，船员们已经三天没洗脸了，可是却破例地请他们三十四人洗澡。痛痛快快地洗个热水澡吧，洗去一路风尘，洗去离愁别绪，送你们回家了！

107专家组组长欧学成上船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直奔报房……

面积不足十平方米的报房，闷热得如同蒸笼，已经好几个昼夜没有合过眼的报务主任连景会正在紧张地工作，和北京、亚丁、萨那、吉布提、拉斯帕尔马斯、马斯喀特以及亚丁湾的七艘渔船随时保持密切联系。据事后统计：在整个救援行动中，他一个人二十二天收发电讯达三百二十五份（次）……

欧学成踉踉跄跄地奔进报房，迫不及待地要向北京报告他们获救的消息！但是，极度疲劳、饥饿的他，心力交瘁，手已经握不住笔！

连景会端来一碗热腾腾的面条，亲切地说：“先吃点东西吧！”

欧学成含泪吃下这碗面，用颤抖的手写出电文。连景会立即发报，无线电波穿过夜空，把最新消息传向遥远的北京……

此时荷台达港上空，一条条彗星般的刺眼亮光从人们头顶划过，那是“飞毛腿”导弹！战争不给我们喘息的时间，当日晚8时，“海丰”301起锚，顶着七级风浪，向吉布提驶去。船员们一如既往，尽最大的努力招待好客人，因为在吉布提补给的淡水太咸，船上仅有的二十五公斤食糖都拿了出来，加上橘子粉，给撤离人员做成“冷饮”……

5月15日晨7时29分，行进中的“海丰”301把撤离人员的人数和各自单位的电话号码一一查实，详细列出，电告国内，涉及的单位有：经贸部中成集团、经贸部成套设备公司、卫生部援外办公室、国家体委援外教练办公室、国家教委外事司亚非处、中国公路桥梁建设总公司、中国建筑总公司国际工程公司、中国土木工程公司、中国北方工业公司项目一处和二处、天津机械进出口公司、福州中福公司、浙江建筑贸易公司也门分公司、山东国际技术合作开发公司驻北京办事处、山东汶上县机电厂、沈阳机床三厂……除有一个单位下注“电话不知道”外，都写得清清楚楚。他们将从吉布提乘坐5月16日的飞机回国，请通知单位接人——如此一丝不苟、无微不至的细节，那些望眼欲穿等待他们归来的同事和家人未必料想得到吧？

5月15日正是星期日，初夏的北京风和日丽，人们会朋友、逛公园、遛大街、下餐馆、唱“卡拉ok”，干什么不好呢？中水总公司远洋二部副处长袁晓光和经贸部合作司副处长王静莉却仍然不得喘息，把刚刚接到的名单一一核实，转中国民航，赶做数百人的机票……

5月15日晨5时零5分，由经贸部派出的第一架中国民航包机“ca9633”终于完成了从北京出发、绕道阿联酋的沙加和沙特阿拉伯的利雅得、吉达……这漫长曲折的航程，在吉布提降落，早已等候在此的撤离人员欢声雷动！机场只允许我们的飞机停留两个小时，机组人员争分夺秒，在杨永瑞大使的指挥下，人们迅速登机。7时零5分，包机准时起飞，载着5月8日第一批从亚丁撤离的二百一十名同胞飞往北京……

5月15日下午2时30分，“海丰”301安全抵达吉布提港。没有港图的船长孙京助第二次进港，已经是“轻车熟路”，余裕自如，连吉布提引水员都惊奇地竖起大拇指！

在荷台达乘“海丰”301脱险的三百五十六名同胞就要离船上岸了，千言万语也说不尽感激之情。大连中心医院的一位主任医师，手里拿着一把六弦琴找到政委：“这把吉他是我离开祖国的时候买的，在国外，它一直是我的亲密伙伴，虽炮火连天，也舍不得扔掉。撤退时，领导规定每人只准带两件行李，我带了一件，给吉他留了一个‘名额’，同伴们说它是我的生命。现在，请接受我的一片感激之情，我把它献给你们，让美妙的琴声永远留在船上！”

