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立德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04
|本章字节:7404字
“胡说!”樊金标脸色一沉,喝道,“这是你们送来的茶叶,怎会变成粪水?!”
“这……”一个见识广些的绅士急忙站起来,尴尬地笑着,“长官真会……嘿,真会开玩笑……”
“混蛋!谁开玩笑?!”樊金标以拳击桌,跳起来喊;“你们这些狗娘养的,平日逼着穷人替你们受苦流汗,连心肝五脏都臭透了,大粪也比你们香!你们这帮胖猪崽子,手不沾泥,肩不挑担,见了穷人还捂鼻子,可你们哪一点比大粪干净?!这就是你们的茶叶!来人!”他向里面大喊一声,顿时从后面冲出六七个士兵,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站到绅士们后边。
樊金标吩咐道:“给我看着!五分钟不喝,扯住耳朵灌下去!”
那几位绅士做梦也想不到,天翻得这样快,又这样突然!一个个面如土色,像被点了穴似地呆怔着,更开不得口。站在离门口近些的师爷们见事不妙,拔腿想往外跑;于头早已笑呵呵地站在后面,在他们后脑勺上一人给了两巴掌,快快活活地说道:
“老实点!窝窝,这不是在庙里敬菩萨,枪子弹没眼的!”
“是是是……”那几位师爷乖乖地哈着腰,浑身像在筛糠。
这时,胆大些的绅士终于清醒了,掏出手绢来擦着胖脸上的汗,说道:“长官……这这这、这是从哪里说起?……我我我们,都是来拜访长官的……”
“拜访!”樊金标冷笑一声道,“老子从前是个穷佃户的时候,你们这些狗娘养的拿什么来拜访我?!狗娘养的,看着今天世道要变了,老子有了枪杆子了,啊,你们就想起来拜访啦!”
“长官……”还是那位胆大些的绅士道,“长官出身寒微,我等实在不知。只是古古古语有道:冤有头,债有主,还请长官……”
“老子冤不着你们!”樊金标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大叠纸来,重重往桌上一丢,喝道:“看,这全是告你们的状子!狗娘养的,老子跑遍了天下,到处老鸹一般黑!哪一个财主不霸道?哪一个东家不喝血?!今天总算革到你们了,老子先从你们几个革起!”
几个绅士拿眼斜乜着状子,脸上现出苦像,哀求道:
“长官,这这这,实在是冤枉……还求长官作主,要……这个,好说……”他们指指桌上的洋钱。
“放屁!”樊金标怒喝道,“你们拿穷人的血汗来摆门面,今天该还给穷人了!你们送的那些东西,全分给了受苦人,这些钱也要分!还有你们的田地家产,一点也跑不了!快说,喝也不喝?!”
绅士们看了一眼那白玉茶盅,连忙皱起鼻子摇手,苦苦求道:“长官稍待,有话好说……”
“长官,”那位胆大些的胖绅士指着自己的胸前道,“你千不念万不念,念你我都是一家人,我们——”他像捧起救命符似地捧起那块银桃子,用力地说:“我们、我们是在了国民党的啊!……”
“啊!好啊,真好极了!狗崽子们!”樊金标咬牙切齿地走近些,仔细打量着他们马褂上的那些银桃子,说道:“什么时候,你们也闹上这么块铜牌牌了啊?狗娘养的,真好啊,你们真会钻啊!‘同志’、‘一家人’,你们又逞威风了!啊?”他忿怒地叫起来:“你们找错地方了!臭王八蛋,你们逞不了威风啦!叫你看看一家人,”他说着,一把扯下那位绅士胸襟上的银桃子,顺手扔到他脸上——顿时那胖得流油的白脸上,浮起了一道圆圆的红印,像猪皮上刚盖下的戳。他不待分说,转身向士兵们命令道:“给我绑起来!”
绅士们好像被雷击了一下,腿一软,扑地便跪下来,哭嚎道:“长官饶命!……”
不一会,这几位绅士和师爷便被绑到庭院里的树上了。一盅粪水灌下去,这几位一生连臭味都极少闻到的老爷,早昏得半死,连缎子马褂也弄得狼藉不堪;瓜皮帽歪戴,有气无力地靠在树上,像一只只刚放倒的死肥猪。
等他们清醒一些后,樊金标提着一条马鞭又出现在他们面前了。他望着他们说道:
“老子现在给你们算算总账!”
他从后面副官的手里接过账本子,走到一个绅士面前,看了看账本,拿鞭子点着他的鼻尖说道:
“刘岳仙:强占民田四百三十亩,逼死人命七条,高租盘剥,低价买进水田六百七十一亩。先打你五十鞭,三天之内,把本街上的大粪全给掏光,挑到北门外去;若有懈怠,加重判罪!”
