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马濯华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19
|本章字节:11850字
还是金虎彪为首,众军官站成三排,仍按照道长跪拜的样子,毕恭毕敬地跪下行了礼,然后站起身来退到两边。
道长向金虎彪说道:“这位长官,请在关帝面前盟誓吧,也就是向关帝爷说说心愿,起个誓。”
金虎彪忙说:“我笨嘴拙舌的,怕说不好。”
机枪连长对他说:“金营长,道长刚才不是说‘心诚则灵’嘛。”
众军官也都纷纷撺掇着他。
金虎彪见状,说:“好,好,那我可就说啦。”
金虎彪正了正帽子,拽了拽衣襟,又扯了扯武装带,正步走到神案前,双脚啪地一碰,向关帝像行一个斩钉截铁般的军礼。
两个小道士见状,想笑又不敢笑,忙捂住了嘴。
金虎彪语气恭敬且严肃地说道:“关帝君在上,兹有国民革命军八十一军三十五师一○六团金虎彪等十八名军官在下,我们愿意不分民族,不分宗教信仰,结拜为异姓兄弟,年长者为兄,年幼者为弟。此后,义结同心,生死相随。我们发誓,今后要多杀鬼子,保卫国土,直到把日本鬼子赶回东洋去。请关帝君多多保佑我们百战百胜。如有二心,请关帝圣君神威惩罚。”
金虎彪说完,转脸看了看道长,道长连忙含笑点头,表示认可。
金虎彪发出口令:“立正!敬礼!”
众军官随着口令刷的一声面向关帝像行了军礼。
道长朗声道:“进香礼成!结拜礼成!”
众军官闻言,好一阵严肃的气氛这才松弛下来。
机枪连长问:“等一等,哪位是大哥呀?”
金虎彪捣他一拳,说:“还用问吗,我是大哥!”
军官们都笑了,金虎彪向道长拱拱手,带着大家向庙外走去……
金虎彪一行人,出了关帝庙的大门,有说有笑的,沿着街道向前走着。这一边,侦缉队队长沙公义和几个侦缉队特务,每人推着一辆自行车从墙角处走过来。沙公义摘下茶色镜,张望着远去的军官们的背影,然后一挥手让手下人放下车子,带头走进了关帝庙。
站在殿前手执拂尘的道长,一眼看见来的是侦缉队,忙迎上前,打个问讯,说:“几个贵客光临,贫道有礼了。”
沙公义摘下草编礼帽,扇着风,打着哈哈,径直走进大殿,说道:“有礼有礼,我们也有礼了。”
沙公义的手下也都跟着走进了大殿,东瞧瞧西望望地在大殿里乱走。
沙公义瞪起斗鸡眼,一手叉腰,对道长上下打量一番,突然问道:“我说道长,我们是保安司令部侦缉队的,我是队长。刚才出去的十几个军官,到这里干什么来了?”
道长答道:“这位长官,他们是给关帝爷进香的!”
沙公义用怀疑的目光盯着道士,问:“进香的?他们还干了些啥?说了些啥?”
道长回答说:“他们都是从绥西前线下来的,刚才在关帝爷面前焚香立誓,结拜了兄弟。没听见说什么。”
沙公义说:“结拜……嗯,有点儿意思!”
道长说:“志同道合之人,意气相投,义结金兰,并不见怪。”
沙公义点燃一支烟,斜叼在嘴上,突然拔出驳壳枪,顶在了道长头上。沙公义恶狠狠地说道:“我说道长,最近赤色分子活动得厉害,军队中也有人活动,煽动反对政府,甚至成立秘密组织。你可不敢知情不报!”
道长畏惧地说:“长官,这里是神圣清静之地,不涉国事、政事,贫道乃出家之人,何故打诓语!”
沙公义收起手枪,审视着道长,说:“那好,我就信你一回!”
道长笑笑,说道:“长官,不在关帝爷面前上个香吗?”
