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瞎扯！”刘大壮望着那里，心里也在嘀咕，老兵的经验告诉他，这其中一定是有了什么重大的变化。他一面回答陈欢仔道：“当咱们这个团长，大事儿多着呢！哪会专门为咱们这个连跑来？”

万先廷看见团长的来到，比弟兄们想得更多，心情也更激动些。他知道在战斗开始以前，团长决定是由他亲自指挥中路向泗汾桥——醴陵的进攻，而这一边是完全交给齐营长指挥的。凭着团长对齐营长的了解和信任，如果不是这边的战局有重大的变化，他此刻决不会亲自到这边来。同时，根据最初的决定，主攻方向是在中路；团长指挥战斗时总是时刻跟着主攻部队，而现在，他却突然在他们左翼出现了。这一切征象，表明了这里的战斗任务要加重起来，这样便一定要加强兵力。万先廷觉得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于是，他立即找到了三个排长，要他们命令队伍迅速作好一切战斗行动的准备，并且尽快地把这个命令传达下去，不许有丝毫的忙乱和惊动。

这时，士兵们都看到，团长和齐营长已经在高地中央一块最高的小山包上站下了。他们面向着高地那边正在激烈战斗的朱亭一线，背对着第六连士兵们休息的地方。后边跟随的那些人，只有一个——大约是副官——走上小山包站在团长旁边，别的人都散布在山包下面的坡地上。

朱亭阵地上的战斗正在激烈进行。枪弹和炮弹都呼啸着向坡地这边飞过来，但是，这时屹立在小山包上的林峻和齐渊，却全然没有理会那些飞来的枪弹。他们正在聚精会神地思索、判断这场战局中北洋军方面所发生的变化，筹划着一场迅速推动全局胜利的战斗。

经过一夜的激战，情况已经完全像预料的那样发展了：在中间泗汾桥一线，北洋军把醴陵外围和右翼株萍铁路线上的部队集中过来，倚托泗汾桥的地形，负隅顽抗；左翼朱亭一线，北洋军在接触到革命军的猛烈火力后，以为这里也成了进攻的重点，赶紧把株洲方面集中的队伍调了过来，凭借着湘江的险阻，布置了一道坚强的防线。他们以为这样一来，醴陵——株洲——长沙一线就可高枕无忧了。

“情况非常明显，”齐渊向团长讲述了这一面敌情的变化，最后说道，“这样对峙下去，我们很难迅速得到胜利。而且从敌人向这里集中主力的行动看，他们是计算到我们远道进攻，力求速决，因此准备以逸待劳，等到我们相当疲乏后，再用捏紧的拳头打出来！”

林峻默默点了点头。他的两眼仍然望着前方，深沉地思索着，听齐渊说下去：

“现在我的意见，是用一部分兵力在这里迷惑敌人，而以主力避开湘江的险阻，从朱亭和泗汾桥之间的空隙里插过去，奔袭敌人的要害——株洲。打下了这里，东面沿株萍铁路可以打击醴陵的侧背，北面沿粤汉铁路可以毫无阻挡地一直推进长沙。”

林峻仍然沉默着。他虽然声色未动，可是在他的脑海里正交织着各种各样的思想，根据全局的情况，权衡着齐渊提出的这个大胆而机智的计划。

过了好一会，林峻才突然向齐渊问：“株洲的兵力，掌握得确实吗？”

“已经有三组侦探从株洲赶回来，都报告株洲非常空虚。”齐渊迅速回答道，“据朱亭北面农协有人来报告，今天拂晓又有大批北洋军从株洲方面开过来。这就证实了侦探的报告。”

“假如敌人从株洲调主力到朱亭的同时，又从长沙调了部队到株洲，那怎么办？”

“这个情况可能很少。”齐渊回答道，“敌人的注意方向是在泗汾和朱亭一线，他们决不会想到我们会直接先打株洲，这是一。株洲、醴陵一线是唐辐山的赣军，后面长沙一线是叶开鑫的湘军，他们没有直接的配合关系，这是二。第三，即使长沙有兵调到株洲，他们也是离心离德，不服调度，而且也不会想到在这样远的后方会突然受到袭击。”

“要是朱亭的敌人发觉了你们的行动，调头赶回株洲去呢？”

“这也很少可能。至少等他们发现，已经晚了。就算一开始行动就被他们发现，我们是快速奔袭，弟兄们都经过艰苦的锻炼，敌人的两条腿跑不过我们。”

