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仰雪词馆主(10)

作者:霍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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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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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6: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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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4496字

揭发批判告一段落,问他个人有什么意见。尽管已是有口难辩,但他还是要说,他要对历史负责,推倒一切诬陷不实之词。他交上一份厚厚的书面材料,带着可以装一列车皮的“问题”回到北京。他在内蒙为“官”十年,离任时都没有这么沉重的“行囊”啊!


回到画院,他已不可能回到原来的位置。领导通知他:“不要上班了,闭门思过吧!”


他把自己关在家里,“闭门思过”一个月,却百思不得其解!


4月,他奉命再次重返呼和浩特。这次只停留了一个星期,快刀斩乱麻,要解决实质问题了!


他的一大沓申诉材料没有起到任何作用,他的“性质”已经定了,只待正式宣布。


宣布大会在“乌兰恰特”剧场举行。规模很大。地区文联的负责人都被召来,都是尹瘦石过去的部下。当年的文联副主席、美协主席此时坐在最后排,等待“宣判”。


宣传部长主持大会,宣布一批批“右派分子”名单。当他读到“尹瘦石”三个字时,只听见会场“轰”的一声,人们被震惊了!内蒙美术界的元勋、人人敬慕的师长竟然成了十恶不赦的罪人?!惊叹吧,迷惑吧,愤懑吧,一切都无济于事。


尹瘦石没有羞愧,没有悲伤。他在那全场“轰”的一声中真切地感受到了民心,他反而镇定了。是非功过要留待漫长的历史去评定,又何必争一日之短长!


会散了。他问文联负责人:“还有事吗?”


对方答:“没事了。”


他说:“让总务给我买车票,今天下午就走!”走了!画家心中美丽妖娆如情人的内蒙,此番也许真的永别了!此后,只有在梦中或许会听到那骏马悲愤的嘶鸣!


重返北京,老母、妻子、儿女都在眼巴巴地等着他。


等回来的结果却令人沮丧!


夫人哭了:尹郎啊!你……你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面对他的爱妻、学生和挚友,他有多少话要说!但是,他又能说些什么呢?


他默默地望着墙上的咏雪词,只有长叹一声。


他默默地打开珍藏的《柳诗尹画联展》题名录,亚子先生的诗句赫然跃入眼帘:


崛起西南撑一帜,杜甫曹霸本同时。


曹霸何许人也?此人为唐开元年间的著名鞍马人物画家。《历代名画记》载:“每诏写御马及功臣,官至左武卫将军。”以画马著称的画家韩幹便是他的入室弟子。可惜,曹霸的作品千百年来流失以尽,使我们无从一睹其天才笔墨。幸有与他同时的诗人杜甫,曾经亲眼观看他作画,并且写了长诗《韦讽录事宅观曹将军画马图》、《丹青引一赠曹将军霸》,为历史留下珍贵的记录,使我们尚能凭借优美的诗句窥见一斑。诗中描述曹霸画马,“斯须九重真龙出,一洗万古凡马空。”只此二句,已道尽真谛。而弟子韩幹却相形见绌,“幹惟画肉不画骨,忍使骅骝气凋丧”!亚子以曹霸比瘦石,又寄托着殷切期望。盼尹郎能建立曹霸那样的不朽业绩。但是,当年的曹霸虽然在画坛称“霸”一时,却又晚景凄凉,“但看古来盛名下,终日坎缠其身。”难道这也可与瘦石类比吗?这样的命运有朝一日也会降临瘦石之身吗?柳亚公,你出此语时,大概未曾想到吧……


是的,历史上的曹霸,曾经有过赫然业绩和殊荣,“开元之中常引见,承恩数上南熏殿。凌烟功臣少颜色,将军下笔开生面。”但是,他也有晚景之凄凉,“途穷反遭俗眼白,世上未有如公贫。但看古来盛名下,终日坎缠其身。”诗翁亚老,你当年以曹霸比尹郎,可曾想到今日吗?


