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立德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04
|本章字节:7346字
第二天,一切都平静下来了。
北洋军在外围没站住脚,只好又统统回到那“金汤”里面去。预备用坚固的阵地消耗了革命军的力量后,再趁势向南方反攻。那一场争夺战虽然使鲍酆将军有些扫兴,然而也无法可想;要怪只能怪大帅的梦做得晚了一些。不过,当他退一步想到这样也并未打破他先前的部署时,便又觉得很释然了。
预备投入这个战役的广东军的各个部队都陆续到齐了。先遣团以第一营和第三营作前卫,控制安乎桥北面那个山冲口和前面的那一带地区。第二营、新兵营和特别大队都随着团部驻扎在安平桥一带。潘振山主力师的一个团驻在安平桥一线的邻近地区;另一个团随着师部靠后一些。属于广东军另一个师的两个团进驻在右翼方面,同时对江西边境进行警戒。左翼接近省城的那一线,驻扎着广西军和起义湘军,他们预备在平江这边得手后,趁势向湘阴和岳州方面推进。
齐渊从士兵们驻扎的村子里回到营部,还没有来得及擦干汗水,李剑就骑马来到了。李剑向他传达了团长的命令:军长请团长到军部去;团长要齐渊立刻到团部,暂代他处置一些团里的日常公务。按照当时的军中规定,长官出缺时,同级的副职无权代理;而下面一级的第一名主管军官,才是当然的代理人。在第一营,一二连的连长对三连长康洪生都十分尊重,齐渊也总是把自己的代理权交给他。这时,齐渊简短交代一下,便匆忙骑马赶到团部去了。
先遣团团部就设在河边上陈三爹的那座草房子里,外边又临时搭起了一些草棚。革命军到后,农民协会正式搬到青龙寺的大殿里办公。那边很忙,来往人多,陈三爹就专门在那里给来往办公事的人烧水煮饭。他把自己的铺盖和用具家什都搬到那里去,说农协就是家了。他那草房子,一定要革命军去住,不管住多少人,就是喂马烧饭他也光采。因为他那房屋不靠村子,很安静,周围地势也开阔,林峻便决定选来作团部了。
团部门口,照例插着他们团的飘着红飘带的蓝军旗,两个卫兵持枪在门外的两旁守卫着。门外不远的大树下临时搭了个马棚,来去的人很多。有些是各营的传令兵,有些是从师部或军部来的副官;他们都是那样匆忙地跳下马来,匆忙地走进团部去;又同样匆忙地走出来,匆忙地跨上马飞向各个方向。这一切,都是紧张的、艰苦的战斗前的预兆。
团部的外屋里十分安静,一切显得忙而不乱。几个团副正在向副官主任和主任军需官交谈什么事情。团长林峻已经全副戎装地大步从里面的房里走出来,看见齐渊,还了礼,简短地交代了几句,便带了几名参谋官和杨副官、李剑、勤务兵等走出门外,上马走了。
在上次从平江回到浏阳后,齐渊向团长提出了两个大胆而重要的建议:一是根据平江的城防工事,他建议把主攻突击的方向改在敌军背后的北门,那里的地形虽然也十分险要,但却是敌人部署最薄弱而且也最料想不到的地方;而以正面的南门鲁肃山一线作为佯攻。二是他看了那里农民协会的势力,建议团长利用农民自卫军的骨干组成预备队,把原定作为预备队的力量投入严式战斗;以弥补战斗力的不足。齐渊的建议虽然关系着战役全局的胜利,但实现起来却是困难的。因为:敌军在北门的部署固然薄弱一些,但狡猾的鲍酆早已防备到了革命军的偷袭;他已经沿着汩罗江布下了防守的重兵;并设想假如革命军的偷袭队伍一旦渡过汩罗江后,他又在平江的外围布下了好几处火力十分强大的据点。突击的部队想要从这里通过显然是困难的。至于后一点也十分冒险,这样的事情在军事上是没有先例的。而且要说服军部和师部的那些人,显然格外困难。但是,林峻仍然感到了齐渊这些建议的无比重大的价值;这是一条导致胜利的最好的道路。他要齐渊继续考虑细节。几乎一整夜,团长房里的灯光都亮着。早晨,齐渊再去向团长诉述自己的更细致的想法时,他从那里的地图上看到,一个完整的、周密的战斗方案已经形成了。
现在,一切就等待着最后的战斗命令的发布了。
齐渊是个最善于安排时间的人。团部的一切工作都在紧张而正常地进行;他不愿打搅那些副官和参谋官们,便走进团长的房内。陈三爹先前的那间房收拾出来,三面又开了三个大窗户,房内显得明亮、宽敞、清洁多了。靠墙只有团长的一张行军铺和一张方桌,床头的凳上搁着他军中随带的两只轻便的铁皮箱子,那里头大都是装的有关军事方面的书籍和资料。墙上钉着地图,一边挂着望远镜、军用水壶。桌上,摆着从浏阳带来的那两件菊花石的雕刻品,被勤务兵擦得非常光洁、明净。齐渊也十分喜爱这两件东西;但是到浏阳时他们没有停留,又立即开往北面警戒了,以后又一直忙碌不停。这时,他不觉随手拿起那个欢眉笑脸的童子像来,看着,越发被他那模样逗得笑了。
已到了正午,外面的阳光正毒。齐渊站在窗前,可以看见在青龙寺旁边那一片开阔的场地上,一队队身穿白短褂,戴着斗笠,佩红臂章,拿着洋枪或红缨梭标的农民自卫军,还正在那里苦苦地操练。万先廷帮农民协会从几千人的农民自卫军中挑选出了五个大队;这些天,他正以在革命军里学到的全部本事来教他们瞄准、刺杀和一些队伍上的规矩。那些年轻人听说让他们跟革命军一块去作战,都喜得不得了;都把自己最好的短褂穿出来,换上新草鞋,跟要去吃喜酒一样。能够亲手去消灭那些骑在百姓头上横行作恶的强盗,是他们多少日子来迫切的愿望啊!
