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马濯华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19
|本章字节:6682字
臂戴写有“军法处”三字白袖章的几个士兵,答应一声,抬过一条长木凳,放于阅兵台下正中。两个士兵把金虎彪带到了木凳前。
白武耕冷面问道:“一营营长金虎彪,你对军部的命令有什么异议吗?有的话,可以讲!”
金虎彪挺挺胸,答道:“报告团长,我没有什么异议,服从军部命令,甘愿受罚!”
袁副处长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中年胖子,他朝台下行刑队一挥手,命令道:“执行!”
只见行刑队的士兵把金虎彪平按在木凳上,褪下裤子,露出臀部。然后,抡起五尺长、半寸厚、两寸宽的扁方头圆柄黑漆军棍打了下去。
一个士兵在一旁高声报数:“一、二、三……”
趴在木凳上的金虎彪,紧咬牙关,双手握拳,头上青筋暴起,吭哧吭哧地喘着粗气……
整个东校场上,千余名官兵全体肃立,都默默地注视着这一行刑场面。只有一群麻雀,在校场边树枝间叽叽喳喳叫着,时不时飞下来,啄食着马粪中的麦粒……
报数的士兵仍在报数:“十九、二十……”
突然,只听“咔吧”一声,打在金虎彪臀部的军棍,在头部断成两截。
行刑的士兵跑到阅兵台前,大声报告道:“报告长官,军棍打断了。还有十军棍没打。”
袁副处长对白武耕说:“白团长,依照忌讳,可能仗下有冤。按照规矩,不能再打了。”
白武耕回答说:“那就按规矩办,我们服从军法处的处置。”
袁副处长向台下宣布道:“一○六团一营营长金虎彪所余棍刑,缓期执行。行刑队收刑!”
白武耕朝台下喊道:“司马医官!”
一个年轻的中尉医官带两个医务兵小跑两步过来,应声道:“到!”
白武耕吩咐道:“司马医官,带金营长去治伤!”
司马医官敬了个礼:“是!遵命!”
司马医官带人朝金虎彪跑过去,金虎彪的臀部已是血肉模糊……
金虎彪被打军棍,白武耕亲自监刑,这件事在一○六团全体官兵中震动不小。因为对军官打军棍,可以在个别场合执行,这种众目睽睽之下,接受原始刑罚,是非常难堪的事情。绥西一仗后,一○六团撤退下来的人,都有着生死之交的情分。可白武耕赏罚严明,不徇私情,不仅使官兵们个个由衷佩服,而且人人心生敬畏。
其实白武耕的心中最是不忍,他知道金虎彪这种赤胆忠心的勇将,在整个三十五师也是数一数二的。几天后的一个傍晚,他得知金虎彪的伤情已无大碍,亲自到一营驻地把尚在养伤的金虎彪请到了团部。
团部里间屋内,一张方桌上点着一架明亮的马灯,摆着几盘鸡鸭鱼肉,一小坛黄酒。虽说是生死弟兄,但今天这场合,白武耕算是主,金虎彪算是宾,刘子斌和李九松算是作陪人。
白武耕端起酒碗,真诚地看着金虎彪说道:“穆斯林不能喝酒,可我们都是当兵的,今天我先破规破戒,请大家喝点黄酒……虎彪!黄酒是活血化淤的,喝上一点儿对创口有好处。这次我力主对你严罚,心肠硬了点儿,希望你多多包涵!”
金虎彪闻言,脸不禁一红,连忙端起酒碗说:“团长!你说哪里话!唉,是我私心太重,我和马兰草的事,不敢瞒军法处,你们也都知道了,该受惩罚。再说,我们三十五师兵败绥西,这支部队不好带。我身为营长,不能克己奉公,身先士卒,是我该请罪。我真的没有一点怨气!”
四只酒碗碰到一起,每个人都是一干而尽。白武耕亲切地给大家布着下酒菜。
李九松给大家斟了酒,端起酒碗说:“金营长,你从十一军辞职,又到了八十一军。说句可能不当的话,虽然都是‘马家军’,可很有点弃暗投明的意思。谁都知道,缉私队是有油水的差使。可你不爱钱,宁可辞去军职,绝不同流合污,深明大义,兄弟我佩服!今天我给你敬酒了。”
金虎彪忙端碗相陪,谦虚道:“李副官,过奖了!”
