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真情绝唱(2)

作者:霍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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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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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8 0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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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7844字

田方早在1937年底就参加了洪深领导的“救亡演剧队”二队,以满腔豪情宣传抗日,唤起民众。但是,他此时对“艺术救国”已经很不满足,认为中日战争只有靠军事解决。“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他决心投笔从戎,报考国民党的空军,驾飞机直接去轰炸东京。在武汉八路军办事处,他的这个颇富有革命浪漫主义色彩的想法得到陈毅将军的赞许,但嘱咐他说:去报考的时候,注意不要被特务盯上!田方毕竟是个书生,他果然遇上了“尾巴”,竟想不出办法摆脱,只好放弃初衷,奔赴延安。他可不是来演戏的,到了抗大,就主动要求到专门培养战地指挥员的“参谋训练班”,因为他的志愿是当个“带枪的人”,上阵杀敌。只是因为宣传工作的需要,他在训练之余也要演戏,在戏中他也在杀敌!


银幕上的明星降落到人间来了,于蓝怀着敬仰和钦佩之情在台下注视着他。当然只是在台下,因为在她看来,明星和她这个小学员之间的距离还是太远了。


又一出新戏出台:《三江好》。这是一出中国戏,田方在里边演的是中国战士,演得也是那么好。他这个人身上好像有一股魔法,他演谁,就把自己“变”成谁,使你忘了那是演戏!


不久,女生队奉命和“参训班”合在一起,参加边区大生产。似乎是命运牵着田方一步一步向于蓝走来,越来越近了。然而,就在这种近距离的接触中,他们竟然没有说过一句话。于蓝自幼文静腼腆,她只是默默地注视着那位近在咫尺的明星,“敬而远之”,从没想到要去主动攀谈,和今天缠着影星签名留念的女孩子不可同日而语。而田方又是个举止稳重的人,他极其随和地和大家一起劳动、促膝谈心,却惟独没有理睬过于蓝。这并没有使于蓝伤心,反而更赢得了她对田方的敬重。同学们议论说:田方这个人太好了,人家是大上海来的明星,在咱们这些土包子面前,一点儿架子也没有!他可不像个明星啊,什么活儿都抢着干,谁有难处就热诚相助!……于蓝静静地听着,每一个字都深深地打动了她的心,好像人家夸赞的那个人和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什么联系?她也说不清,因为追根寻源人家和她毫无关系。


1939年,田方由于工作需要而调往鲁艺担任艺术指导科科长,后来又改任鲁艺实验话剧团副团长。所幸的是,次年春于蓝也和赵路一起奉命调往鲁艺实验话剧团,登上艺术的神圣殿堂,这难道不是命运在帮助她追赶田方吗?


于蓝的一位延安时期的老战友曾经说过:“在延安,只有两个半演员。”这不是在贬低鲁艺,而是对鲁艺最有成就的艺术家用特殊方式给予赞扬。他指的一个是扮演列宁的干学伟,另一个就是田方,还有那“半个”则是于蓝。当年的于佩文纵然是个影迷,却从未想过自己会成为艺术家,成为明星。她的艺术生涯始于投奔革命,而她的艺术成就则受益于田方。晚年的于蓝回首往事,吐露肺腑之言:“没有田方,就没有我的今天。”应该说,田方是她的启蒙老师和终身楷模。


延安没有拍摄故事影片的条件,田方走下银幕,登上舞台,同样大放光彩。延安上演曹禺的名剧《日出》,田方扮演“黑三”,谁能够想象他那么一个宽厚和善的人会“变”成凶狠毒辣的地痞、流氓、恶霸?但田方说“变”就“变”,变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而又独具特色的黑三。他那高高的个子,宽宽的肩膀,再配上咄咄逼人的眼睛和沙哑的嗓音,俨然一只欲壑难填的兀鹰,集强、悍、凶、残于一身,“小东西”又怎么能逃脱他的利爪!今天的于蓝说,几十年来她看过无数剧团演《日出》,但没有一个“黑三”能超过田方的“黑三”,他把黑三演绝了!延安上演《我们的指挥所》,田方扮演八路军的一位团长。这是他第一次扮演军事将领、高级干部,也是中国舞台上第一次出现的红色指挥员形象,他花了很大工夫学习带有当年“中央苏区”特色的江西方言,注意观察那些行伍出身的老干部的举手投足,然后活化在舞台上,把角色演活了,人们甚至怀疑他本人就是从瑞金长征过来的老红军!时至今日,在舞台上、银幕上,我军高级指挥员的形象已屡见不鲜,但人们不要忘记,开创这一表演领域的是田方,而且后来我们常见的那种公式化、概念化的苍白形象又怎么能与田方相比?于蓝说:“他演得绝对好!《我们的指挥所》里的那个团长,除了他,再没人能演得这么好!”话是今天说的,但仍然带着当年的真挚情感。


她对田方那么心悦诚服,一往情深,两人又同在一个剧团,经常在一起排戏、演戏,而在台下却仍然默默无语,也没有做出一点儿什么特殊的表示。这是90年代的青年所无法理解的!你们不是革命者吗?不是反帝反封建的斗士吗?既然敢于冲破重重罗网,敢于和武装到牙齿的敌人刺刀见红,怎么对于爱情竟这么“封建”?是的,他们就是这样。他们毕竟是那个时代的人,为人处事、道德操守,必然打着时代的烙印。对于这一点,下面你还将有更进一步的认识。