轮到第二个,也是用鞭子点着鼻尖:“……强占民田三百亩,逼死人命八条,强占佃户妻女十一人……狗娘养的,先打你八十鞭,三天之内掏光了大粪,还要把你那条街扫得干干净净,背后贴上‘劣绅’!”他说完了,又向下一个走去。……
把绅士们的“总账”算完,又轮到那些师爷。樊金标拿鞭子一个个点着他们的鼻尖,骂道:
“你们这些狗娘养的!铁嘴刀笔,甘心当财东的看门狗,一人打三十鞭,再拿绳子牵着,在大街上爬一个来回,学狗叫!”
吩咐完毕,他又走回正厅里去,命令士兵们开始用鞭子“还债”……
就在这时,一个佩戴少校军阶的军官从外面匆匆走进来。士兵们看时,都认得他是团里的一个党务干事,平时他常常到各连去给弟兄们讲演上课,宣传革命道理;战斗里也时常在激烈的火线上出现,给队伍鼓动精神。弟兄们对他都是十分熟悉和尊敬的。在场的一个上士班长立刻发出了立正的口令。
军官还个礼,看了被捆在树上的那些豪绅们一眼,问道:“樊营长在哪里?”
“在里边。”那个上士班长回答。
“你们先等一等。”那军官低声说了一句,便匆匆地走过院子,走进正厅去了。
樊金标正在客厅里向副官吩咐,怎样处置那些豪绅们,抬头看见匆匆走进来的党务干事,似乎觉到出了什么事情,便顿时沉默下来,怀着敌意地看着他。
军官向他敬了个礼,亲切温和地问道:“樊营长,团长要我来问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樊金标看了他一眼,低声而坚定地回答道:“在这儿打土豪了!……”
那军官看了旁边的副官一眼,终于直截了当地说道:“不能这样乱打,樊营长。你……”
“怎么是乱打?”樊金标拿起那叠状纸,理直气壮地放到他的面前,“你看看这个!”
那军官拿起状纸来翻了一下,又望着樊金标道:“我知道你的情况,樊营长。可是今天我们还不能这样做。我们的任务是打倒军阀、打倒帝国主义!不能干涉地方的事情。你这样行动,是违背革命军的纪律的。”
“违背?”樊金标忿怒地看他一眼,压住火气,轻蔑而嘲讽地说道,“要是这也叫违背,那就干脆不用搞什么革命了!”
军官为难地沉默了一下,似乎感到一下子很难把道理说得清楚。只好低声说道:“你以后都会明白的,樊营长。我现在是来传达团部的命令:请你马上把这批人放掉。”
“放掉?!”樊金标激怒地叫起来,“你要我把这些吃人喝血的坏蛋还用轿子抬回去?!这办不到!”
军官仍然耐心地说道:“樊营长,我知道这样作你很难过,可是为了革命军的纪律,又需要这样。……这是团长的命令!”
“这不是命令,这是投降!”樊金标冲他怒吼道,“可你们知道,庄稼人是怎么受他们的苦害的吗?!”他挥舞着拳头,“你们不知道,你们才这样命令!”
军官的脸色虽然仍很平静,可是心情也显然变得有些激动,他抑制着自己的情感,望着樊金标,低沉有力地回答道:“我知道,樊营长。我受过他们的苦,不一定比你少。……可现在,我们还不能这样办。……”
樊金标呼呼出着气,默不回答。
军官继续诚恳地说道:“你一定会明白这些原因的,樊营长。团长的命令:请你马上把这些扣留的人全放回去。另外,还命令第二营今天下午移防到东门外驻扎,团部一会就派特别大队来这里接防。其余的问题,团长还要亲自同你讲的。……请你执行命令!”他说完,望着樊金标敬了个礼,便转身走出去了。
副官和于头送他走出大门,他低声叮嘱他们回来好好劝一劝营长。当他们返回客厅里时,只见樊金标还忿怒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沉默了好一阵,于头终于小心地试探着问:
“营长,外头的那些家伙……”
樊金标沉默着,握得拳头咯嘣发响,猛然往桌上狠狠击了一下,向他们喊道:“全放掉!快放他们滚蛋,一个也别叫我看见!……”
副官忙应声跑出去了。樊金标忽然像个被关在笼子里的困兽,在正厅上没头没脑地乱冲乱撞起来。他对一切都有气!满腔的仇恨和怒火,无处发泄!他猛地在中间站住,叉开双腿,举起手向于头吼道:
“机枪——!”
于头熟知他的脾气,似乎早已预料到的——却不去拿机枪,只把随身挂着的那把连发盒子枪迅速抽出来,递给樊金标。
樊金标连看也不看,接过来把机头往腿上一擦,举手就向书案正中那个嘻皮笑脸的大肚弥勒佛射去——只听“哒哒哒”一连声响,那个白玉细瓷的大肚佛像,顷刻就变成飞舞的碎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