这只是一件小小的纪念品吗？不，苍天大海将铭记着人间的手足真情！

次日晨3时5分，这些同胞乘坐的第二架民航包机“ca9632”又从吉布提凌空而起……

他们冒着枪林弹雨营救了上千名同胞和国际人士，使上千个家庭重尝团聚的温馨，却似乎忘了自己也有家庭，也有亲人。那繁忙而镇定的神态，在战争和逃亡的画卷上挥写了潇洒从容的一笔

与我们大踏步撤离的同时，也门战争却在大幅度升级。北方军队又开辟了第四条战线，在谢普瓦省打开缺口，直逼亚丁，南也门危急！亚丁危急！全民动员，凡能够拿枪的人，不管老的、少的，一律上前线，路上的行人被集中，车辆被征用，南方也社党的口号是：“亚丁人民起来，保卫亚丁！”

总领事秦鸿国决定：各公司留守人员全部撤离，包括中水代表处和经参处也不要留人了。

刘佳和刘连军也接到总公司命令：营救任务完成，准备撤离亚丁，上船担任指挥工作。

“喔！这里的仗还没有打完，我们就走吗？”连日奋战的刘佳抖一抖征尘，看看自己的伙伴，似乎还挺不情愿离开这里。这条行伍出身的汉子，对战争似乎有一种职业的“亢奋”。

是啊，真的要走了，刘连军心中也充满留恋。中水代表处是他们一手开辟起来的，是中国水产总公司在也门的基地。一年来，这里洒下了他们的心血和汗水，成了他们的第二个“家”，怎么能舍得走呢？

在战争的残酷考验面前，这两位年轻的共产党员想到的是国家和集体的利益，惟独忘了自己的安危。他们冒着枪林弹雨营救了上千名同胞和国际人士，使上千个家庭重尝团聚的温馨，却似乎忘了自己也有家庭，也有亲人。

也门战争的消息轰动了全世界，一批批中国驻也门人员安全返回祖国，惟独不见他们归来。刘佳的父母都是军人，他们知道战争的残酷，更明白战士的责任，尽管儿子已经不再是军人，但仍然在自己的岗位上，那就必须坚守自己的“阵地”。他们默默无语，只是每天关切地注视着电视新闻。幼小的孙女也挤在爷爷、奶奶身边，屏息静气地紧盯着荧屏，渴望得到爸爸的消息，可是没有。那是外国的战争啊，在那场战争里，她的爸爸太微不足道了，外国电视台怎么能报道他呢？刘佳从小是姥姥带大的，老人家如今已届耄耋之年，还天天惦念着她心爱的外孙。“是不是‘佳’在外边儿出事啦？是不是我见不着他啦？”老人家近几天总在叨唠，似乎有某种不祥的预感。她耳朵聋，听不见电视里沸沸扬扬的关于也门战争的新闻。幸亏她耳朵聋，要不然，该怎么向她解释、让她放心呢？

最苦的是刘佳的妻子甄晓宁。也门的战争使她心惊肉跳、坐卧不宁。她担心的不是战争的双方谁胜谁负，而是生怕自己的丈夫有个好歹。刘佳手里掌握着先进的卫星通信设备，怎么就不给家里打个电话？他那边炮火连天，让家里的妻子每日每时每分每秒怎么熬啊？多年的夫妻，她太了解刘佳了，这个人是个工作狂，从来不知道顾家。甄晓宁也是当兵的出身，可是军人也有情、也有爱！当年，她为了照顾丈夫，舍弃了自己的专业调到北海舰队，可是刘佳仍然成年累月泡在军舰上，新婚夫妻竟然咫尺天涯，离多聚少，连她生孩子的时候丈夫都不在身边！三年前，刘佳得了一场大病，大夫说是癌，把甄晓宁吓坏了，她怕丈夫受不了这个强烈刺激，没敢告诉他。送他住院的时候，护士问：“病人呢？”刘佳回答：“我。”“什么病？”“癌！”原来他自己早就知道，却一点儿也不怕！“给我一个人一个房间，让我好好反省反省，剩下的时间怎么安排！”他对护士说。看他那坦然的神气，连护士都吃了一惊，天底下竟然还有这种人！那时候，甄晓宁的心都碎了！万幸的是，后来大夫确诊，排除了那个可怕的“癌”字，而刘佳本人早就在心理上战胜了癌。这个天不怕、地不怕、连死都不怕的人，现在正出没在战场上，谁知道会出什么事啊！

