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马濯华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8 09:43
|本章字节:9338字
南面阵地上,机枪连只剩下了何贵一个人。特务连只剩下通信排的两个士兵,他们用枪托把电话交换机砸坏了。团部直属排的几个士兵也差不多都负了伤,也朝何贵这边靠拢过来。
一个通信兵说:“电话总机和电台发电机都让我们砸坏了,不能留给鬼子们!”
何贵看了看大家,说:“这仗打得也算够本了,咱们谁也别当孬种!”
忽然,有一颗日本式手雷飞过来,何贵手疾眼快,抓起来又扔了出去,手雷在空中爆炸了。
这时,一群日伪军已经翻过掩体,向他们冲过来。
何贵骂了句:“和的鬼子拼了吧!”
何贵率先跃起身,挺着刺刀向仰面而来的日本兵刺去。士兵们也都发一声喊,跳起身来和日伪军混战在一起。
拼刺中,何贵刺中了一个日本兵,接着,他的枪被挑飞。两个日本兵的刺刀又同时刺向他,他机灵地躲闪过,勇敢地徒手夺枪。
另外两个士兵也掉了枪,和敌人抱在一起,在地上翻滚着厮打……
突然,何贵被一个日本兵刺中后背,猛地栽倒了……
这时候,小珍子抱着她捡到的那条小狗,正来到宁夏城南门里的二道巷,走到何贵家门前。
小珍子还是梳着两条细溜溜的小辫子,可能是又消瘦了的缘故,两只眼睛显得挺大,脸色也显得挺苍白,嘴唇也白白的没有什么血色。她今天穿得算是挺体面,一套半新不旧的蓝色裤褂洗得干干净净,光脚穿一双尖口拉带黑布鞋,一副出门的样子。
小珍子抬手敲敲破旧的门板,问道:“家里有人吗?”
门哗啦一声开了,闪出一个蓬头垢面、脸色青灰的男人来,这个人正是何富。
何富用死鱼一样的眼睛打量着她,问:“你找谁?”
小珍子吓了一跳,倒退了两步,嗫嚅道:“我来看看何姨妈,我原来也在这儿住……”
何富瞪了她一眼,摇摇晃晃地走出门来,佝偻着身子边走边说道:“进去吧,在炕上躺着呢!”
小珍子走进光线昏暗的屋里,何贵娘从炕上坐起来问道:“谁呀?”
小珍子把狗放在地上,走到炕边说:“何姨妈,是我,小珍子!”
何贵娘想了想,说:“我知道你是谁了,几年前你们家搬走了……我看不见东西了,让我摸摸你……”
小珍子坐到炕沿上,何贵娘颤抖着手摸着她的脸和小辫子,又摸摸她的肩膀和手。
何贵娘说:“女大十八变呐,大姑娘了,真好。”
小珍子问:“何姨妈,何贵哥当兵走了,有他的消息吗?”
何贵娘叹口气,抹抹眼角,说道:“哪有啥消息!我天天盼着他能回来呢……刚才那人是他哥,抽大烟的鬼,丢先人呐……”
小珍子眼睛潮湿了,她看了看何贵娘肮脏的头发和衣服,说道:“何姨妈,我给你洗洗头吧,洗完头再给你洗洗衣服。”
何贵娘说:“丫头,敢情好。灶台上有碱面子,温罐里有热水。”
小珍子找到一个搪瓷盆,涮了涮,盛上热水端到炕上,帮何贵娘散开黏在一起的头发……
何贵娘笑了笑,问:“姑娘,还没有嫁人吧?有人了吗?”
