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东风说，书搁在那儿跑不了，你还是出一下面让徐书记重新考虑一下那几个女孩吧。他一把拖住肖爱桥不由分说就往办公室那边跑。肖爱桥挣不脱只好随着陈东风去见徐快。他们还没同徐快说上话，文科长就匆匆跑进来说银杏她们本来已到了车站，可是不知为什么，又突然返回来了。徐快还没想出什么对策，银杏她们就进来了。银杏提出三个要求，一是赔偿；二是愿意同对方结婚；三是继续留厂工作。银杏说她们反正名誉坏了，无所谓，纷纷打开行李要在办公室里住起来等候答复。徐快劝她们早点儿走，免得男方的家属来了她们要吃亏。银杏说，吃了亏才好，我也有亲戚家属，一个突击坡就有一百多人。徐快说，刚才走的时候还知羞耻，怎么一转眼就成了无赖，是谁教你们的？银杏说，全是跟你们学的。陈东风后来才知道，赵家喜偷偷去车站，将银杏唤到一边，教她们这三点，目的只有一个：不离厂。徐快没办法，加上肖爱桥也说，可以考虑留下她们。不过肖爱桥声明只是将她们当作人，而不是当做工人。

徐快只得略作变通，让她们回家休息一个星期，再来上班。

关于田如意怀孕的调查可就困难多了。

尽管徐快下了很大决心，也花费了很大精力，田如意一口咬定是丈夫的遗腹子。她在家里的灶台、茶几、梳妆台和床头柜上，到处都摆着丈夫的照片，有事没事都看着它。上班时则将丈夫的照片放在办公桌上。她对每一个询问的人都说着相同的一句话，她说，你们怎么这样性急，不就是十月怀胎吗，等我生下孩子你们一看不就清楚了！对徐快，她则在最后加上句说，阀门厂不是肥肉，但厂长是肥缺，你想整倒陈西风自己来顶替，可你得小心自己的屁股揩没揩干净。

好像是为了验证田如意的话，陈西风在会计每月汇总的报销单据中，发现一张一千元的医药费发票。徐快同陈西风打过招呼，他去到省城看病，先后做了骨髓穿刺、c透视，又用伽马刀切除了脑血管中的一只小瘤子，所以医药费比较多。这些药费一次都报销了不好，干脆分月多报销几次。陈西风当时说，反正不是他私人的钱，怎么报销都行。如今却起了疑心，这些尖端的医疗，通常得预约排队，徐快在省城没有硬关系，怎么能一去就做成了？他让会计将过去几个月的单据都拿出来，一清查，发现光是几张连号的发票就有三千五百元。陈西风明白如不尽快抓住徐快的把柄，万一段飞机和冯铁山将他出卖了，政治上垮台不说，方月这一关也同样过不去。

方月从徐快那里得到暗示，一天到晚同他吵。实在没有办法时，陈西风只好说，我真有本领这么快让田如意怀孕，为什么不能让你怀孕哩！方月听了这话后虽不再吵架，夜里仍不准上她的床。陈西风将医院的发票号码给了小张，要小张火速去省城，一定要搞清楚这里面的名堂。小张去了两天，第三天回来后，告诉陈西风一个惊人的消息，徐快可能让表妹做了处女膜修复手术。小张说他无论如何也搞不到原始的凭证。医院对这种隐私的保密工作，都比得上瑞士银行了。不过这家医院只有c透视，但不搞骨髓穿刺，更没有伽马刀，而且整个省城都没有伽马刀。小张一去就打听到处女膜修复手术的价格是三千五，然后就开始塞红包，但最后管档案的那个女人将他递上去的红包扔到地上。据说医院为了保密从而招徕生意，特意高薪养廉，每存入一份档案就当场发给她一个红包，还年年给她评先进，所以她对别人的红包没有兴趣。幸好小张找到一位护士，听护士说，这种手术的目的是骗男人，所以很少有男人陪女人来，一般都是女人独自来，或者是由母亲姐妹陪着来。那一次，却有一个外地男人陪着一个女人来做手术。陈西风在惊讶中仿佛忘了自己的目的，他大大地感叹一番，说这个社会怎么得了，连处女都可以堂而皇之的做假！小张说，你也做一回假，让徐快以为你什么都晓得了。陈西风说，他也没有将话说破，我也只能含含糊糊，我越含糊他越以为我什么都晓得了。陈西风谢了小张，小张不要他谢，他清楚一旦让徐快得了势，自己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白天里，陈西风忍着不告诉方月。到了晚上，见方月上床了他才凑过去，将徐快给表妹马明梅做处女膜修补手术的事说给她听。方月果然有些兴奋，随即又冷静下来对他说，如果他想离婚去娶田如意，她才不会去挨这样的刀子，她要陈西风还自己真正的女儿身。陈西风见没有指望只好再去先前用来安置陈东风的那间房里睡觉。天快亮时，他感到有人在轻轻摇着自己的手，睁开眼睛一看是方月。方月说，我想了一整夜，怎么也想不通，那东西怎么能修补呢？陈西风就将小张打听到的复述给她，一边说一边慢慢地将方月拉进自己的被窝。一番恩爱以后，陈西风又精神抖擞起来。