为了得到丈夫的消息，甄晓宁每天第一件事就是给中水总公司打电话，听到一点消息就马上兴奋地告诉年迈的公婆和幼小的女儿，并且打电话转告和他同样望眼欲穿的刘连军的妻子严庆芳，“互通有无”。两位年轻的妻子同病相怜，每天通话，倾诉衷肠，无话不谈，却还从来没见过一面！

这些，远在天边的男人也许未曾想到吧？

刘佳和刘连军在做撤退的准备。代表处三层楼的房子，委托也门朋友看管；两个仓库里80万美元的物资，请合作伙伴也门海关看管；冷库里的那600吨鱼货，经请示总公司同意，已与南也门渔业部签订销售协议，卖给他们。亚丁现在是一座“围城”，物资匮乏，正可解他们的燃眉之急。当然，付现款是不可能了，将来按利润分成，这样，公司的损失也就可以减到最小了。

一年来积累的宝贵渔业资料，可不能丢，全部带走。至于自己的东西，那就无所谓了。刘连军甚至连他在大学毕业后第一次发工资时买的最喜欢的一身西服、妻子送给他的手表和特地为他买的电动驱蚊器也没有带，留在了代表处。他相信：这不是逃难，也不是最后的撤退，他还会回来的，中水代表处的这块牌子，绝不会摘掉！

最让他们放心不下的是驻亚丁的总领事馆，总领事馆代表祖国，仍然留在亚丁。临走之前，刘佳和刘连军开着吉普车，把代表处的食品、水果全部送到总领事馆。“秦总，这些东西，够你们再坚持三个半月！”把对讲机留下，交代了呼号，“你们什么时候要撤，就呼叫我们，随时派船来接应。如果到时候港口封锁，船不能靠岸，就到咱们的人常去钓鱼的那个西拉岛小渔村去！”他们还特地陪着秦鸿国亲自再到西拉岛走一趟，“秦总，记住这个地方，这儿偏僻、安全、水浅，小船可以靠近，蹚一段水就可以上船。”

一切都交代妥当，5月16日晨，调“中水”9308进港接人。这次撤离的一共十七人，包括中水的刘佳和刘连军，商务参赞刘幸怀，二秘王国强，以及各公司留守人员。码头上的事，仍然是刘连军出面和港务监督联系，“请”来了一位引水员，塞给他将近两万里亚尔（约合200美元），请他行个方便。

中午12时，十七人全部上船完毕，即将起航，不料呼啦啦上来一帮海关和移民局的人，说：“你们没有签证，不能走！”刘连军一看不好，赶快把收集在一起的十七个人的护照全部装进了皮箱，不然，让那帮人拿走，就由不得我们了。他心里明白，这是唬人呢！你们这里乱成什么样子了？跟谁要签证了？明摆着找碴儿，想往我们船上塞人，现在海运紧张，各国逃难的人多得很，见了船就想上。可是，吉布提政府已经不许我们再带“外人”了，怎么办？