爱情像一股暗流,无声无息地涌动,但总有一天会溅起浪花。


某日黄昏后,赵路几分羞涩地对她说:“告诉你呀,熊老师给我介绍了一个对象!”两个挚友之间第一次谈到这个神秘的话题:爱情。少女于蓝的脸不觉红了,好奇地问:“噢?是谁啊?”赵路轻轻地说:“田方。”啊?是他!?一股强大的冲击波重重地打在于蓝的心上。熊老师啊熊老师,延安有那么多男同志,你为什么偏偏把田方介绍给赵路?把于蓝心中的明星摘去,从此与她无缘了!陶醉在幸福之中的赵路并没有发现她有什么神情异常,短暂的沉默之后,于蓝已经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她努力从另一个视角去看待这件事:自己对田方的好感,赵路并不知道,熊老师当然也不知道,甚至连田方也不知道,不能怪他们。心中那美好的感情,就悄悄地收起来吧,难道她能和赵路去“争”吗?“蓝天大路”,是生死与共、情同手足的战友,她应该为赵路高兴啊,熊老师好眼力,革命者自有革命者的情怀,为了战友的幸福,于蓝决心忍痛“让”出自己的爱情——一个少女最可宝贵的初恋之情!


过了两天,鲁艺的老师熊塞声却又把于蓝找去,说:她这个媒人没当好,被田方婉言谢绝。“为什么?”于蓝仿佛遭受了沉重打击,这当然是为赵路。熊老师不好意思地说:“田方他……他喜欢的是你!”啊!?不意之中于蓝听到这样的信息,她该是惊还是喜?不,此刻她首先想到的是赵路。赵路比她大两岁,应该先解决“个人问题”;而且赵路已经对她公开了关于田方的事,却又突然“吹”了,这让赵路怎么办?不,不能让战友受委屈,我得找田方说道说道!


于蓝和田方之间的第一次对话竟然是为了别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她要质问田方:赵路哪点儿不好?田方搓着手,低下宽宽的肩膀,那双深沉黑亮的大眼睛凝望着面前这个娇小妩媚的姑娘,用略带沙哑而又充满柔情的嗓音说:“赵路是个好同志、好姑娘。可是,她的性格和我太相似了。寻找恋人,吸引力往往是不同点而不是相同点,才好相辅相成。何况,我爱的是你,自从我在延河边儿上第一次看到你,就已经深深爱上了你,你知道吗?”


田方的声音在颤抖,他第一次在爱情面前表现得如此温柔又如此勇敢。十多年前,妈妈替他包办娶妻,为了不伤害寡母的心,他顺从了,牺牲了爱的权利;几年前,他在拍摄《壮志凌云》时又体验了一次为了战友而“出让”爱情的切肤之痛,现在,他决心不再牺牲也不再“让”了,心爱的姑娘就在面前,他要奋力一搏!


于蓝愣了。自告奋勇为赵路当“说客”,此时却没词儿了。她完全没有想到,在她关注着田方的一举一动的同时,田方也在默默地爱着她!她一直以为田方对她视而不见,谁料想……头上蓝天、脚下大路可以作证,她跋山涉水而来,并不是为了在延河边儿上博得这颗新星深情的一瞥!纵然在少女的心中曾经憧憬过花非花、雾非雾的未来,但从未确切地预见到自己的爱情归宿。如今,两颗相爱的心不期而遇,终于狂跳着撞在一起了。“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田方向她伸出宽大的手,紧紧地拥抱,热烈地亲吻……


延河边儿上爆出新闻,好心的女友们为于蓝不安了:“你怎么能嫁给‘黑三’?瞧他那么凶狠!”“你知道吗?他结过婚,家里还有两个孩子呢!”


不要说,什么也不要说。我爱他,我了解他,我相信他,今生今世,愿意和他生死与共,白头偕老!


1940年11月7日——十月革命节,田方和于蓝在延安的旧教堂的院子里举行了简朴却终生难忘的婚礼。那一年,于蓝十九岁,田方二十九岁。


仰天长啸留绝唱,伏枥躬耕注真情。我们所熟悉的这两颗明星,一颗在天上,一颗在人间


岁月匆匆,人生易老,转眼到了70年代中期。那是举国动荡的岁月,那是天怒人怨的年代。


年已六十三岁的田方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他的旁边坐着心力交瘁的妻子于蓝。病房里没有开灯,一片黑暗,借助于窗外微弱的天光反射,可以看出田方那瘦削到极点的轮廓。望着重病在身的丈夫,三十多年相濡以沫的时光在心中倒流,仿佛又回到了延安……


他们都是喝延河水成长的。那时候他们还那么年轻,但都已是共产党员。1942年毛主席发表《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田方是当面聆听的。于蓝因为年龄太小而没能参加,但会后毛主席亲自来到鲁艺,于蓝就坐在他膝前的地上,看着他身穿补丁衣,发出“走出小鲁艺,投身到大鲁艺之中去”的伟大号召。“大鲁艺”就是那风云激荡的革命时代,就是如火如荼的人民革命斗争生活。在“大鲁艺”中,文艺工作者找到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惟一源泉”。于蓝参加演出的秧歌剧《周子山》荣获陕甘宁边区甲等文化奖;田方在《带枪的人》中扮演雪铁林,获得极大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