沙公义咧一咧嘴,说:“怎么着,想要点香火钱?”
道长正色道:“长官,香客捐香火钱都是随喜的。神明面前万不可出言不逊。”
沙公义一瞪眼,说:“得得,你别吓唬我!”道长说:“长官言重了。”
沙公义不再理会道长,朝他的手下打个手势,说:“撤!走人!”
沙公义带着特务们走出大殿,又在殿前左看右看一番,然后跨出庙门,纷纷骑上自行车,一阵风似的走了。
道长看着沙公义一行人的背影,自语道:“人心即神,神即心,无愧心无愧神,若是欺心,便是欺神。凡人一动一静,神明鉴察,报应昭昭,不爽毫发!”
一个小道士过来,说:“师父,这些人比警察还横!”
道长一甩拂尘,吩咐道:“掩上庙门,扫净殿堂,用清水泼洒,去去晦气吧!”
小道士答应一声,转身离去。
道长屏气调息,微闭双目,又自语道:“善恶两途祸福攸分,行善福报,作恶祸临!善哉善哉……”
金虎彪在关帝庙内与十几名要好的连排长们结拜后,意犹未尽。他早就想与令他敬仰和佩服的白武耕、刘子斌结拜成兄弟,但是刘子斌一直不赞同。虽然他的建议没有被采纳,可金虎彪效仿桃园结义的念头,始终并没有打消。第二天上午,部队在东校场训练,金虎彪想趁训练空闲,再找刘子斌谈谈。
几支步枪交叉着架在操场上,上面挂着一块小黑板,黑板上写着:天、地、父、母、兄、弟、手、足、火、水、米、麦、家、牛、羊、百姓、抗日、中国人等字。每个字下都有国音字母注着音。
文化干事小罗,正在利用训练间隔时间,教士兵们学识字。大约有百十名士兵都整齐地席地而坐,认真地听着讲解。
小罗干事手执教鞭,指着“手”字说:“写字,笔顺要记住,‘手’的笔顺是:横撇,一横,一横,竖勾。写汉字总的规则是:有的是先写上边,后写下边;有的是先写左边,再写右边;还有的是先写中间的笔画,比如‘水’字……”
刘子斌正背着手,看小罗干事在授课,脸上浮现着微微的笑意。
这时,金虎彪走过来,对他说:“参谋长,我有话和你说。”
刘子斌看看金虎彪,随他走向旁边,问道:“金营长,什么事?”
金虎彪笑了笑,诚恳地说道:“子斌,是这样,我和十几个连长、排长,昨天在关帝庙内结拜了兄弟,立了誓,要生死相随……你知道,白团长和你才是我最敬重的人,我们为啥不能也郑重其事地结拜呢?”
刘子斌一听,笑了笑,说道:“虎彪,上次我说过,我们本来就是生死弟兄,何必还要结拜呢?”
金虎彪说:“结拜和不结拜当然不一样,祭拜了天地或者是神明,立下誓言,是不可背叛的,彼此视为一母同胞,否则,天地神明都不容……”
刘子斌笑道:“虎彪!能把我们团结成生死弟兄的是什么?不是‘义气’,而是革命军人保卫国家和民族的坚强信念,是我们抗日战争的正义性。这也不同于古人的‘忠君’思想。所以,革命军人不要搞一些陈旧的什么结拜,你说是不是?”
金虎彪一时语塞,不知怎样才能说服刘子斌。正在这时,刚才教士兵们识字的小罗干事走了过来。
小罗干事朝他们行了礼,然后说:“参谋长,有不少士兵提了个相同的问题,问日本鬼子怎么就打进我们中国来了?你看,你能不能给他们讲讲?”
刘子斌说:“可以呀,什么时候?”