双方僵持，事情处于“胶着”状态，总领事秦鸿国亲自出马，谋求外交解决。经过协商，只好不顾吉布提方面的“禁令”，接受四十二名外国人上船，其中包括也门人三十八名。这些也门人是什么人？原来都是移民局官员的家属！明明是借职务之便以营私，却还要强词夺理，找我们的麻烦，倒也可叹。尽管如此，我们的航员仍然热情相待，还特地把妇女、儿童接到食堂，招待以食品和水果。中国人民总是这样慷慨好客！

下午2时，“中水”9308驶离亚丁港，朝吉布提开去。岸上，秦鸿国挥动右臂，祝他们一路平安。

晚7时，“中水”9308与“海丰”301在公海相遇。

此时的“海丰”301已经完成了营救任务，开始正常作业，那繁忙而镇定的神态，在战争和逃亡的画卷上挥写了潇洒从容的一笔。

没有以功臣自居，没有胜利的陶醉，刘佳和刘连军迅即恢复了本行，让“中水”9308继续运送撤离人员。他们两人则跳上“海丰”301，指挥“扒载”去了。

与他们一起过船的还有中建打井队的经理朱文学和司机于克勇。打井队的驻地在哈拉达茅省木卡拉附近一个叫“赛永”的小地方，他们两人到亚丁出差，被战争滞留。此次乘船不是要撤离回国，而是回他们的驻地，朱经理惦记着的是他的打井队，那里还有他们的九名队员，一定要集结在一起再撤——又是两个不怕死的人！

急人所急，刘佳当晚命令正在“扒载”的“远渔”20：停止作业，送朱经理！

朱经理登上“远渔”20，回首望着“海丰”301，从肺腑中发出由衷的感谢，谢谢你们，我的同胞，我的同志！

正在此时，“海丰”301接到中水总公司传达的外交部最新命令：“亚丁局势急速恶化，我驻亚丁使馆最后四人须立即撤出，请马上安排接人！”

总领事最后一个撤离，望着火海之中的亚丁，庄重地说了声：“再见！”

亚丁已是一片火海，外国领事馆差不多都已经撤光了。

中国人还在坚持。偌大的总领事馆只剩下四个人：总领事秦鸿国、报务员宋廷海、机要员郭文斌、领事随员黑彦海。四个人各司其责，谁也不能互相代替。头上飞机轰鸣，耳畔枪炮声不绝，炮弹就落在院子里经济室门前，玻璃都震碎了。大楼随时都有可能被轰倒，化为瓦砾，楼上是不能住了，他们选择了一楼两个会议室之间的走廊，都挤在这里吧，一旦发生意外，也好往外撤。在四十多度的髙温下，四个人相依为命，还在坚持繁忙的工作，每天晚上到12点钟发完最后一份电报，才有时间去做饭，饭桌上还要讨论战争形势。秦鸿国给他的部下下了一道特殊的命令：“从现在起，咱们谁也不许生病！”这道命令似乎蛮不讲理，却又必须执行，因为此时的亚丁，已经找不到大夫看病了，他们四个人必须健康地坚守岗位。

5月17日，外交部急电：总领事馆留守人员尽快撤离。

接到命令，秦鸿国立即召开“四人会议”：总领事馆暂时闭馆，准备撤离。

这里也是一个大“家当”呢，说声撤，事情千头万绪。清理内部，把重要的电器、珍贵的陈列品集中，最新的账目带走，馆印、钢印、密码、软盘，打个信使袋，签封带走。三幢楼，每个房间都锁上，每层楼再用铁链加锁。

18日一整天，做最后的委托工作。发给负责收发和打字的也门女秘书三个月的工资，从明天起，她不必来上班了。把司机兼花工找来，请他把全家都接来住在总领事馆，看护庭院，把电视机、空调、冰箱、电话、煤气罐都留给他们使用，还发给双倍工资。总领事馆的财产正式委托南也门文化部的一位朋友伊德鲁斯保管，立下委托书，双方签字。这一切都处理完之后，照会也门外交部。

外交部长古提什在官邸会见了总领事秦鸿国，战火之中的外交礼仪仍然一丝不苟。

秦鸿国彬彬有礼：“由于贵国发生了战争，我们总领事馆已经无法行使职能，奉命暂时回国，请予理解！”

