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马濯华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19
|本章字节:6124字
据说大烟土像白酒一样,越陈越好,于是,能保存多年的大烟土略同于钱币,几乎可以流通顶钱使。宁夏政府主席马鸿逵统购了大烟,然后又公然官营大烟,着实囤积了大量的存货。为了收买军心,以军治政,1938年,马鸿逵曾拨出一批大烟,作为奖金奖给了他的政府官员和部队,弄了个皆大欢喜。这次,他又拿出一批存货赏给他的十一军的军官们。不过,他这次脑子活了,觉得马鸿宾的八十一军三十五师在绥西连打硬仗,不可不奖。于是,成箱成箱的由政府财政厅监制的烟土,从西塔烟库运到八十一军。对于这笔“奖金”,马鸿宾军长倒也是按单照收,认为多多益善。大烟土就是钱,岂能送来的钱不要,于是,按部队编制分下去,再依照军职大小,按不同数目发放。
这一天,军部黄副官押着一辆装着几十箱烟土的卡车,来到了永宁县境内的一○六团团部。团部临时征用着一户农家小院。卡车“吱”的一声在团部门口刹住车,黄副官从前座上跨下车来。他朝车上的士兵一挥手,看着士兵们把木箱抬进院去,然后才拍拍身上的浮尘,朝着向他行礼的站岗士兵回个军礼,跨进了院门。
黄副官向正站在檐下的白武耕立正行礼,说道:“白团长,马主席颁发的黑色的‘奖金’到了。”
白武耕回了礼,笑了笑,说:“黄副官,辛苦了!”
黄副官从皮包里掏出一张单据,说:“白团长,一共是三十二箱,请签收吧。”
白武耕掏出别在上衣口袋的钢笔,在回执单上签了字。
黄副官收好回执单,说道:“白团长,我还有事要办,先告辞了。”
白武耕和他握了握手,说:“哪天闲了请过来,我有好茶,请你喝。”
两人互相敬礼,黄副官转身,几步跨出院门。只听卡车引擎轰鸣,再一鸣喇叭开走了。
白武耕走进他的办公室兼卧室,摇通了战地电话机的交换机。
白武耕对着话筒说:“喂,给我接靶场!要参谋长听电话。”
白武耕手握话筒,等了片刻,听到了刘子斌的话音,忙说道:“参谋长,我是白武耕。我和你说,‘奖金’到了,你看怎么办?”
刘子斌的声音从话筒里响起:“团长,这件事嘛,是个扎手的刺猬,可以听听大家的意见。”
白武耕想了想说:“参谋长,我这就到靶场去,你用电话通知连长以上军官,立刻到靶场开会。”
刘子斌在电话里说:“遵命,我马上就通知!”
白武耕放下话筒,系好武装带,带好手枪走出门去,喊了一声:“勤务兵,把我的‘黑龙’牵过来!”
一名勤务兵答应一声,向后院跑去……
靶场设在一片荒芜的田野上,一道土坡前,立着间隔排列的几块靶牌。一○六团连长以上的军官们都到齐了,大家都站在白武耕和刘子斌的身后。白武耕手里拿着一支七六二式步枪,朝远处的靶牌瞄了瞄,又检查了一下枪栓,把子弹压进弹仓里,然后回身看了看军官们。
白武耕说:“各位!五原大捷,使绥西和宁夏的形势稳定多了。日本军队缩回了包头。这回,马鸿逵主席给他的十一军的军官和八十一军的军官发了一笔奖金,以鼓舞士气。可这奖金不是金条,不是大洋,也不是法币,是大烟土!是不是政府又没钱了,才拿烟土顶钱,我不知道。但是说实话,我心里不舒服。为什么?大烟土就是罪恶。让我们再把烟土倒出去换成钱,岂不是让我们人人都成了烟贩子吗?”
