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马濯华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19
|本章字节:8498字
这天中午时分,冬阳懒懒地挂在天上。省城北门城门前,军警宪特守卫着,警备森严。有穿灰军装的士兵,有穿黑制服的警察,有头戴钢盔、臂戴“宪兵”袖章的宪兵,有头戴黑礼帽、穿便衣裤褂的侦缉队。
城门前立有一块四尺见方的大木牌,上写黑漆大字:
不领证者不准入境
不受检查不能通行
十六个大字赫然入目。这种木牌,是宁夏境内城、镇、寨、堡大门外通用的标牌。
全副戎装的上校团长白武耕和中校参谋长刘子斌,在城门外勒住了坐骑。他们奉马军长之命,仅带一个班的卫兵,风尘仆仆地从磴口骑马赶来,到军部详细汇报绥西战情。七百多里的戈壁滩和沙石路程,他们不避严寒、马不停蹄地赶来,戴着护耳棉帽的头脸上和马身上,都罩着一层白霜。
随行卫兵上前通报,守城值勤排长赶紧指挥士兵移开了缠着铁丝网的“拒马桩”。
值勤排长手碰帽檐,高喊一声:“敬礼!”
士兵们纷纷立正行持枪注目礼。白武耕和刘子斌一行十余人,策马跃进城门洞,马蹄踏得石铺路面叮当作响,火星直迸。
侦缉队队长沙公义,人称傻公鸡,干瘦干瘦的身体,长着一双斗鸡眼,所以常年戴着茶色水晶石镜。他歪叼着一支香烟,斜起眼看着白武耕和刘子斌一行人马过去。
一个便衣队员凑过来,问:“沙队长,他们是哪部分的?好像挺牛哇!”
沙公义哼了一声,说:“你小子别不长眼,这是三十五师一○六团的。前边的是团长白武耕,后边的是参谋长刘子斌,都是绥西前线下来的功臣!”
白武耕他们并不直奔南门穿城而过,到省城南永宁县城外的军部报到,而是先驱马拐向城中的鼓楼。
宁夏城内的鼓楼,是有东、西、南、北四个门洞的石砌包砖的高大楼阁。所谓晨钟暮鼓,它是古城的中心建筑。楼阁檐角飞翘,雕梁画栋,红柱粉墙,正坐落在东西大街和鼓楼南北街的交叉点上。车马行人,都要穿行门洞从石铺路面通过。鼓楼四周,排列着经营京广洋货的绸缎庄、南货海味店、票号钱庄、典当铺及饭馆的商号,也算是鳞次栉比。眼下,因为担心日本飞机空袭,许多商号将货物转移到了乡下,关门歇业的不少,显得生意冷冷清清。西大街的财神楼的木牌坊下,倒聚集着三五成群、破衣烂衫的乞丐,在那里晒着太阳捉虱子。
在鼓楼南街“宝珍”照相馆前,白武耕等人下了马,朝着新粉刷的门脸儿和摆有大相片的玻璃橱窗打量着。
白武耕搓了搓脸,把棉帽护耳折好,对刘子斌说:“这是家老字号。”
刘子斌也整理了一下军人风纪,答道:“那咱们就在这家拍照吧。”
这时,从照相馆的玻璃门里冲出来一名穿棉袍的小学徒,他高声叫道:“长官们来啦,里边请!里边请……”
照相馆里,一架老式照相座机旁,梳着光亮的西式分头、身穿半旧西装的照相馆老板手捏气囊亲自拍照。镁光灯一闪,一副日军防毒面具被拍摄下来。随后,镁光灯再一闪,一架日军手摇式唧筒也被拍了下来。
照相馆老板很善言谈,他友好地说:“二位长官,敝人平生最敬佩军人。听说日本鬼子想从绥西打到咱们宁夏来,抗日军人就是老百姓的守护神!我这有上好的德国爱克发干版和显影药水,我想给二位长官照张合影。放大成六寸的,免费赠送,聊表敝人敬意。请长官赏个脸!”
白武耕笑了笑:“老板,你看我们胡子拉碴的,咋能上得了相?”
老板忙说:“上相,灯光打足,绝对能上相。再说我们可以修版,而且要的就是这种戎马倥偬的气概。”
刘子斌也笑了笑,说道:“团长,我俩很少有这个机会,照一张吧!”
白武耕说:“好,照一张。老板,照好点儿,情领了,钱照付!”
老板连忙说:“长官,千万别客气,你要付钱就是骂我!”
老板忙给二人调整好姿势和神态,两个人并排站立,俨然是英姿勃发、威武倜傥的军人仪表。
只见镁光灯一闪,老板喝彩道:“好得很!长官,五天后让人来取相片吧。”
八十一军军部大院里,是清一色的青砖平房。八十一军大本营在宁夏中宁县,1938年,战时军部迁至绥西临河县,这里只是便于与各方联络的留守性军部。进院子往右拐有一个砖砌的小院,马鸿宾军长的房子就在小院里。
马军长的办公室内,正面墙上挂着孙中山先生的半身画像,写着民国国父遗训“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的对联,分列左右。
马鸿宾,字子寅,是西北著名将领。他是甘肃河州人,回族。1900年,八国联军入侵时,他父亲马福禄为甘军“安宁军”督带,叔父马福祥为帮带。兄弟二人随董福祥奉命拱卫京师。在北京正阳门,马福禄为国捐躯,清政府追封其为“振威将军”。马福祥承接兄长职位,曾护卫两宫西逃。后来,马鸿宾为叔父培养提携,从底层军官做起,屡立军功。在清末民国初,他协助叔父在绥西擒获分裂祖国的旺德尼玛活佛,也一直维护着宁夏的治安。1921年,被北洋政府授予中将军衔。他后来又先后出任过宁夏护军使、宁夏回族自治区主席、甘肃省主席等职务。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后,马鸿宾的三十五师扩编为八十一军,马鸿宾为军长。第八战区成立后,马鸿宾曾为副司令长官,后又为第十七集团军副总司令。1938年,他被任命为绥西防守司令。
此时,马鸿宾正在书案前翻看着文件。
一名卫兵先轻声喊了声“报告”,然后进来报告说:“军长,一○六团的白团长和刘参谋长到!”
