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霍达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6:21
|本章字节:14458字
“爹爹,姆妈,阿妹!我走了,你们要保重……”两行热泪模糊了尹瘦石的眼睛。他把手中的银元一把塞给了母亲,猛然掉头,踏上了西行的漫漫征途。
头顶,敌机隆隆;耳畔,枪炮声不绝。几个年轻学子,奔走于枪林弹雨之中,脚下的石板路在剧烈地颤抖。
入夜,远望宜兴县城,火光烛天。
儿子走了,那一年他才十八岁。留在太湖之畔的母亲,望眼欲穿,魂系梦牵。柔弱的母亲没有力量护佑儿子,把希望寄托于菩萨神灵。她自此杜绝荤腥,吃斋念佛,以求得爱子平安地渡过人间苦海。
江南遍地烽烟。车辚辚,马萧萧。拥途塞道的流亡人群中,夹杂着一个文弱书生。他身穿学生装,背负着藤包,那里面装着文房四宝——虽亡命也不能割舍的绘画工具。中分的长发蒙上了硝烟,微蹙的眉头似在思索。“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他在思索什么呢?
尹瘦石和几位同窗一路奔走,经溧阳,过高淳。途中所遇尽是成群结队的难民,还有撤退的国军,枪刺上挑着从民间抢掠的鸡鸭。兵败如山倒,抓鸡的英雄,抗日的脓包。一水阻隔,两股部队争夺一条渡船逃命。船夫莫衷一是,犹疑之际被一枪击毙,败兵蜂拥上船。
溃不成军,只顾逃命。尹瘦石一向无舟、无车,所凭借只有两只脚。由高淳进入安徽境,经当涂,至芜湖。日军飞机跟踪而来,狂轰滥炸,长江边上英国太古轮船的劫后残骸还在冒着滚滚浓烟。据说爆炸之时,船上的乘客纷纷跳江逃生,死伤不计其数!
尹瘦石沿着长江,继续跋涉。踏破铁鞋,月余始到九江,遥望巍巍庐山矗立云端,香炉峰飞瀑“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
疲惫不堪的青年画家借宿在九江一家女子中学的教室里,躺在稻草丛中,思家国之痛,夜不能寐。窗外,是谁在发出凄厉的哭号?天明起看,阴风冷雨中横陈一具新尸。
两天后,他终于挤上了轮船。每人佩一盖着红印的白布条,可获免费膳食。来到汉口,被收容在致中善堂的“难民收容所”,患难与共者有各方来客数十人。这里是归宿吗?不知道。明天会怎样?不知道。“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1938年2月,周恩来出任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政治部副部长,郭沫若任政治部第三厅厅长。周恩来坚定地执行巩固和扩大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方针,团结和组织进步文化界人士,为抗日救亡奔走呼号,武昌城墙上的大幅宣传画便是両家李可染的手笔。
此时,武昌艺专招生。尹瘦石辞去刚刚谋得的“汉口义勇军”的临时工作,考人唐义精主持的武昌艺专,师事著名画家吕霞光。他多么希望自己的艺术技巧能得以更进一步的锤炼啊!但是,剧烈动荡的时局已经无法使他专心致志地做学问。素描人体画了没有几个月,南京失陷,武汉外围紧急,艺专只得迁往四川。尹瘦石饱尝颠沛流离之苦刚刚继续的学业又被迫中断了。严酷的现实使他领悟:画艺,需要锤炼的不单单是技巧,更是画家本人;在“烽火连三月”的战争年代,他不是已经时时在千锤百炼之中吗?当时他在艺专课堂上所作的素描人体,后来大都散失了,倒是一幅自画像还一直留在身边,那是他负笈西行的真实写照,打着时代的深深印记。画幅上,题着明末夏完淳的诗句:“逢人莫诉流离事,何处桃源可避秦?”这幅《流亡图》,脱开文人雅士的个人悲苦,发出了人民大众的厉声呐喊。
艺专西迁之前,校长唐义精舍不得这个诗画俱佳的学生,对他说:“你应该跟我走,完成你的学业!至于学费,不必发愁,学校可以免收学费,对于你这样的学生,是值得的!”