他默默地注视着毛泽东手书的杜牧诗。心想:现在成了“右派”,这首诗还挂不挂呢?会不会被指责为……


他一字一句地默诵着这首早已倒背如流的诗:


胜负兵家事不期,包羞忍辱是男儿。


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


他愣住了。他突然觉得这首诗变得非常陌生,以前关于“鼓舞抗日”的臆测似乎隔靴搔痒;而此刻读来,却唤起强烈的情感共鸣,似乎霎时间悟出了其中真谛!


他久久地面壁而立,面前是毛泽东的两幅手迹。他的荣誉,他的骄傲,恰自《沁园春·雪》始,至《录杜牧之题项羽庙诗》终。他曾被毛泽东“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激起无限豪情,而如今却要细细品味“胜负兵家事不期”了。两幅毛氏手迹,仿佛昭示尹瘦石的偈语,准确地勾画了他由盛而衰的命运转折。信奉唯物主义的共产党员,怎么解释这颇具“唯心”色彩的现象呢?


“包羞忍辱是男儿”,仿佛是毛泽东特意为他今天的境遇而预先写下的,等待着他有一天发现其中深意!


“胜负兵家事不期”,说得何等好!尹瘦石正是不期而遭厄运,那么,他是像西楚霸王那样自惭“无颜见江东父老”,自刎而死呢,还是“包羞忍辱”,做一个男子汉?他不相信自己是“资产阶级右派分子”,他等待着党给他以公正的结论。这个等待,也许很长很长。他还未满四十岁,也许还等得及。“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


感谢杜牧,感谢毛泽东,也许是在不意之中为他注入了精神力量。他等待着。


“照挂不误!”他自己对自己说,“毛主席的手迹,谁敢不让我挂?”仰雪词馆照旧高悬着这两幅毛泽东墨迹。


但“馆址”要迁走了,尹瘦石不愿意再住在内蒙办事处寄人篱下,旋即移居前门崇真观18号。在极短时间内帮助画家另辟新宅的这个人值得一提:他是北京中国画院总务工作人员盖其荣。老孟是画院成立之初最早的“元老”之一,但他既不是领导,也不是画家,只是以繁杂琐碎的劳动为画家服务。他不懂画,但对画家极为敬重。他和尹瘦石其实刚刚认识不久,新来的秘书长已经迅速地“垮台”了。他没有以“俗眼”去看待“途穷”的人,反而热情相助。老孟是江苏溧阳人,紧邻宜兴,在尹瘦石遭受冷落之际,他默默地送上了一份家乡人的温暖。


尹瘦石正面临灭顶之灾,又一个噩耗传来:他的莫逆之交亚子老人不幸溘然长逝!


这是尹瘦石有生以来第二次经受与他所敬重的前辈和挚友的永别。此前,他已经送走了徐悲鸿……


1953年9月13日,第二届全国文代会执行主席之一徐悲鸿在散会后走下主席台,神情十分疲倦,脚下显得无力。尹瘦石上前搀扶他,他仍振作精神,谦和礼貌地道谢。走出怀仁堂,登车而别,不料竟成永诀!9月26日,徐悲鸿与世长辞。一代艺术巨匠和师表,早早地陨落了!追悼会上,尹瘦石以素白的鲜花制成的花圈敬献于悲鸿灵前。悲鸿平静地仰卧在未及施漆的素木灵柩中,瘦石望着他,两行热泪夺眠而出……


现在,又轮到送别亚子先生了!