小罗干事说:“就现在吧。士兵们都想听你的讲解呢。”
刘子斌点点头,看了看腕上的手表,转身走向队列前。士兵们鼓掌欢迎,刘子斌忙用手势谢绝了掌声。
刘子斌看了看席地而坐的士兵们,不假思索地说道:“日本侵略者为什么就能踏破国门,到我们中国来杀人、掠夺呢?简单一点说,就是四个字:敌强我弱!可是为什么敌强我弱呢?这应该从晚清说起。鸦片战争以后,清政府被迫向列强割地、赔银,但是昏庸的统治者不吸取惨痛教训,不想引进先进的西方科学技术,更不敢改变国体。而日本人在1864年开始了明治维新,改变了国体,成了君主立宪制,又大力引进西方先进工业技术,开办新式教育,开放贸易……一句话,日本国很快地改变了落后,一天天强盛起来,也就是用三十年的时间,成了亚洲的第一强国。而我们中国呢,腐朽的清朝统治集团,一方面疯狂镇压农民起义,一方面过着无耻的享乐生活,耗尽了国力。读书人还在死背八股文章,贪官污吏只顾贪赃枉法,种田的人还在用老牛拉着犁,军队的装备还是以大刀长矛为主,抽鸦片烟的人醉生梦死,水灾旱灾连年不断……也用一句话说,国家贫穷、落后到了极点……”
这时候,白武耕走了过来,看见刘子斌正在讲话,也和金虎彪一样站在了队列的后面听着。
刘子斌看到了白武耕,话语略一停顿,又接着说了下去:“本来,在1894年甲午战争前的十来年,大清北洋水师的战斗力和军舰吨位是亚洲第一的。那是中国的贤臣良将、仁人志士苦心经营的结果。当时,日本的东乡平八郎到水师访问,看见中国的舰队,手直发抖,脸色都变了。从那以后,日本全国上下节衣缩食,开始大量购买当时最先进的军舰,连日本皇后都把首饰捐出来,攒钱买军火。因为富饶却落后的中国,让日本人太眼馋了,也就是十年八年的工夫,日本舰队的战斗力就大大超过了大清的水师。可那时候,大清有限的白银,都花到给慈禧太后修颐和园和陵墓上去了,都花到给光绪皇帝操办大婚的开销上了。而航速快、有大口径快射炮的战舰,却一艘也没有购置。大清的陆军也是一样,缺少杀伤力的新式枪炮。结果,日本蓄意挑起了战争。甲午一战,日本人在朝鲜和中国东北打败了中国的陆军,在黄海大东沟和山东威海打败了中国的海军。战后,中国把台湾割让给了日本,巨额战争赔款又使日本接着做大。真是奇耻大辱再加养虎成患呀……”
刘子斌讲到这,下意识地从衣袋里拿出烟斗想装烟,他察觉到不妥后,歉意地笑了笑,接着说:“日本人在几年后又打败了俄国的舰队,逐渐取得了在中国的驻军特权。虽然辛亥革命推翻了封建的清王朝,建立了民国,但是袁世凯窃位后,孙中山先生又领导了二次革命。接着,中国又陷入了军阀混战。1931年,九一八事变,日本人又趁机占了我们的东三省,屠杀无数中国人,建立‘满洲国’,成立满蒙开拓团,大量移民到中国来掠夺资源。而日本国内,一半以上的工厂制造军火,准备侵略战争。我们的蒋委员长坚持‘攘外必先安内’,直到1936年的双十二事变,国共两党才停战。所以,中国就如一个本来就有重病又受了重伤的人,始终没有恢复过元气来。我们的国力还是不行,军队的装备还是不如日本军队!从1937年七七事变到现在,日本人倚仗着飞机、大炮、坦克多,侵占了我们大半个中国!”
刘子斌把烟斗放进衣袋里,说:“弟兄们,大家听我这样说,是不是有点泄气?不!请千万不要泄气!不是我们中国的军人不行,也不是中国的老百姓不行,而是中国的政府不行,是中国的政治太落后,太黑暗!我们要咬紧牙关,不怕牺牲,坚持抗战。等打跑了日本鬼子,我们就要改造中国、改造政治、改造社会,那时仍需要你们去参加,需要你们做国家主人。让中国富强起来,我们要有强大的军队,任何敌人也就再不敢侵略我们!”