尹瘦石极为感动。但是,他还有难言之隐,此时也不得不说了:“校长奖掖后进的深情,学生心领了。但是,我……即使免了学费,也还要吃饭啊!我不能太拖累校长,还是自谋生路吧!请校长原谅我,原谅我……不能追随您左右了,珍重!”
江畔握手,洒泪而别。谁能料到,后来唐义精校长竟遭不测!据闻,他和弟弟唐一禾教授乘轮船自重庆返江津,遭敌机轰炸,船沉而落水。唐一禾已登岸,见哥哥还在江心,立即泅水前去救护,不幸兄弟双双遇难!呜呼,苍天何忍,一举夺去了两位艺术家的生命!
离开艺专的尹瘦石在武昌也不可久留,爬上运煤的火车,去了长沙,投奔老同学陈庚甲的叔父。不料却没有找到。蹉跎之际,又遇敌机轰炸,他在小吴门的寄居之所被战火夷为废墟。他攀着石库门旁的断垣残壁爬上去,越窗人室,从大火中抢出了自己的行李,“满面尘灰烟火色”地再去寻找陈庚甲的踪迹。
那位在宜兴危急时和他一同流亡的同学陈庚甲,当时正在长沙的兵工署第十一工厂担任缮写。再次相见,彼此都在战乱中好像突然长大了。当初离家时,尚有“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的悲壮,如今却运乖途穷,急需寻找生计了。经陈庚甲推荐,尹瘦石离开长沙,辗转湘潭、邵阳、新化,至安化烟溪,找到在此任工程师的陈庚甲的伯父,在兵工厂谋到一个“库丁”之职,不久又升为“工匠”。他心中仍然时时牵挂着艺术,可是在战争年代到哪里去寻找艺术殿堂!据悉,这时国立艺专已经迁到沅陵,由新任校长滕固主持。听到这个消息,尹瘦石犹如接到家书。艺专也等于是他的母校啊,十五岁那年曾经录取了他,不是“母亲”不要他,是他自己忍痛离开了母亲。他又想起中途辍学的武昌艺专,想起唐义精校长在江畔殷殷挽留的情景。现在,追随武昌艺专已是不可能了,但国立艺专却近在咫尺,为什么不重返母亲的怀抱?他怀着急切的心情写信给滕固校长,备述前因后果。滕校长马上复信给他,欢迎他回校完成学业。捧读此信,尹瘦石的心飞了。现在,他只需要一笔路费,就可以归校了。他和工程师商量,却未获准。陈工程师是老同学的伯父,他以长辈视之,又是在危难之际收留了他的恩人,如今端人家碗、受人家管,怎么好一意孤行呢?心中刚刚复燃的火苗又被浇灭,他只好作罢,继续做“工匠”。但是残酷的战争并没有遗漏烟溪这个“世外桃源”,日寇飞机跟踪投弹,三枚炸弹就在尹瘦石身边爆炸,土崩石裂,左脸和右手都被炸伤!工厂被迫迁往四川,机器设备、一应家什统统装箱上船,由小火轮拖着木船,经资水,人洞庭湖,然后沿长江溯流而上。尹瘦石被调往运输处益阳办事处做“押运员”,往来于益阳、沅江、安乡、公安之间。这长长的一条水路,他反复奔波了一年。八百里洞庭以惊人的美丽触动了青年画家的心扉,但公务在身,他只能望洋兴叹,暗自感慨韶华流逝、光阴虚掷!
1940年,广西省立艺术馆在桂林成立,由戏剧家欧阳予倩主持并兼戏剧部主任,音乐部主任马思聪,美术部主任徐悲鸿。尹瘦石在报纸上看到这则启事,再也不能遏止那似箭“归心”。运输处不是他的久留之地,他这只孤雁要归队,回到艺术家的雁阵中去!他现在已经脱离了那位恩人陈工程师的管辖,没有那么多的顾虑了。立即修书一封,径寄欧阳予倩。不久接到回信,欧阳予倩热情相召。尹瘦石于是向运输处主任辞职,带着他的书画行囊,急急奔赴桂林!