1958年6月25日《人民日报》报道:


新华社24日讯首都各界人民今天上午公祭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委员柳亚子。


公祭大会在中山公园中山堂举行。中山堂内一片肃穆气氛。柳亚子委员的灵柩停放在鲜花之中。灵柩前面柳亚子委员的遗像披上了黑纱。堂内四周摆满了国家领导人和各民主党派、各机关团体送的花圈。中山堂内墙壁上还有一些挽联。在柳亚子委员逝世以后,他的家属还收到了宋庆龄副委员长、何香凝主任以及他的一些生前友好的唁电。


公祭大会由刘少奇、周恩来、李济深、沈钧儒、郭沫若、陈毅、黄炎培、李维汉、吴玉章、陈叔通主祭。


参加公祭大会的,有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委员、国务院各部门、最高人民法院和最高人民检察院的负责人,北京市副市长以及柳亚子委员的亲戚和生前友好等。


参加公祭大会的共有六百多人。


公祭大会开始时,乐队奏哀乐。主祭人刘少奇委员长向柳亚子委员灵柩献花圏。


接着,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委员吴玉章致悼词……


十时半开始起灵,执绋的有刘少奇委员长、周恩来总理和其他参加公祭的人员。


十一时半,柳亚子委员的遗体在八宝山革命公墓安葬。


新华社的这则消息并没有提到当然也不可能提到参加公祭大会并执绋的还有一个悲痛欲绝的尹瘦石。他就站在周恩来的身旁。《礼·曲礼》:“助葬必执绋。”他们一起拉着引棺的“绋”,把亚子老人送往永久安息的地方。周恩来是以国务院总理的身分担任主祭人之一。现在,周公、亚子、尹郎,这三者再也不能像当初那样开怀畅谈了,死了的和活着的,被现实摆到了各自的位置。


自从听到亚子老人辞世的噩耗,尹瘦石就像被雷电击中,陷人极大的悲哀。诗翁走得太早了。尹郎移居北京之后还没有抽出充分的时间和他长谈,弥留之际甚至没有守在他的身边。尹郎太“忙”了,可是近来在“忙”些什么呢?即使在诗翁最后的时刻能够陪伴在“上天下地之庐”,又能说些什么来告慰老人呢?


鲜花丛中的诗翁平静安详,他是等待尹郎来谈诗论画吗?尹郎来了,却什么也不能说,他也什么都听不到了。


诗翁安卧在灵柩中,就要到远离人世的归宿去了。公祭大会极其隆重,悼词对他的一生给予了高度评价。盖棺论定,备享哀荣。但是,诗翁所追求的难道是这些“身后事”吗?


柳亚子之死,并没有了却平生所愿。八宝山掩埋的不仅是他的遗体,还有他的未酬壮志和满腹“牢骚”……


柳亚子是中国近、现代史上杰出的诗人。他主盟南社,开创一代诗风,“结束三千年中国旧诗”,继往开来。他提倡“诗人要有气节,诗人要有思想”,鄙视某些功名利禄之徒“曲学阿世、迎合时宰,为臣盗民贼之功狗”。他以诗歌为武器,鞭挞丑恶,鼓吹革命,创作历时之久、作品数量之巨、内容之丰富、感情之炽烈、影响之广泛,几乎无人能比。他以生命写下了一部“敢哭、敢笑、敢怒、敢骂”的史诗。


柳亚子又是中国近、现代史上杰出的思想家、革命家。他自幼深受中国传统文化中“民贵君轻”的民主思想熏陶,十六岁读了卢梭的《民约论》之后,成为坚定的民主主义者。他苦苦寻找救国救民的思想武器,是孙中山“三民主义”的忠实信徒,后来又接受了马克思列宁主义。“主义三民我讵忘?新民共产接青黄。”“卡尔中山两未忘,斯毛并世战玄黄。”“能持主义融科学,独拜弥天马克思。”他自称“列宁私淑弟子”,并以图章明志:“亲炙中山”、“私淑列宁”。他是国民党元老,“民革”的主要创始人之一,又是中国共产党的忠实朋友。他一生反清、反袁、反军阀、反日、反蒋,反封建主义、法西斯主义毫不妥协,冒着生命危险终生为建设一个民主共和的新中国而奋斗。他是坚持国共合作的典范。1949年应邀北上参加政协会议时,他认为毛泽东已经“完成了孙中山的事业”,“凡中共揭橥而实行者,无一不与孙先生政策相符。导之新民主主义,亦从三民主义扬弃而来,为现阶段必然发展之途径。”他拥护共产党,热爱新中国。但是,刚直不阿的柳亚子无论对孙中山还是对毛泽东都没有盲从。他曾对孙中山革命学说的不足之处作过直言不讳的批评,对中共的某些作法,也有所劝谏。正是1945年与毛泽东在重庆亲密聚会之际,曾经公开表示:“我虽同情中共,但我只能做中共的严师诤友。”1947年又在香港针对郭沫若提倡的“尾巴主义”口号,坦率地表明态度:“只做中共的诤友,而不做他们的尾巴。”