刘子斌后退一步,说道:“弟兄们,我今天就讲这么多吧。”
刘子斌向士兵们举手敬礼。士兵们报之以热烈的掌声。
刘子斌等士兵们起立整队离去后,走到了白武耕和金虎彪面前。
白武耕眉头微皱,边踱着步,边对刘子斌说:“参谋长,你的学识我很佩服,可军人不应该多谈论政治!我们的政治是不好,要改造,社会也要改良,你主张教士兵识字、学文化,我都尊重你的建议,可士兵们不能离政治太近,士兵们需要的是忠诚教育,军人的天职是服从!”
刘子斌点着烟斗,向白武耕说:“团长,忠诚教育是对的,可忠诚于谁?忠诚于祖国没问题,可忠于任何一级不良的政府行吗?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可‘服从’二字,就是军人的全部吗?”
金虎彪说:“参谋长,如果没有忠诚和服从,兄弟义气也不提倡,这兵可怎么带?”
刘子斌笑笑,说道:“白团长、金营长,我觉得中国的老百姓是世界上最好的!他们可以饿着肚子种田交租,可以不情愿地当兵打仗,他们认可流血牺牲,说到底,那就是他们不愿当亡国奴!打鬼子,是为了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土地和家园,是为了先人们遗传下的血脉,是为了和平宁静地活着,而不是忠诚于哪一个不把他们当人看的政府!”
白武耕认真地说道:“子斌,我敬重你。我把虎彪看成是张飞,把你看成是我的诸葛亮!可是,你的思想太偏激……对士兵谈论政治谈得太多,会影响他们打仗的士气!”
刘子斌也认真地说:“团长,军队要有士气,就要激发起强国爱国之志。要每个人都甘愿赴汤蹈火,就得改良军队。要改良军队,就得先改变穿上军装的庄稼汉。一个大字也不识,不懂天下之事,不懂国家之事,不知道历史兴亡,不知道政治是非,只知道盲目服从,像没有灵魂的战斗工具似的士兵,是打不好仗的!”
白武耕觉得刘子斌说的不是没有道理,一时哑口无言。金虎彪也觉得不知如何应对。三个人停住脚步,僵持于沉默之中。
这时,团部的中尉赵参谋骑马而来。他下了马,给三个人敬个礼,然后从挎包里掏出一纸电文,交给白武耕。
赵参谋报告道:“白团长、刘参谋长,这是军部才发来的电报。”
白武耕接过电报看了看,掏出钢笔签了字,又将电报递给刘子斌,说道:“参谋长,军部命令我们拔营,驻扎于永宁军部附近。”
刘子斌看完电报,请示白武耕:“团长,立刻就执行吗?”
白武耕看了看手表,对刘子斌说:“立刻执行。参谋长,我们之间的争论先暂停。你的表几点了?”
刘子斌看看表回答说:“是,团长!关于治军的方略,我仍保留我的观点。我的表差两分十一点钟。”
金虎彪也看看自己的手表,说:“对,我的表也是差两分十一点钟。”
白武耕说:“那我的手表有问题了,总是慢,得修一修了。”
刘子斌对赵参谋说:“赵参谋,命令号兵吹休息号。通知各营,下午一点钟集结待命。”
赵参谋答应一声敬了礼,牵马而去。
白武耕对刘子斌说:“子斌,虽说师部设在绥西前线,咱们暂归军部直接指挥,但等到了永宁扎营之后,要给冯师长发个电报,简要汇报一下休整的情况。”
刘子斌回答道:“是!遵命。”
白武耕对金虎彪说:“金营长,你的一营下午一点半钟准时出发,全体急行军。借着拔营,正好做一次急行军演练!”
金虎彪回答道:“是!遵命!”
阅兵台上,号兵吹响了军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