马鸿宾推开文件站起来,说道:“请他们进来!”
白武耕和刘子斌走进来,向马鸿宾敬礼,白武耕报告道:“军长,一○六团白武耕、刘子斌奉命赶到!”
马鸿宾回礼,迎上去说道:“二位辛苦了!”
马鸿宾又对卫兵吩咐着:“上好茶,准备饭!”
白武耕说:“军长,我和子斌从前线带回了两件战利品,请军长过目。”
刘子斌转身出去,让两个卫兵解开两条帆布口袋,将防毒面具和手摇式抽水唧筒提进来,放到了地上。
白武耕接着道:“军长,我们刚才路过省城,让宝珍照相馆将这两件东西拍照下来了。日本人投掷毒气炸弹,违背万国公法,我国政府可以把照片公布出去,作为实物指证,在国际范围内控诉、揭露日本人的罪恶。同时,可以说服政府筹款,动员实业界、工商界和老百姓捐款,紧急到欧美订货,尽早一天把防毒面具装备到抗敌前线去!”
刘子斌说:“军长,士兵们用的防毒口罩,里边装的是浸泡过煤油的锯末,根本过滤不了毒气!鬼子们戴着防毒面具冲上来时,弟兄们中许多人已经被呛得窒息而死,活着的也成了没有战斗力的稻草人,只能任凭鬼子兵用刺刀乱挑……”
马鸿宾的神色为之一黯,长吁了一声,说:“那天,我在磴口发了脾气,处置马铁团长有失偏颇。唉,确实是非战之罪呀……”
白武耕指着手摇唧筒说:“这种唧筒,就是手摇式滤水器。日本人用单兵背着,不管是什么脏水坑,把带吸头的皮管扔进水里,手柄一摇,另一头出来的就是过滤和消毒过的清水,鬼子们可以不担心饮水问题。可我们呢,士兵们行军打仗喝了脏水,往往拉稀、发烧,有时候整连的人掉队……”
马鸿宾感叹道:“这东西不错,我看经过剖解和研究,我们可以仿造出来!”
马鸿宾发现白武耕的左臂活动不便,问道:“武耕,你的伤好些没有?”
刘子斌说:“白团长的伤口化脓了!”
马鸿宾嗨了一声,吩咐一个卫兵:“卫兵,快去请军医处的周医官来!”
军部军医处医务所内,粉刷的墙壁白得刺眼。
上尉医官周嫣红,在只是耳闻过大名并没见过他面的英武的白武耕面前,脸色有些绯红。她有一种奇怪的从没有过的心慌的感觉。白武耕也在陌生的漂亮的女军医面前,变得有些局促,为了不失礼,他甚至不敢正视她,但姑娘特有的淡淡发香还是向她袭来,他毕竟很少近距离接触年轻女性,觉得好一阵心跳。
周嫣红俯下身,动手给白武耕的左臂伤口消毒。
刘子斌把这一切看在眼里,点燃烟斗吸着,打趣道:“八十一军的著名的武小生和刀马旦聚齐了,今天这出戏,总该有个名吧?叫《刮骨疗毒》吧,华佗可是男的,叫《西厢记》吧,两个却都是军人……”
白武耕严厉地对刘子斌说:“刘子斌,你严肃点儿!”
周嫣红羞得脸更红了,她假嗔道:“刘参谋长,我给你开点儿药吧。”
刘子斌有点纳闷,说:“我没有病啊。”
周嫣红说:“油腔滑调,乱开玩笑,就是有病了!”
刘子斌笑道:“周医官,我不说了,千万别给我开药。”
周嫣红戴上白手套,拿起一把手术刀,轻声对白武耕说:“白团长,没上麻药,我可要排脓了。”
白武耕仰头笑了笑:“皮肉伤,算什么?”
手术刀划开皮肤,脓血流了出来……
周嫣红做完治疗,边收拾器械,边对二人说:“白团长、刘参谋长,我有几件作品,想让你们看看。”
她转身从一个纸药箱里,取出几个样子很鼓凸的口罩。刘子斌和白武耕一看就明白了,是防毒气口罩。
白武耕拿起口罩看了看,问:“周医官,这是哪儿来的?”
周嫣红有点骄傲地说:“我做的呀。”
刘子斌问:“这里边装的是什么东西?”
周嫣红说:“共分两层。第一层是滤烟层,用锯末、纸粉、庄稼秸秆粉之类。第二层是滤毒层,用炭粉、石灰和黄土颗粒填充。完全是就地取材。”
刘子斌说:“这种口罩能行吗?”
周嫣红说:“这是按照兰州防化学武器训练班的图纸做的。在没有防毒面具的情况下,用这种土制口罩,总比没有强呀!”
白武耕一下子把口罩掷在桌上,仰头叹道:“第八战区的长官们要用这种东西来装备正规军!唉,这是中国军人的悲哀呀!”
周嫣红手摸着防毒口罩,品味着白武耕的这句话,也有点伤感。可她又觉得很委屈,自己冒着严寒从兰州赶回来,辛辛苦苦做的口罩,却被白武耕一下子扔在了一边,连一句好话都没有。这个英武的人让她伤心了,她那长着浓浓睫毛的眼睛里,猛然流出了泪珠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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