小珍子闻言心里一酸,眼泪扑簌簌地流了下来……
北面阵地上,只剩下刘子斌、周嫣红和纳三娃三个人了。
周嫣红的左腿突然被一颗流弹击中,她趔趄一下跌倒在地上。
她紧咬牙关,从皮挎包里翻出了一个急救包给自己做着包扎。
刘子斌头部的伤口还在不断渗血,左臂也抬不起来了。他看见周嫣红负了伤,吃力地站了起来,拄着一支步枪,摇晃着走向周嫣红。
刘子斌边走边说:“周医官,我来了……”
周嫣红见状,叫了一声:“参谋长……”
刘子斌擦了擦头上的血,支撑不住身体,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周嫣红拖着一条腿,艰难地爬向了刘子斌。
纳三娃正在不远处摆弄着几颗手榴弹,他把手榴弹袋里的四颗手榴弹的保险盖都拧掉了,然后把拉火绳都接到了一起……
这时候,野田花部的装甲指挥车轧过掩体,开上了沙梁。他头戴钢盔,在装甲车里露出半截身子来,一下子就看见了刘子斌和周嫣红。
野田花部叫道:“停车!”
野田花部待车停下,对前后左右的日本兵命令道:“谁也不许开枪!这两个人是支那军人的指挥官,我要捉活的,违反命令者一律枪毙!”
日伪军士兵听见命令,都停住了脚步,又慢慢地合拢成一个包围圈,伺机冲上去捉人。
野田花部看见周嫣红原来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医官,心里顿生出一种极度的艳羡。他连忙和吴翻译官从装甲车的后门里钻了出来。
野田花部对吴翻译官说:“那个戴红十字袖章的女医官就是周嫣红吗?她是我平生所从未见过的军人之花。她还活着,很好,很好!我要她活下去……”
吴翻译官连忙说:“阁下,要不要我喊话?”
野田花部摆了摆手:“不忙,等一下再说。”
刘子斌伸出手来,把爬过来的周嫣红拉到了身边。
周嫣红扭身看看围来的敌人,平静地抻抻衣襟,擦擦脸上的汗。
周嫣红从皮挎包里掏出白武耕和刘子斌的合影相片,看了看,说:“参谋长,要是我和白团长你俩有张合影多好!”
刘子斌动情地点头说道:“周医官,白团长能有你的爱,此生值了!”
周嫣红说:“参谋长,我把团长抬到水井边的树下了,我给他盖上了一面军旗。这会儿,真想爬过去,和他死在一起……”
刘子斌叹息一声,从衣袋里掏出烟斗装上烟丝,用火柴点着吸起来。
周嫣红突然问:“参谋长,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刘子斌答道:“父母早就去世了,还有一个叔叔,也年过半百了……”
周嫣红又问:“参谋长,你恋爱过吗?”
刘子斌笑笑:“我有过恋人,她父亲是我的军校教官。我奉命到马家军后,要长期隐瞒身份,不想牵累她,就渐渐和她断了音信……”
周嫣红说:“参谋长,那次你被抓到宪兵队后,为什么要揭发烟土黑幕,而不知道尽量保护自己?”
刘子斌说:“周医官,其实我是性情中人,我不善于做一个地下工作者。我对中国的贫弱落后尤其痛心,对官场的龌龊黑暗最为憎恨……”
周嫣红感叹道:“参谋长,我了解共产主义的学说,但不了解共产党人,你可是一个优秀、率真、博大的人。我有幸认识了你,真好……”
周嫣红将右手伸给刘子斌,两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纳三娃的腿也受了伤,不能站起来了。他慢慢地爬了过来。
刘子斌看看他,说:“纳三娃,就剩咱们仨了,说点什么吧?”
纳三娃摇摇头,然后瞪着不远处的敌人,心中不禁愤慨万千,又猛一下子想起了妻子沙枣叶,想起了家乡急流滩……他胸膛起伏着,呼吸急促起来。突然,他动情地吼起了曾经唱给沙枣叶的花儿:
剥开豆荚那个吃豆豆,
掀开盖头咱就亲肉肉……
刘子斌和周嫣红意外地看着纳三娃,都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纳三娃扯起嗓子,又接着唱道:
人没个小亲亲没活头,
阳世里他就少了奔头……
刘子斌丢开烟斗拿起手枪查看弹夹,发现还有两颗子弹。
周嫣红也检查着自己的手枪,发现还有一颗子弹。
这时,站在不远处的野田花部看到这些情景,急忙大喊:“刘参谋长!周医官!千万不要冲动!请你们各自珍重,我们可以再谈一谈!”