古提什无限感慨：“当然！驻亚丁的二十个领事馆都走了，你们中国总领事馆走得最晚！”

伊德鲁斯陪同秦鸿国参加了这次会见，并且请古提什次长在委托书上签字、盖印。

回到总领事馆，秦鸿国下午又忙于接待客人。听说中国总领事馆要走，浩浩荡荡来了好多客人：朝鲜、俄罗斯、古巴……都是来联系“搭船”的。还是那句话，还是我们的老作风：来者不拒！

客人们走了，已是夜里12点多钟，秦鸿国他们四个人才有工夫吃饭。只剩下不多的时间了，各人收拾自己的东西，等收拾完毕，天已亮了。

5月18日晚9时，船长吴东明奉命率“远渔”20赶到亚丁港。船上还有打井队的朱经理和司机没有送走，只好先绕道随船去吉布提，再送他们转达木卡拉，一直送到谢克港，朱经理上岸和他的打井队员们会合，取道陆路撤离也门——这是后话。

5月19日晨6时，伊德鲁斯准时来到领事馆，把外门加锁，开车送秦鸿国等四人上路。

亚丁港码头，已被逃难的人群围得密密麻麻。现在不走，也许就来不及了。

8时，我撤离人员开始办理上船手续。

远在公海上的刘佳通过无线电台还在遥控。

“秦总，秦总，我是刘佳！您是不是在西拉岛上的船？”那边传过来急切的询问，他还惦记着当初的约定，在钓带鱼的那个小渔村接头，“暗号照旧”。

“不是，”秦鸿国从容地笑了笑说，“还没到那个地步，仍然从码头上船，你放心吧！”

似乎一切顺利，但事到临头还是遇到了麻烦。“搭船”走的四十多名朝鲜人没有护照，人家不让走。为难的是中国人，又是说好话，又是塞钱，仿佛我们欠了他们多少人情。国内现在正在大反行贿受贿，可是反不到人家这里，我们只能人乡随俗，有什么办法！

直到下午1时，总算得以放行。其实，这次从亚丁上船的中国人只有四名，而“搭船”的外国人却有一百零六名！走吧，朋友们，咱们可以走了！

秦鸿国回过头来，望着火海之中的亚丁，庄重地说了声：“再见！”也许从这里撤走的外国人一辈子也不愿意再回到这个留下噩梦的地方，但是，外交官不同，只要战争熄火，我们政府一声令下，总领事馆就会重新开馆！

汽笛长鸣，“远渔”20驶出亚丁港，驶向波澜壮阔的大海……

鲜花包围了生还的同胞，鼓乐迎回了凯旋的勇士，政府嘉奖抢险英雄。沧海横流，我们的渔船仍在碧波白浪之间出没……

1994年5月15日晚12时，从吉布提运送撤离人员的中国民航第一架包机“ca9634”安全降落在首都国际机场；17日凌晨1时，第二架包机“ca9634”又飞抵北京。

当千辛万苦终于返回家园的援外人员走出出港大厅时，立即被迎候的人群所包围，鲜花、泪水把他们淹没！

外交部、经贸部、卫生部、国家体委等有关部门和单位的领导亲自到机场迎接回国人员，首都各报记者把他们围得水泄不通，一支支话筒伸向这些死里逃生的人。

面对祖国的亲人，医疗队员们失声痛哭，他们忘不了牺牲的张副队长，那血淋淋的场面闭目如在眼前……

不幸的人群中走出了一对幸福的新人，他们是体委教练组的翻译王德君和他的伊拉克籍新娘巴拉哈·巴夏尔。巴夏尔在她的祖国经历了两伊战争、海湾战争，在也门又赶上了南北战争，真是个不幸的姑娘。但是，千里有缘来相会，她在也门遇到了一位如意郎君，两个月前与王德君喜结连理。战争爆发，他们艰苦辗转，死里逃生，终于“夫妻双双把家还”，又为这悲壮的一幕奏出了欢快的结尾。饱受战争之苦的新娘子最懂得和平的可贵，初次来到“婆家”，她为这和平、安详、亲切、温馨的景象所陶醉，脱口而出：“我爱中国！”