上班后，陈西风瞅空踱进党支部办公室，先同徐快说了为何还不见肖爱桥的任职通知下来等一些事，徐快正在说，最好是将肖爱桥和徐富的报告分开来写。陈西风出其不意地打断他的话说，现在的姑娘玩得真邪，玩朋友玩久了终于找个靠山要结婚时，竟然可以去医院做手术，安一块假臊皮冒充处女。你说，医院这么做是缺德还是积德？见徐快不作声，陈西风又追问一句，你听说过没有，哪家医院可以做这个手术？见徐快脸上变了色。陈西风心里就有底了，话题一转，又说起肖爱桥任职之事。他说，徐快何不利用表妹马明梅这层关系，同王副县长多联络一下，至少让他早点儿将空缺的副厂长配齐。徐快说，行政上的事，自己不好干预。陈西风提醒他，田如意也不是党员，他不是也在调查处理吗？徐快像是缓过气来，他说那是因为田如意可能牵扯到党员。陈西风一边点头称是，一边突然说，听说三千五百元就能伪造一名处女，我记得徐书记前次报销的药费好像也是三千五百元，真是太巧了。

陈西风大笑三声，也不看徐快，扭头就走。

下午下班，陈西风刚到家，徐快就打电话来说，厂里有客人，要他马上到山南大酒店来。陈西风去时，包厢里只有徐快。陈西风也不问客人在哪儿，他望了望四周说，徐书记，是不是选错了地方，这是情侣座呀！你是不是埋伏有黄色娘子军？徐快说，陈厂长，我们都是被党教育多年的领导干部，你不会做那种事，我不会做那种事，你我都不会做那种对不起党，对不起人民，对不起老婆的事。陈西风说，太对了，什么叫觉悟，徐书记，你这才叫觉悟。徐快说，好久没有这么痛快了，喝点白的怎么样？陈西风说，干脆腐败一回，来茅台，回头你签单，我签字。两人边吃边喝边说边唱卡拉ok，一瓶茅台喝完了两人还不怎么醉。

田如意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陈东风回突击坡给她请了一个小保姆。小保姆整天跟着她。田如意说，先让她熟悉洗衣做饭买菜等各种事，免得临时抱佛脚。厂里再也没人议论孩子的父亲是谁。徐快在干部会议上布置了，要全厂职工尊重军烈属。有一天，田如意在街上碰见陈万勤，陈万勤放下担子看了她半天，然后说她将生一个儿子。厂里无人议论还有一个原因，田如意确知自己怀孕以后，无论在哪里，从不正眼看陈西风，非要打交道时，她总是将那飞行员的照片搁在他们中间。她对陈东风依然很好，像买煤买米换煤气等事，只叫陈东风去做，陈东风没空时，她宁可凑合着等。她还让陈东风住到家里去，她说有小保姆在也不怕别人说闲话。陈东风不肯，继续睡在旧仓库的大门旁。没事时，他躺在床上看肖爱桥的那几本书，看不了两页瞌睡就上来了。他几次想将书还给肖爱桥，又怕伤了肖爱桥的心。

天气转冷又转暖，其间什么大事也没发生，就只为肖爱桥晋升为高级工程师热闹了两天。因为肖爱桥是县里的第三个高级工程师，阀门厂各车间科室，都在县电视台的电视节目中为他点歌庆贺。肖爱桥公开表态，要将陈东风培养成新一代工人的样板。

春暖花开的时候，陈东风正抱着书打瞌睡，田如意的小保姆推醒他说，田姐生了个儿子。陈东风不知该怎么办，看着厂里的正式职工一拨一拨地往医院去，又一拨一拨地回来。去的人很兴奋，以为这一去就能看出某种端倪。回来时，这些人却很落寞，不是无言以对，也不是此时无声胜有声，而是觉得无话可说。挺着肚子的王元子没有这样的变化，她平静地去，平静地回，还特意找到陈东风，平静地告诉他，田如意生下来的那个孩子，同一年前便死去的飞行员丈夫，长得一模一样。王元子还说，肖爱桥已作了解释，国外最新研究表明，孕妇可以通过长期暗示来控制胎儿模样，而且婴儿出世后，还可以向最亲近的人学习到一些模样。

厂里的人普遍不相信肖爱桥的话。他们认为，当初田如意去部队探亲，正好受孕了。因为丈夫突然去世，心情不好影响胎气，让胎儿发育慢了几个月。最相信这一点的人是汤小铁。

陈东风很高兴，花了六十元钱在电视里为田如意点了一首叫《翱翔》的歌。

田如意也很高兴，就给儿子取名：翱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