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塞拉利昂进行曲(1)

作者:霍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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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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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22: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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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1130字

读者还记得当年的那一幕,1985年5月10日,中国远洋渔业船队在大西洋上兵分三路,分赴塞内加尔、几内亚比绍和塞拉利昂。


由福建省国际技术合作公司、福建省海洋渔业公司派出的“闽非”1号、2号由此离开船队,单独行动,前往塞拉利昂,与okeky渔业代理公司合资成立“闽非渔业有限公司”。


1989年底,经省政府与中水总公司协商,“闽非公司”并人中水。


1990年2月,原舟山海洋渔业公司经理、党委书记汤坤铭奉总公司之命,出任驻塞拉利昂代表处代表、“闽非公司”经理。2月18日,汤坤铭从北京飞赴拉斯帕尔马斯,然后转赴达喀尔,在中水修船基地主持整修从“闽非公司”接管的四艘渔轮。3月初,四艘渔轮修理完毕,返回塞拉利昂海域,汤坤铭同时赴塞拉利昂代表处上任。


与此同时,总公司派上海水产大学渔业学院教师季星辉赴塞拉利昂,协助汤坤铭工作。


重上战场


季星辉是1985年随中水第一批远洋渔业船队奔赴西非的“元老”之一,在事业初创的艰难时期,曾为渔具、渔法的改造,生产的扭亏为盈,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也因此积劳成疾,于1987年3月回国治疗、休养,并继续任教。两年之后,他的糖尿病基本得到控制。


两年里,他的心一直挂念着西非,时时关注着从遥远的大西洋上传来的信息。中水在西非的经济效益不断上升,合作规模不断扩大,使他兴奋不已,那里面也有他的一份心血和汗水。然而,当初领导多次强调的“捕捞品种少而精”的目标,直至他回国之前还没有达到,西非海域丰富的高价值对虾和墨鱼还未能有效地捕捞,还使他感到一种“负债”般的内疚。多少次,他在梦中听到大西洋的涛声呼唤,“墨鱼的汛期到了!”他兴奋地叫喊着一跃而起,醒来才发觉身在上海滩。大西洋的涛声远在万里之外,哪里能听得到呢?他深深地叹息,再也难以人睡了。重返西非的念头在他心中萌动,他渴望着回到那片难忘的海域,实现两年来耿耿于怀的抱负!


夜深人静,上海滩熟睡了。黄浦江畔,一扇小小的窗户亮着灯光。


台灯下,季星辉抚纸命笔,在写一封充满激情的长信,收信人是中水副总经理、驻拉斯办主任吕洪涛。


1989年夏,中水总经理张延喜来到上海水大,商调季星辉。


中水和水大,一笔写不出两个“水”字,共同的事业把他们连在一起。双方领导经过协商,作出决定,派季星辉重返西非。


实现夙愿的机会终于来了,季星辉兴奋不已。然而,当初在西非的两年艰苦劳作和回国后的两年病中执教,已使他深知自己的身体状况不复有当年之勇,“廉颇老矣”,还能再与船员们一样风里来、浪里去吗?临阵之前,不免又有些胆怯……


张延喜也是知识分子出身,他深知:知识分子最珍惜的不是身家性命,而是胸中的学问和才能;为知识分子创造条件,使他们的知识充分展露,经世致用,才是对知识分子最好的使用。


“季老师,我代表总公司聘请您担任西非船队的副总工程师,主要从事技术工作,以后不必再跟班劳动了!”


“噢!”季星辉出乎意料的一声惊叹,年过半百的布衣学者第一次有了“官职”,似乎有些“受宠若惊”。但他并没有说些“鄙人才疏学浅,恐难堪重任”之类的客套,因为心里明白:若没有这个“官职”,他即使到了西非,自己的主张也难以施展,那又有何意义?


张延喜又说:“您到了那边,住在达喀尔,生活条件比比绍要稍微好一些。西非的同志不是有个说法嘛:‘拉斯是天堂,达喀尔是人间,比绍是地狱’……”


季星辉笑了:“不,我倒不这样认为!比绍虽然很穷,但民风纯朴,风景优美,我在那里生活了两年,还是很有感情的,离开之后经常想念呢!”


“唔!”张延喜饶有兴致地点了点头,“看来,个人的苦乐观点也不尽相同!我也去过比绍,和您的看法很一致。您这次去,恐怕每个点都要跑一跑,常住还是达喀尔吧,这是老吕的一片心意,他希望尽可能地让您生活得好一些……”


“谢谢!”季星辉便不再推辞,握着张延喜的手,说,“但愿我这次能为公司多做一点事,不然,此心难安啊!”