文质彬彬的欧阳予倩先生亲自接待了他。这位名震艺坛的戏剧家,穿一身中山装,圆圆的脸,戴一副近视眼镜,和蔼可亲。
尹瘦石急于要见神交已久的徐悲鸿。欧阳予倩告诉他:“悲鸿先生正在南洋为抗日卖画筹款,还没有回来。现在这里的美术部由张安治先生负责,我写个条子,你去见他。”
自此,尹瘦石在广西艺术馆美术部任技术员,翌年,由省政府主席签署委任书,升为研究员。朝夕相处者有张安治、黄养辉、徐德华等,大都是徐悲鸿弟子。战争,使这些艺术家陌路相逢,走到一起来了。
1942年1月24日,二十三岁的尹瘦石在桂林乐群社举行平生第一次个人画展。这位基本上靠天才和勤奋自学成才的青年画家,以其精湛的画艺和警世的题旨,立即为聚集在桂林的文艺界人士所瞩目。
4月,徐悲鸿风尘仆仆地从南洋归来,桂林文化界在乐群社门前的草坪上为他举行欢迎会。
他就是徐悲鸿!个子不高,穿一身白色西服,系黑色领结,风度翩翩。他和老朋友们紧紧握手,其间,也有一些初次见面的新朋友。
他和尹瘦石握手。身材仿佛,气质仿佛,脸型仿佛,连发式也仿佛,好像是一对同胞兄弟,只是徐悲鸿年长二十多岁,脸上多了一些疲惫的纹路。
交谈之际,彼此的口音也竟相同!
“尹先生府上是……”
“宜兴。”
“宜兴什么地方?”
“周铁桥,距先生故里屺亭桥不过十几里路。”
“喔哟,我们是小同乡!”徐悲鸿笑得亲切而爽朗,“家有贤才而不知,悲鸿孤陋寡闻!”
“哪里,哪里!”尹瘦石不料名闻遐迩的大师竟然如此谦逊,连忙说,“我是晚辈后学,自幼仰慕先生大名,苦苦搜求先生的画集,作为范本,只可惜终未能亲聆教诲!”
“相见恨晚哪!不过,今朝终于聚首,幸甚!”徐悲鸿执手同他人座,娓娓长谈,仿佛是久别重逢的故人,视他如子弟。
这也难怪。两人有着共同的故乡,清凉甘美的太湖水哺育了他们;两人有着共同的艺术追求,中华民族慷慨悲歌的志士和纵横驰骋的战马激励着他们。尽管各自走过不同的人生轨道,但殊途同归,如今在辗转之中会师了。
初次会见,徐悲鸿即邀请尹瘦石同赴一位朋友为他洗尘的宴会。瘦石说:“人家请的是徐先生,我怎么好做不速之客?”悲鸿笑道:“你我既是一家人,又何必分彼此?”遂执手同往。
他们之间,从此结下了终生的友谊。
1943年春,徐悲鸿再度来桂林。将返重庆,尹瘦石和朋友们为他饯行,徐悲鸿画马为赠。作画之后,徐悲鸿反复把玩尹瘦石的一只笔洗:“这是明代广窑的东西,极为难得!”尹瘦石当即慨然说:“先生喜欢,就送给先生!”并在笔洗底部题款:“悲鸿先生惠存。晚生瘦石赠。”
二十年后,尹瘦石到北京东受禄街16号参观徐悲鸿纪念馆,见此笔洗仍端放于画案。物是人非,先生早已作古了。尹瘦石抚摸笔洗,往事历历在目。轻轻托起笔洗,底部的题款笔迹犹存。睹物思人,耳畔如闻孤鸿悲鸣。
当年田汉有诗赞曰:“宜兴并代两神工,石瘦鸿悲意境同。”岁月流逝,斗转星移,两位并代画家只余一人了!