做“诤友”已是不易,何谈“严师”?柳亚子的口气太大、头脑太天真了。就连毛泽东这样的知交,也未必能够欣然领受。到达北平之后,对于即将执掌天下的毛泽东,他曾忠告:“旭日中天防食昃。”这与“东方红,太阳升”的歌声太不合拍了。柳亚子到北平不过十天,就情绪低落,竟在诗中借屈原、贾谊和叶赛宁的悲剧一吐愁肠。又《感事呈毛主席》,“夺席谈经非五鹿,无车弹铗怨冯驩。”甚至要归隐回乡,“分湖便是子陵滩。”这当然不无原因。他是应邀来共商国是的,但在召开政协筹备会时却被排斥在外;他是诗坛首领、中国戏剧改革的倡导者、历史专家,但在筹备文代会、成立文联的工作中,以及在建议修撰南明史等问题上,都被一再“泼冷水”。他为之奋斗终生的建国大业就在眼前,而他却被闲置起来,奉毛泽东之命,“在颐和园静养,不问一切外事。”这便是他对外声称“养疴”的由来。他哪里是“不问一切外事”的人啊!毛泽东的那首《和柳亚子》后来广为流传,家喻户晓,“牢骚太盛防肠断”几乎成了柳亚子的代号。由于种种原因,诗翁当时的真实处境鲜为人知,而捕风捉影的传闻却不胫而走,使他的形象蒙受尘垢。


柳亚子不愧为中国共产党的忠实朋友,他对国内、国际的许多问题都提出过极为精辟的见解。他虽然“亲苏”,但不“盲目亲苏”,明确表示:“万一苏联有一天改变政策,不以平等待我……当然我们也要反对。”他虽然“反美”,又不“盲目反美”,“我们所反对的,只是……美国的军阀、财阀、政棍、党痞。”如此远见卓识,可惜当初知音难觅!


柳亚子毕竟是诗人,而不是政治家。他的身上遗留着“士大夫”习气,喜怒哀乐皆形于色,放浪形骸,笑傲王侯,孤芳自赏,不可一世。道之不行,便要“乘桴浮于海”。


沈尹默在悼念他的诗中形容得淋漓尽致:


亚子颇天真,十足名士气。


肆口发议论,信手写诗句。


牢骚时满腹,鲜与时事会。


……


这是老朋友眼中的活生生的亚子。世人之中,真正理解他的有几个呢?


在柳亚子炉火纯青的晚年,历史却没有充分认识他的价值,没有为他创造施展雄才大略的天地,他终于抱憾而去了,不仅没有实现“把握今朝”的壮志,连那部不忍辍笔的《南明史》也没有能够完稿!


柳亚子终年七十二岁。早在1927年他刚刚三十岁的时候,面对反动派的搜捕,他视死如归,口占绝命诗一首:


曾无富贵娱杨辉,偏有文章杀弥衡。


长啸一声归去也,世间竖子早成名。


所幸的是当时竟于绝境中脱险,亡命日本。


三十一年之后,他真的“长啸一声归去也”!


柳亚子卒于1958年6月21日,恰逢中华古历五月初五,屈子投江汨罗忌日。


当年,尹瘦石据亚子而绘屈原,郭沫若著文称“是屈原,也是亚子。亚子,今之屈原;屈原,古之亚子也。”如今,真真切切地应验了。是历史的巧合,又是屈原的在天之灵在召唤亚子?