今天上午,齐渊曾陪着团长去看过他们。并且还补充了他们一批缴获来的枪械弹药。听说团长要去,万先廷很有些紧张;但是他们的队伍显然使团长感到了很大满意,这从他那明亮的目光中就看得出来。团长还对他们作了简短的训话,看了几名青年猎手的射击。看见团长这样满意,齐渊自然也很高兴。他听李剑说,团长原先对农民自卫军的使用也不无隐忧的;但是他却果断地决定下来了。在军部的作战会议上,不少人怀疑、反对,无法说服。这使副军长方维镇也十分为难。最后,团长站起来说:
“这件事是经过我们党决定的。我必须执行。”
因为在广州出征前就已经商定过:先遣团在名义上隶属广东军,并在作战中接受统一的指挥;但属于这个团队内部事务的,例如军官的任免、兵员的增加——只限于一个团的编制内——等等,有权直接经共产党的南方军事委员会决定执行。因此,有些人虽然仍很不满,但也没有办法。
齐渊从窗前走回来。他在房内有些呆不住,真想到青龙寺旁边的场上去看看他们的操练。可是他知道这是自己的弱点,团长也为这个说过他不止一次的。他自己微笑地摇摇头。有些人把战斗前的紧张看做像上紧发条的钟;其实,紧张中是有沉寂的。而且,沉寂往往比紧张更难于忍受。他坐到桌旁,翻开一本大约是团长看过的记述欧洲战争的书,预备看下去。
他刚看了几行,就突然听见村子那边响起了第二营的紧急集合号声。他连忙站起来,走到外屋,只见副官和参谋官们都有些惊动。齐渊问明没有发生什么新的情况后,便命令一个副官迅速到村子那边去看一看出了什么事情。
事情是这样发生的。
第二营在今天下午休息。昨天一到就打了胜仗,人人都是兴高采烈的。在村外露营,到了正午,树林子里也热得厉害,好些弟兄们就跑到安平桥那条清凉的小河里去洗澡、剃头、洗衣服。他们游了水,又剃光了头,在河里痛痛快快地喝了个饱,心眼儿里都觉着凉爽、舒服,全身轻飘。他们笑笑闹闹,有的还“唔罗唔嗨”地唱起了广东戏。他们实在从来没有过像今天下午这样宝贵的休息了。陈欢仔游水游得很好,他游到了河中间,一会儿把头扎进水里去,半天才从另一个地方钻出来,快活地摇头,呼气,大声叫着:
“顶呱呱!……”
刘大壮照例是不下水的。他只脱了半截光膀子,在河边上庄重地站着洗了一洗。他微笑地望着远处的陈欢仔,赞赏而羡慕地摇头、叹气。
可巧,这时有几个弟兄赶了十多匹马到河边来洗刷饮水了。那些马都是在昨天的战斗里虏获来的。肥壮、高大,一匹匹滚瓜流油、光泽耀眼。不用说,河里洗澡的弟兄们看着,心都发痒了。俗话说:南兵擅水,北兵擅骑。南方的兵见了马,更觉新奇有趣,忍不住想上去试试了。
“喂,老哥这差事不错啊?”士兵们开始跟马伕搭腔了。
“有什么不错!”管马的士兵叼着旱烟回答,“洗好刷好,全得往军部送哩。”
陈欢仔也急忙游到岸边,惊叹着:“啧啧,这样好的马,就全送给后头的那些人?”他们一面走上去。
“什么前头后头!”管马的士兵教训他,“老弟,你往后得好好儿听听长官们训话。咱们是什么队伍?可不能跟别人一样争地盘、争粮饷,咱们是‘天下为公’。你还没见呢,这一路缴下了多少好东西,还不全都交给后边了。”
“我说老哥,”陈欢仔嘻笑着,开门见山地问,“能不能把马先给我们骑一骑,尝一尝……”
“那可不大好。”管马人说,一面望着刘大壮那边求援,“再说,这事咱也不能作主,咱只管洗马……”
“别胡来,弟兄们。”刘大壮见好些弟兄都不是本班的,不好怎样阻拦,“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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