第二章
如何异地同飘泊,握手漓江认酒痕。
——柳亚子
1941年6月22日,德国法西斯向苏联发动侵略战争。日本帝国主义为配合德国在欧洲的进攻,把中国变成它扩大侵略战争的“后方基地”,加紧了疯狂的“扫荡”和“蚕食”。12月8日,日寇在太平洋上对美、英同时发动突然袭击,美国和英国对日宣战。9日,中国共产党为太平洋战争发表宣言,指出:“全世界一切国家一切民族划分为举行侵略战争的法西斯阵线与举行解放战争的反法西斯阵线,已经最后地明朗了。”至此,国民党政府始正式对日宣战。
1942年6月,桂林。
尖厉的警报拉响了,广西省立艺术馆的艺术家们撤到丽泽门外隐山的山洞里,躲避日机轰炸。盛夏天气,洞中奇热难忍。轰炸间歇,人们便到洞外忧天怨地地闲谈。因为躲空袭已是家常便饭,头顶随时可能降临的不测风云仿佛也无所谓了。
尹瘦石步出洞口,偶然看见欧阳予倩、邵荃麟正在和一位老者谈话。那老者年约六旬左右,着白布短衫,执手杖,面目庄重和善,戴一副眼镜,长须飘散,风神隽逸。似乎江南口音。虽有些口吃,讲话期期艾艾,但谈吐不凡,极富感召力,周围的人都被吸引过去,洗耳恭听。
这位突然出现在桂林的老者,尹瘦石并不认识。
他不由得轻声问旁边的作家端木蕻良:“这是何许人?”
端木答:“你不认识?大名鼎鼎的安如先生是也!”
“安如”者,即著名诗人柳亚子之字。
尹瘦石大吃一惊,不啻如雷贯耳!对于这位诗翁,他不但闻名已久,而且仰慕已久了!
柳亚子,初名慰高,字安如,后更名人权、亚庐、弃疾,终以“亚子”统一名号,以“亚洲卢梭”自谓。江苏吴江人,生于国事日非、外侮日亟的1887年。少年时即以诗文抨击那拉氏之卖国、专制。1903年,十六岁,赴上海加人爱国社,与章太炎、邹容一起鼓吹反抗清朝统治的民族革命。章、邹被捕入狱,他赋诗寄怀:
祖国沉沦三百载,忍看百族日仳离。
悲歌咤叱风云气,此是中原玛志尼。
泣麟悲凤佯狂客,搏虎屠龙《革命军》。
大好头颅抛不得,神州残局岂忘君?
邹容的著名战斗檄文《革命军》,便是他资助出版的。
1906年,他参加了孙中山领导的中国同盟会,不久又参加光复会,主讲健行公学,主持《复报》笔政。1909年,他与诗人陈去病(巢南)、高旭(天梅)等人发起革命文学团体“南社”,把社员比作梁山泊一百零八将,而自比宋江,执骚坛牛耳。辛亥革命后,先后担任上海《天铎》、《民声》、《太平洋》等报主笔。袁世凯窃国复辟,他以《孤愤》诗痛加挞伐:
岂有沭猴能作帝?居然腐鼠亦乘时。
宵来忽作亡秦梦,北伐声中起誓师。
1924年,他加入改组后的中国国民党,坚决拥护中山先生制定的“联俄、联共、扶助农工”三大政策。1926年1月,当选为国民党第二届中央监察委员。当年3月,蒋介石制造了“中山舰事件”,初露其背叛革命的阴谋。柳亚子与宋庆龄、何香凝、彭泽民等坚决加以反对。5月,柳亚子赴广州参加二中全会,当面责问蒋:“你到底是总理的叛徒,还是总理的信徒?”如此上疏廷争,得到的却是被通缉的结果。他不得不化名“唐隐芝”避居上海,次年“4·12”之后又遭追捕,亡命日本,1928年始回国。
抗日战争全面爆发,柳亚子于1940年底赴香港,怀着亡国之痛从事南明史研究,命名寓所为“羿楼”,寄托“射日”之志。他虽有口吃之患,仍到处演讲,为抗日呐喊呼号。
1941年1月,震惊中外的“皖南事变”爆发。新四军九千余人突遭国民党八万余人的包围袭击,血战七昼夜,弹尽粮绝,大部壮烈牺牲。军长叶挺被俘,副军长项英遭害。周恩来怒而拍案,在白色恐怖的重庆,以大智大勇于《新华日报》刊出他亲笔书写的悼诗:
千古奇冤,江南一叶。
同室操戈,相煎何急?!