其实这一切，林峻也是已经想到过的。只是他有这样的习惯，在考虑一项计划时，总要尽可能把情况设想得复杂困难许多倍，并且要从执行这一计划的指挥官嘴里，得到满意的答复。他的问法是突然而迅速的，他要求指挥官的回答也是这样。只要你稍稍有某个问题考虑得不周到、不成熟，那就会在他这一连串的“为什么”面前弄得张口结舌、狼狈不堪。

“你预备什么时候行动？”林峻看着齐渊，平静地问道。这就是说，他已经同意进行这个计划了。

“现在一切决定于迅速。”齐渊道，“我想半小时以后就出发。”

“需要多少人？”

“我预备把正面的一个营全抽下来。这里只留下第六连来坚持。”

林峻想了一下，点点头说道：“我把新兵营调给你，带两个营去。”

“让新兵营留在这里吧。”齐渊说道，“我估计在我们停止正面进攻后，敌人一定以为我们已经疲乏了，要开始组织兵力反扑。第六连的负担就太重了。”

“不，我再从特别大队调一些人来。”林峻举起望远镜望了望朱亭那边，又拿下说道，“当然，他们人这样少，又要受到敌人全部压上来的打击，要吃很多苦头。这需要顽强，这是跟敌人比苦比硬的时候，谁能坚持谁就胜利。”

“我留下六连也是这样想的。”齐渊微笑着说道，“他们一定能坚持住。当然，这也决定于我们袭击的速度，现在用得着长途跑步了。”

“向导找好了吗？”林峻看着地图问。

“由农协找好了。他对这里到株洲、醴陵的地形都很熟悉。”

“老百姓跑不动，要考虑到。”

“我预备让他骑着我的马走。”齐渊说。

“好，”林峻从地图上抬起头来，果断地说道，“下这命令吧！”

当齐渊吩咐传令兵跑去叫各连连长后，最先来到的是第六连连长万先廷。一来他离得最近，二来从他那红红的脸色和兴奋的劲头上看，他大约跑的也最快最急了。他向团长和齐营长敬礼，作了报告，最后大声地说道：

“营长，我们都准备好了！”

林峻同万先廷握过手，便专心地到一旁去看副官手中的地图；当下级布置任务的时候，他是从不插话的。

“很好。”齐渊向万先廷微笑道，“现在就要看你们的工夫了。”

“你命令吧，营长！”万先廷兴奋地说道，“叫我们上哪儿？”

“就在这里。”齐渊指了指脚下的高地，看看他，说道，“你们的任务，是要马上在这里修好阵地，准备阻击敌人。”

“什么？”万先廷像没有听懂似地惊问，“营长，怎么倒让我们防御起来了？！”

“你不是说过，为了打胜仗，叫你们看管俘虏也高兴的吗？”

万先廷一时没有话说了。齐渊走近他面前，说道：

“能攻能守，才是真有本事的队伍。光能跟着敌人追赶，还算不了勇敢；只有跟敌人面对面硬碰，才练得出工夫来。这次阻击，关系着整个战局的成败；队伍少，敌人多，这就是看一个部队有没有智勇双全的时候了。你们要是担戴不了，我马上可以换一个连。”

“不，营长！”万先廷被营长这一激，急忙道，“你交给我们吧，我们一定能担戴！”

这时，只见一骑马从坡地下面疾驰上来，在他们旁边勒住。瘦小的杨副官跳下马来，发红的脸上淌着汗，他匆匆跑到林峻面前报告道：

“团长，二营冲过了泗汾桥！”

林峻也匆促地向他面前走了两步。万先廷看到，团长虽是依然声色未动，可是目光中已闪露出了明显的兴奋。他向杨副官问道：“敌人呢？”

“敌人向第二道防线退守，他们把右翼的兵力全加过来了。”杨副官回答道。

林峻迅速地往地图上看了一眼，又问道：

“战斗情况怎么样？”

“从拂晓到现在，二营又向大桥发动了十多次冲锋。”杨副官连汗也顾不得擦，匆忙地报告道，“可是敌人的火力太强，还是攻不过去。后来樊营长亲自到桥头组织火力，九连胡连长先带着敢死队往桥上硬冲，刚到中间就中了敌人的炮弹，胡连长牺牲了！这时樊营长急了，端着机枪大吼着就要往桥上冲，叫四连杨连长拖住了。杨连长和五连鲁连长马上带队伍接上去，冲过了敌人的火力封锁线。可是鲁连长负了重伤，一条褪叫地雷炸断了，他还是拄着一根步枪指挥队伍，两个连一齐冲上了敌人的桥头阵地。泗汾桥那边农协的老百姓也涌出来，敌人大部份被消灭在河边。可是，五连鲁连长流血过多，也在桥上牺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