是年8月,季星辉便踏上征程,重上战场。


到达西非之后,季星辉接受的第一项使命是前往尼日利亚,把这个自1988年建立以来一直处境艰难、严重亏损的点“整活”。季星辉并非神人,焉有此无边法力?重任在肩,他苦苦思索:此战欲胜,必须扬长避短。短者,大量捕捞低价鱼类,劳而无功;长者,重点捕捞昂贵的对虾,以一当十,以少胜多。而捕虾正是他的兴趣所在,早已成竹在胸,跃跃欲试了。


他到达之时,在尼日利亚的中水人正在争论:捕捞对虾,大网慢拖和小网慢拖哪种作业方式为好?现在的季星辉,已非当年人微言轻,如今作为副总工程师,权力在握,便断然决定“小网快拖”。理由是:几内亚湾鱼类资源相对贫瘠,高口慢拖不利于捕捞分散的鱼虾。


新方案在“海豚”1号实施。投产后,奇怪的是虾产量并未见增多,而鱼产量却成倍增长,真个是“着意种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船员们和当地合作伙伴在困境中突然见到这么多的鱼,已经很知足了,但季星辉却怅然若失,他要捕的是虾而不是鱼,虾比鱼的价值要高得多!


一个偶然的机会使他受到了启发。“海豚”1号的船员在作业中嫌网太短,操作起来不方便,自己动手将网袖接长了两米,再次投网,虾产量略有升高。船员们没有想到这和网袖的长度有什么必然联系,季星辉却由此恍然大悟:呀,症结找到了!捕虾产量的高低不在于拖网速度的快慢,而在于网口的大小!加大袖网的长度,就加大了网口的水平扩张,加大了扫海面,这是提高捕虾产量的关键!


第一个航次结束之后,他亲自为大船“海豚”3号设计了一顶新网,有意伸长袖网,你接两米,我接出它三米去!同时为不丧失快速而增加的渔获量,大胆采用大网目细线长袖虾拖网,在“海豚”3号投产试验。结果,第一网便见成效,捕获的鱼虾大幅度增长!


自此,群情振奋,连获丰收,“海豚”3号当月的产值从原来的4万美元增长到56万美元。季星辉抓住这个机会,将四艘船的网具统统按此方案改型,生产普遍好转,总产值比原来的增长了88%,终于扭亏为盈。


季星辉在此四个多月,大功告成,1990年2月回到驻地达喀尔。


3月,便又接到吕洪涛之命,前往塞拉利昂,与汤坤铭会合,攻克新的难关。


中水驻塞拉利昂首任代表汤坤铭,也是1985年最早来到西非的“元老”之一,曾在塞内加尔组建“中塞公司”,此番也是二度出山,两员老将因而联手,共谱新篇。


老将联手,再造闽非


塞拉利昂,大西洋畔的一个风光秀美的热带国家。它的北部和东部与几内亚接壤,东南部与利比亚为邻,国土面积72326平方公里,海岸线长340公里,人口338万。首都弗里敦,人口21万。和所有的非洲国家一样,它的历史是一部被强国欺凌蹂躏的历史。自从1462年起,葡萄牙、荷兰、英、法等国相继人侵塞拉利昂,1821年沿海地区沦为英国殖民地,1896年内地沦为英国“保护地”。直到20世纪中叶,不愿意做奴隶的人们终于奋起反抗,于1961年4月27日赢得民族独立,但仍为“英联邦”成员国之一。1971年4月19日改为共和国,同年7月29日与我国建交。


塞拉利昂66%以上的居民从事农业,经济作物以油棕、咖啡、可可为主,粮食作物主要为稻米、木薯,出口则以金刚石等矿物为主。渔业,特别是海洋渔业,在这个国度还处于极其落后的原始状态……


弗里敦港湾旁边,一个面临大海的院落,长满齐胸深的荒草,草丛中一座灰色的二层小楼,很旧了。小楼旁边是几间平房,里面黑黑的,终年不见阳光。院子的角落有几棵椰子树、木瓜树,从荒草中伸出长长的脖子,百无聊赖地探望着废墟。汽车开进来,像是坦克驶进了庄稼地,草丛遮没了车窗。


这就是“闽非公司”的驻地,现在也就是中水代表处了。


汤坤铭、季星辉以及其他新来的工作人员住进了这座“百草园”,与老“闽非”人马会合,开始了再度创业。


过去只听说老“闽非”效益不佳,现在进了“闽非”,才知道了他们的艰难。虽然住在塞拉利昂的首都,但由于整个国民经济的落后,连起码的水、电供应都不能保证,停水停电是家常便饭。一年四季的气温高达30c以上,惟一的降温设备是电风扇,没有电自然也就不起作用了。为了一日三次的和海上联络,必须配备柴油发电机组,自己发电。而在弗里敦又买不到柴油,还要开船到邻国去买“进口货”。此地虽地处港湾,却远离码头,公司的渔需物资、生活物资和海上渔船的补给,完全靠小舢板人力驳运。