中国共产党的正义自卫立场得到广大人民和民主党派以及国际舆论的同情和支持。3月,国民党召开五届八中全会,柳亚子明确表示拒绝出席,并和宋庆龄、何香凝等人联名致电大会:
……三字沉冤,知岳侯无罪。舆论沸腾,士民切齿,而当事者犹未闻有悔祸之心,何也?
这封由柳亚子起草的电报断然表示:
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西山采薇,甘学夷、齐;南海沉渊,誓追张、陆,不愿向小朝廷求活也。临电陈词,刀锯待命,总理在天之灵,实昭鉴之!
正是这封电报,导致了柳亚子被“开除党籍”!
1941年12月,日军侵占香港。1942年元旦,飞扬跋扈的侵略者在楼顶升起书有“恭贺新年”字样的气球。柳亚子睹此,目眢欲裂,从此蓄须以永志不忘国耻。他愤然离港,在中共地下组织的帮助下,经海丰东江抗日根据地,辗转半年之久,6月初与女儿柳无垢到达了桂林。6月14日,周恩来即从重庆驰书关照:“亚子兄出险,欣然无量。其行止自以为在桂林小住为宜。退隐峨眉,亦未尝不可重振南社旧业,设并此自由亦不可得,弟恐亚子先生不敢作人蜀想矣。生活之维持,凡吾辈,责无旁贷,亦义所当然也。”
现在,亚子先生出现在尹瘦石的面前,先生的道德文章、铮铮铁骨、卓然丰采,使他如见衣冠伟人,肃然起敬!
数日之后,尹瘦石由端木蕻良陪同,前往榕城旅馆拜见柳亚子。诗翁是年五十六岁,画家年方二十三,却一见如故,结为忘年交。
又数日,尹瘦石再访亚子,以素描为之写像。亚子极为满意,当即挥笔题句:
万里投荒悭一死,艰难此意复何如?
诗情、画意,活现出一位忧国忧民的大诗人形象。
亚子复又赠诗:
阳羡谿山君入画,吴江风雨我惊魂。
如何异地同飘泊,握手漓江认酒痕。
灵犀相通、同命相怜、诗画合璧之意,表达得淋漓尽致。
不久,柳夫人郑佩宜也辗转来桂,诗翁遂迁出榕城旅馆,卜居于丽泽门外丽君路某宅。战争时期,先生过着清贫简朴的生活,米饭中常杂以蚕豆、山芋。但仍与瘦石诗酒书画往还,抵掌而谈天下兴亡,仰天长啸,壮怀激烈。瘦石醉望亚子,恍若三闾大夫再世。于是以亚子为原型,作五尺整纸《屈原像》。亚子题诗曰:
张楚亡秦计未讹,骚经一卷自嵯峨。
水深浪阔蛟龙怒,未敢投书赠汨罗。
果然以屈原自命。但他却不愿效法屈子自沉,因为“神州残局”尚待“搏虎屠龙”,“大好头颅抛不得”!
日后,诗人、剧作家郭沫若著文赞曰:
画家尹瘦石曾经以亚子先生为模特儿,画过一张屈原像,这是把对象找得太好了。“佩长剑之陆离”者,是屈原,也是亚子。亚子,今之屈原;屈原,古之亚子也。
众口一词地认定亚子即当今的屈原,这当然是亚子的莫大光荣。
但是,若干年后,“今屈原”之说竟成为不幸应验的谶语。亚子果被古屈原召唤了去,却是奇之又奇——这是后话不提。
继《屈原像》之后,尹瘦石又接连创作了大幅历史画《郑成功海师大举规复留都图》、《史可法督师扬州图》、《文天祥〈正气歌〉画意》。柳亚子为《郑成功海师大举规复留都图》题《满江红》一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