吴翻译官也急忙用汉语喊着同样的话……
刘子斌从挎包里掏出那张拍有防毒面具和手摇滤水器的照片,看了看,又一扬手,任它随风飘去了。
刘子斌仰脸向天,天空中,两只草原大雕在极高处翱翔着……
刘子斌凝望片刻收回目光,看了看周嫣红,感叹道:“周医官!强国和强军,都是我们中国人的梦!”
周嫣红问:“参谋长,李贺有诗:‘秋坟鬼唱鲍家诗,恨血千年土中碧’,我们一○六团这一仗的成败功过,不知将来能不能有人写上一笔?”
刘子斌说:“周医官!别牵挂它了……作为抗日军人,我们都未辱使命!”
周嫣红点点头,深深地看了看刘子斌,晶莹的泪珠又滴了下来。她抹了一下眼睛,朝他凄楚地笑了笑,又用力地握了一下他的手,然后曲臂举起手枪,朝自己的头部开了一枪。鲜血,从弹洞里汩汩地流了下来。刘子斌看着倒在自己身旁的周嫣红,见她的面容很是安详凄美,他的泪水不禁猛地充盈于眼眶中。
刘子斌举起手枪,对纳三娃说:“纳三娃!我们先走了,你自己了断吧!”
刘子斌扣动扳机,叭地一枪,击中了自己的太阳穴。
刘子斌仰面倒了下来,死在了周嫣红的旁边。
野田花部惊呆在那里。吴翻译官和杨云斋也都惊呆了。
纳三娃悲痛地大叫道:“刘参谋长!周医官!”
纳三娃爬到他们身边,看了一下断指的右手,用左手捡起刘子斌的手枪,对准自己的脑袋扣动了扳机。不料,枪没有响。他恰巧碰到了一颗哑火。
纳三娃拉动枪身,抓出了哑火子弹,再一看,枪身被空弹夹卡住,里边再没有子弹了。
纳三娃又急切地捡起周嫣红的手枪,发现枪里也没有子弹了。
纳三娃扔下手枪,突然仰起头,爆发出几声大笑……
他环视了一下包围上来的日伪军,猛地以手撑地,倒退着向后面挪动着身子……
日伪军一步步逼向他,形成了一个更小的包围圈……
纳三娃不再倒退,他又猛地放开喉咙,吼着唱道:
人没个小亲亲没活头,
阳世里他就少了奔头……
刹那间,四野一片寂静,只有风的唿哨尾随着他的歌声。
十几个日伪军离他只有一丈开外了。
一个日本兵笑骂道:“这个支那人,他疯了吗?”
另一个日本兵说:“唱歌的人是不怕死的。抓住他!”
十几把刺刀从四周逼住了纳三娃,有的刺刀已经顶到了他的身上。纳三娃的上衣里,藏有装着四颗手榴弹的手榴弹袋,他刚才用手撑着地后退,是为了躲开他所尊敬所钟爱的刘参谋长和周医官。这时,他猛地扯动了衣襟里的拉火绳,怀中嗤嗤地冒出了轻烟。
日伪军见状,惊慌地四散逃跑着……
纳三娃骂道:“纳爷也不想全尸了,再赚你们十几个!”
轰的一声,他腰间的手榴弹爆炸开来,他与众多的敌人同归于尽了。
周围的敌人被他这一壮烈的举动所震悚,许多日伪军都变得有点战战兢兢了。
跟上来的一辆卡车上,日军摄影师们也目瞪口呆地拍摄着这些场面。
野田花部走到了死去的刘子斌和周嫣红身前。他凝视着他们,面色灰白,喉结不停地蠕动着。
野田花部木呆呆地用半生不熟的汉语吟道:“‘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正在这时候,在两千多里外的宁夏回族自治区黄河急流滩,纳三娃的家中正乱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