甄晓宁终于等到了丈夫打来的电话：“我没事儿，你们放心吧！”

妻子忍不住了，哽咽着说：“家里人都快为你急死了，你就这么三言两语把我打发了？我怎么向老人和孩子交代？”

刘佳笑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嘛！就这样吧，我这儿正扒鱼呢！”

放下电话，他又接着“扒鱼”去了！

岸上，那场战争还在继续，也门南方宣布独立，北方不予以承认，一举攻克亚丁……

海上，我们的打鱼船仍然在紧张地作业。把同胞们都送走了，他们没有走，抓住鱼汛，赶紧捕捞。这次海上救援，中水总公司出动“海丰”301’“中水”9306，9308，9305，9307，“远渔”18、20等七艘船，前后进出港34次、航行11船次，共计79个航行日，分六批运送了18个国家的1132人；其中中国同胞767人，外国人士365人；妇女180人，儿童46人。圆满完成了政府交给的任务，赢得了高度的国际声誉。而中水总公司却为此付出了高昂的代价，直接经济损失达160万美元！船员们个人经济收入的损失和精神、肉体的损伤又将怎么统计？！

“原则上不考虑公司和个人的经济财产损失！”总公司当初下达救援任务时，就有言在先。

“我们只是做了一点应该做的事。”当路透社记者在吉布提港采访时，我们的船员只平静地说。高尚的精神境界，与国内日益蔓延的人情冷漠、拜金主义、惟利是图形成了多么鲜明的对比！

1994年6月20日，立下汗马功劳的“海丰”301凯旋烟台。从4月16日舟山起航，到6月20日返回烟台，总航程六十三天，其中十五天是在紧张的救援中度过的。他们把船上的生活物资尽量留给继续在此捕鱼的生产船，自己已一个多月没有吃到蔬菜和大米，吃的是因库存太久已经变质的面粉；当时为了照顾逃难的同胞们身体虚、出汗多，把食盐大部分贡献出去了，归途中的最后阶段，他们只好用海水代替食盐……

6月21日，烟台码头上举行了隆重的欢迎仪式，仪仗队鼓乐齐鸣，一束束鲜花献给了二十三名万里归来的海上勇士。外交部、农业部、经贸部、卫生部和中建公司、中成公司、北方工业公司的代表对“海丰”301全体船员的英雄行为致以深深的敬意和感谢。贵宾席上，坐着已经归国的秦鸿国，眼中滚动着泪花。作为那场劫难的亲历者，他的心潮犹如亚丁湾滔天的巨浪！

1994年9月10日，经国务院同意，农业部、经贸部、外交部联合签署嘉奖令，通报嘉奖在也门战争救援行动中表现突出的中国水产总公司驻亚丁渔业代表处代表刘佳、工作人员刘连军、“海丰”18船长林举强、“远渔”20船长吴东明等七人，授予中水驻亚丁代表处“也门救援英雄集体”荣誉称号，授予“海丰”301、“中水”9306、9308、“远渔”18、“远渔”20等五艘船“也门救援英雄船”荣誉称号。

嘉奖仪式于10月25日在北京隆重举行。

神州大地，传颂着英雄们可歌可泣的业绩，感谢信、慰问信像雪片飞往中水；而这些平平常常的打鱼人却从没有把自己看作英雄。昨天的战争只不过是个小小的插曲；头顶烈日，脚踏巨浪，打鱼摸虾，才是他们的本行，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沧海横流……

亚丁湾上，被海水浸湿的五星红旗猎猎飘舞，那是我们的渔船在碧波白浪之间出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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