刘子斌又给大家斟满了酒,然后自己先端起酒碗,一口气喝干。平素刘子斌也不喝酒,他盯着金虎彪,一把抓住金虎彪的手,举止突然变得有些失常。
刘子斌说:“金营长,我不会喝酒,今天说一点以酒盖脸的话。你听着:你北上侦察,违令擅闯五原,白团长他放心不下你这个出生入死的战友,到平罗城外张望了你几回!于是我建议部队暂驻平罗,顺便等你归队,接着,马军长电允白团长探家,这才又引起白家伯父的心事,恳请马军长允许白团长成亲。不想新婚之日,日本飞机突然飞到平罗,可能找不到军事目标,就恶毒地向娶亲的车队投弹射击。白团长的新娘子丁巧巧,不幸被枪弹击中,离开人世!不错,日本人的‘无差别轰炸’是不分军民的。时下,日本飞机也不常来宁夏袭扰。可是,金营长,这些事就像链子,一环扣一环,说起来桩桩件件都赶巧了。虽说恨就恨日本鬼子这种野蛮的屠杀,而最初,也怪你节外生枝。白团长这份沉重的情义,你该怎么报答!”
金虎彪闻言,呆愣在一旁,眼泪刷地流下来。白武耕等人见状,全都怔住了。
白武耕责备刘子斌道:“子斌!你怎么能这样说。丁巧巧的死,是日本人欠的账,和金营长违犯军纪没有关系……”
不料,金虎彪抹一把眼泪,推开板凳,咚的一声朝着白武耕单腿跪地,双手一抱拳,说道:“白团长,我金虎彪从来流血不流泪,唉,今天让你们见笑了……那天,在禁闭室,尤素福才告诉我这件事,我就后悔得要死。我后悔自己多事,拖了部队的后腿,也给你惹了祸端。我给你赔罪了!”
白武耕慌忙起身拉起金虎彪,紧紧握住他的手。此时此刻,他被金虎彪的一片真情打动,竟也掉下了眼泪。
白武耕说:“虎彪,好兄弟!你看,你把我的眼泪也给说出来了。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那天,我看见巧巧死在花车里,眼泪再也憋不住了……这会儿,我和你们这些出生入死的战友说起她,心里头真是酸得很……”
白武耕的一番话,说得刘子斌和李九松眼中也都是泪光闪闪。
刘子斌连忙请两人再入座,不无歉意地说道:“唉,我刚才说话莽撞了,请你们多担待。白团长,我知道,这些日子里,巧巧的事让你心上还在流血。虽说男人落泪是金,今天,你想哭就哭,想喝酒就喝酒!我们都陪着你,把你心中的苦楚发散发散……”
李九松又提过来两小坛黄酒,打开封口,给大家斟酒。四个人谁也不说话,端起碗来一碰,各自把酒喝干。
金虎彪喝得兴起,叫道:“痛快!李副官,再给大家倒满……”
金虎彪面色变红,已经有点不胜酒力。他忽地站起来,对三人一拱手,说道:“白团长、刘参谋长、李副官,我金虎彪是行伍出身,做事鲁莽,不比你们,都是军校出身,识文断字,胸有谋略。我到八十一军来,有幸结识你们,是我三生有幸。如果你们看得起我金虎彪,咱们效仿桃园结义,结拜成异姓弟兄,也好杀鬼子报仇雪恨,如何?”
白武耕赞同道:“这倒是个好主意!”
刘子斌却说:“金营长,难道我们不是生死兄弟、生死同志和战友吗?”
金虎彪不以为然,说:“那不一样,结拜以后,大哥是大哥,小弟是小弟,情如手足,生死相随,比同志和战友要亲得多!”
刘子斌说:“金营长,要是搞结拜,我们这些革命军人不就显得太江湖气了?总是不太好吧!”
白武耕说:“虎彪,子斌说得也有道理。”
金虎彪见无人响应,又觉得说不过刘子斌,觉得挺没面子,有点尴尬。他一屁股坐下来,不想触到了伤痂,疼得一咧嘴。他端起一碗酒,一口气喝干了。
白武耕显然已经喝过了量,但他也端起酒碗,对大家相邀道:“曹操有诗曰‘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啊。今天我是东道主,咱们都来个一醉方休!今晚有二营长值更,三营长备勤,都放心喝吧……”
当的一声,四只泼泼洒洒的酒碗又碰到了一起……
塞上春晚。四月,柳树枝条变软了,柳芽开始吐黄。往近处看,看不见绿,绿意藏在枯草间,只有向远处看,才能看见像轻烟一般的绿意。忽然间,杏花开了,接着,桃花也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