每当海上运来了物资或者鱼货,要靠岸卸货了,周围的居民便呼啦啦围将上来,不分男女老少,拉家带口,一拥而上,半裸着身体,直勾勾地睁大眼睛,贪婪地望着从船上搬运下来的充饥之物。如果粮食、鱼货不慎撒落在地,那便给他们提供了各取所需的最佳机遇,毫不客气地拿了就跑。即使是防守森严,不给他们顺手牵羊的可乘之机,人家也毫不畏惧,敢于明目张胆地扑过来抢夺!这些人可不是海盗,不是贼,而是当地的普通居民,代表处的“邻居”。这些在贫困线上挣扎的人们,为了衣食而顾不得廉耻,铤而走险,专抢中水代表处这个“大户”。抢了你又怎么样?他们知道中国人和气、忍让,不好意思对他们动武,于是就更加有恃无恐。


中国人惟一的对策是严加防守。船一靠岸,代表处便如临大敌,全体紧急出动,排成两列纵队,把船上的物资运到岸上,再由雇来的当地民工扛着,穿过两列纵队之间的通道,搬进代表处仓库。这两列“人墙”密不通风,人人的眼睛紧盯着前面的货物,严防哄抢。直到物资完全人库,才能喘一口气。往船上装货,也是如此,所不同的只是两列纵队面朝大海,眼睛盯的方向变了,其紧张程度却是一样的。


每当这时候,你便可以看到一位五十多岁的胖汉,赤着长满痱子的上身,头戴草帽,手持一把芭蕉扇,沿着那两堵“人墙”跑来跑去,热得满头大汗,嘴里还在不停地发着各种指令,唯恐搬运中的物资受到损失。这便是“闽非公司”经理、中水代表处代表汤坤铭。如果你认定国外的合资公司经理一个个都是西装革履、口吐洋文,到了塞拉利昂就对不上号了,经理并不都是一种模式,至少汤坤铭独具风采,和别人绝不雷同。


汤坤铭生性节俭,他舍不得花费大量的资金去租用码头、装卸器械的运输车辆,到任以来,仍然继承了老“闽非”这种原始而又辛苦的装卸方式;公司有了发电机组,解决了供电问题,他却舍不得安装空调,经理的办公室也仅用电风扇而已,而且供电只到晚上9点为止,夜间照明还要点蜡烛。


当然,如果单靠节俭,也难以成大事,他还有另一面:凭着长期做政治工作的丰富经验,及时地与中国驻塞拉利昂使馆、经参处以及中国专家取得联系,尽可能地争取他们的帮助,并且与塞方代理和海军建立良好的合作关系;由总公司调配相应的人员,逐步顶替服役已久的老船员,以注入新的活力;在生产技术上,则仰仗捕捞专家季星辉谋划良策,并且在海上指挥捕捞。


季星辉背负着沉重的使命,对这块陌生的地方进行了考察……


在简陋的经理办公室里,汤坤铭光着膀子,摇着芭蕉扇,两眼紧盯着墙上那张塞拉利昂地图,专注地倾听季星辉的分析。


“塞拉利昂地处低纬度地区,介于西北非和几内亚湾交界地带,涌升流不发达,带有热带海域的海况特征,依靠捕捞低价值鱼类不可能取得好的效益,而这正是老‘闽非’长期亏损的症结所在!”


季星辉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眼望着汤坤铭,要听听他的意见。


“啪!”汤坤铭一个大巴掌打在自己那肥胖的肩膀上,拍死一只吸饱了血的硕大的蚊子,若有所思地说:“嗯!毛主席讲过:‘看菜吃饭,量体裁衣’,‘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就是讲,做什么事情都要因地制宜。我们当年刚到塞内加尔,不熟悉当地情况,把不值钱的蓝圆鰺当成好东西,拿到岸上却卖也卖不脱,苦头吃煞!吃一堑,长一智,现在不能再做那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了!依我看,若要发,捕对虾!对虾这东西,经济价值高啊!”


“是的。”季星辉说,伸手在地图上指着塞拉利昂的西南部海域,“在这里,歇尔布罗岛附近就有一个著名的虾场,在西非五个虾场中名列第三。老‘闽非’守着这么一个‘摇钱树’、聚宝盆,却不知利用,舍本而逐末,把主要力量用在捕捞廉价的鱼类上,岂不是最大的失策?我们要想扭亏为盈,别无他路,必须转产捕虾!鱼类只能放在兼捕的地位,不再作为重点……”


“好!”汤坤铭完全赞成,“就这么办!”


季星辉继续说:“如果转产捕虾,现有的单拖作业方式也必须相应地改变,改变双支架拖网!”


“这是当然的,”汤坤铭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嘛!我们这里有的船已经改装了舷臂,没有改的,也要改,我支持你!”


方针已定,季星辉在已经改装的渔船上进一步匹配了捕虾拖网,随船出海探捕。


这项工作,说起来顺理成章,做起来举步维艰。老“闽非”的船员从未搞过这种新的作业方式,掌握起来力不从心,并且怀疑它是否能够成功,加之不少人已经服役三年,思乡心切,不愿再做耗时费力而又未必有什么成效的试验。季星辉的满腔热情竟然得不到应有的响应,试验几乎难以进行。


“你看怎么办?”他问汤坤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