这一天,海内外的炎黄子孙都以传统的糯米粽子纪念中华民族的伟大诗人,是为屈原,也是为亚子!


1958年6月下旬,画院领导正式通知尹瘦石:他被定为“资产阶级右派分子”,开除党籍,撤销党内外职务,行政级别降四级,赴北大荒劳动改造。


乌云笼罩着这个六口之家。三个孩子失去了欢笑。老母暗暗垂泪。夫人与他抱头饮泣。


“想开些吧,”他抚慰着爱妻,“事到临头,只有自己宽慰自己。有些事情现在讲不清,总有一天会真相大白。我还年轻,到北大荒锻炼锻炼也没有什么。只是对不起妈妈和你。这个家,三个孩子,都交给你们了!珍重,把孩子们抚养成人!”


夫人伏在他的肩头痛哭。他从她的浓发旁注视着墙上的杜牧诗,默念着:“胜负兵家事不期,包羞忍辱是男儿……”


他打点行装,准备出发。此去又是千万里,归来不知待何年!


临行前,他向党组织交了最后一次党费。党啊,党!从今以后就不再承认这个儿子了吗?


7月7日,他背起简单的行装,要离开家了。


清晨,像往常一样,一家人吃过了早点,由老母亲送孩子们去幼儿园,夫人去美院上学。只是他要出远门了,今晚飞鸟回巢时,家里就没有他的踪影了。


他们一起走出家门。老母和妻子含泪望着他,孩子们却天真地说:“爸爸,再见!”


两行热泪滚下他的脸腮。他逐个亲亲孩子的脸,“再见”之日不知要到何年何月了!


就这样,一家人分手,各奔前程。他一个人徒步去前门火车站,没有人送他。不必送了,一个“右派”去劳改,还要老母、娇妻、爱子送别吗?算了,不送也好。


他提着行李,向正阳门走去。等待他的是漫漫旅途……


第八章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屈原


列车隆隆,载着他向东北开去。同行的有聂绀弩等十余人,自然都是“右派”。没有人“押解”他们,千里迢迢地自投罗网而去,竟然没有动过一丝逃跑的念头。


车到黑龙江省密山,住了两天,再坐火车到牡丹江农垦局。8月1日到达,马上分配,画家今后的通讯处是:850农场四分场第二生产队。农场位于虎林县郊外数里之地,已是中苏边界。辽阔的原野一望无垠,国境线外苏维埃的鸡犬之声隐隐可闻。


当天就参加麦收。没有机器,人手一把镰刀。骄阳似火,麦浪滚滚,红旗招展。“大跃进”的狂风已经刮起。在这样一种“气候”之下,劳改的“右派”们也“革命干劲冲天”,而并不认为自己是在接受惩罚。体质纤弱的尹瘦石汗流如雨,仍然不停地挥动镰刀。休息时,粗瓷大碗凉开水,一饮而尽。伸展一下酸麻的腰身,眺望无边的麦田,他的强烈感觉是:“这个场面很入画!”后来果然根据记忆画了巨幅的《丰收图》。并题诗曰:“解甲归来辟大荒,三面红旗自堂堂。”多么可爱的“右派”!


繁忙的麦收结束,已是中秋。忽接领导命令:去完达山林场伐木。


绝早起身,背着行李,徒步“行军”。沿途都是杳无人迹的沼泽地带,拖泥带水,艰难跋涉,令人想起当年红军过草地(只能想想而已,不可相提并论)。高出水面的泥泞,经拖拉机履带轧过,平整柔软而富于弹性,走在上面觉得像“沙发”。


突然,画家的行李散了,稀里哗啦落人泥泞。同伴们帮他重新捆好,继续前进……


农场至完达山九十里,一天徒步赶到。出发时天色微明,到达时已月照中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