军官们哄的一声都笑了。
白武耕笑笑,说:“这笔奖金数目不算小啊,团长八百两,营长三百两,连长一百两,排长五十两。我算了一下,按时价,每两四五块大洋算,给咱们团的烟土,折现大洋三四万块钱。我这份就是三四千块大洋,可是我不大想拿这个奖金。今天,我破个例,让大家发表意见。但是这个民主是有条件的,就是要用我手里的步枪,每人打一枪,立姿射击,凡是命中十环的,才有发言权。然后再少数服从多数。”
军官们又都笑了,多数人都跃跃欲试。也有人枪法不行,嘴里叫着苦。
刘子斌吹了吹哨子,远处的报靶兵晃了晃小红旗,表示准备完毕了。
机枪连连长第一个站出来,调了调枪上的标尺,哗啦一声拉动枪栓顶上子弹,双脚成丁字站定,略一瞄准,啪地打出一枪。
稍顷,报靶兵报靶:十环!
军官们爆发出掌声。接着,众人一个接一个地上场,凭真功夫好一阵较量。
等全体军官们都打了枪,刘子斌宣布比赛结果道:“命中十环的有:机枪连连长、李副官、金营长、八连长、三营长、白团长,还有我。一共七人。”
军官们又是一阵说笑。
白武耕指指机枪连长,说:“你先说说看。”
机枪连连长看看大家,说:“烟土不是什么好东西,可这是‘官膏’,合法。这是地方政府当钱赏给军官的,不要白不要。我觉得还是照数发了吧。”
李九松看了看白武耕,又向大家看了看,说:“今年是1940年,从1840年鸦片战争,到现在整整一百年了。这种祸国殃民的东西,还被看成是宝贝。这是中国贫弱的根子。我不想要这份大烟,我觉得应当把它退回去,请马军长呈请宁夏政府,折成现钱再返回来。如果可以的话,用这笔钱给咱们团添置装备。”
白武耕点点头,没说什么。他又指了指金虎彪。
金虎彪挠挠络腮胡,大声说:“团长,弟兄们,我也认为得把这烟土退回去。我是老粗,说话直,我就想不通,为什么马主席要把不好的名声,让咱们八十一军分担呢?让军官们去倒腾烟土,真是笑话!要真想鼓舞士气,宁夏政府就拨点现大洋下来,军官给不给无所谓,我倒觉得应该给士兵,老兵二十块。新兵少给,每人给七八块。当大兵的才不容易呢。我的话完了。”
八连长说:“白团长,依我看,把这笔奖金发了吧。我们这些下级军官也不容易。既然地方政府有这种美意,我们也不好退回去。不错,八十一军是民国中央政府的军队,不靠宁夏政府发饷,可是也不要把地方政府和军队的关系搞僵吧。”
白武耕笑了,说:“没看出来呀,八连长还很有点政客头脑呢。”
八连长和几个军官都笑了。
白武耕对三营长说:“三营长,你的意见呢?”
三营长打个立正,说道:“团长,我和金营长意见差不多,麻烦政府把烟土折成钱,实在不行,按官价打个八折给士兵们发点吧。一○六团要有点骨气,不沾大烟土!”
白武耕赞许地点点头,说道:“我看三营长讲得好,一○六团不沾大烟土!我本人看法与一营长、三营长略有不同。我主张,如果能折成大洋返回来,就把这笔钱当作特别抚恤金,发给在绥西阵亡的官兵家属。我们一○六团损兵折将四五百人,我们奉命撤退的时候,多少弟兄们的尸骨都来不及掩埋。大家没有忘记吧!”
白武耕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都意外地怔在那里。谁也没有想到团长能提起这桩痛心事,说出这样的主张,几乎每个人都沉下脸来。白武耕接着说:“我作为一团之长,一想起阵亡的弟兄们,当时暴露在沙漠和草原上的尸骨,我心里就特别惭愧!当然,绥西一仗后,三十五师的善后人员和当地的百姓们,把凡是能找到的遗骸都掩埋了,总算没有让他们永远暴尸荒野。该抚恤的,地方政府也都给家属发放了抚恤金。可是,我还是很内疚……如果按每家百十块大洋发,也差不多少。我也讲完了。”
军官们沉默在那里,有两个人悄悄地抹着眼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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