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黄晓阳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3:11
|本章字节:10878字
王家栋是明白小童子在宫里的地位的,所以,小童子的存在,最大的意义在于他是童爷的弟弟,而童爷又是宛平城最大的黑社会老大。他出一千两银子,搅得晁信义不得安生,最终可能损失一万两甚至十万两,这就够了。
对于童爷来说,这自然也是一桩不错的买卖。他手下那些兄弟,闲着也是闲着。现在派给他们一点活儿干,最坏的结果,自己可以赚一千两,再好一些的结果,说不准可以赚两千两甚至五千两。
王家栋的如意算盘其实打得挺好,他和晁信义不同,他是仁慈的,他不会要晁信义的命,只想报一箭之仇,只想让晁信义成为穷光蛋。他的计划是,让晁信义一点一点地亏钱。他的钱不是贷款的吗?建京西胭脂铺,建晁家大院,建宛平工厂,所有的钱都是借来的。按照正常的算法,建这三个大项目,估计总值在六十万左右。可在此期间,晁信义急于求成,和松下长生做生意,使得成本增加了十二万。又要竞争宫廷专卖权,至少也得花十来万,还有为了彻底打败王记,买王记的货去宫里做手脚,恐怕也得三五万。再加上买机器时,王家栋小小一招,让他亏了一笔,又是十几万。所以,晁信义现在应该是背了近百万的债。
虽说百万的债务听起来很可怕,但只要京西胭脂铺正常运转,最多四年也就还清了。王家栋的计划,就是要晁信义还不清这笔债。京西胭脂铺的宛平工厂若是十天半月不能开工,直接损失或许只有几万两银子,但间接损失无法计算。说不准哪个客户又要他赔一大笔银子,比如松下长生。
接下来第二步,王家栋已经想好了。只要京西胭脂铺半个月出不了货,就会乱成一团糟。哪怕他将宛平的麻烦解决了,加上路途物流的时间,货到市场时大概也是一个月以后。等京西胭脂铺的货一到市场,王记胭脂坊就开始降价促销。降价幅度他都想好了,买二送一,也就是降价三成左右。王记胭脂坊的出品不差,并且提前半年推向了市场,已经有了相当的市场接受率。现在搞降价促销,相当多的人都会贪小便宜,买下一大堆王记的产品。如此一来,至少一到两个月,京西胭脂铺的货会滞销。
京西胭脂铺的产品堆在那里,一两个月销不出去,肯定没钱还本。可是,晁信义要还利息,还要有本钱继续生产,无可奈何,他只得再一次找钱庄贷款。
这种做法对王记胭脂坊有损失吗?有,而且很大。可王家栋会算账,自己搞一个月大促销,其损失也只不过是提前半年全面上市所赚的利润。自己将这个利润返还给消费者,王家栋只是持平而已。对于京西胭脂铺,却是全然不同的命运。
王家栋还准备了第三招。只要京西胭脂铺出现滞销,他就可以乘机放风,说明京西胭脂铺的实际情况。实际情况是两点:第一,京西胭脂铺的产品严重滞销,一两个月内根本没有多少销售记录;第二,京西胭脂铺已经没有周转资金,只能借债度日。
有关这两点,王家栋并没有说半句假话,那些已经借了钱给京西胭脂铺的或者正准备借钱给他们的钱庄,只要稍稍调查,就能证实此事。证实了此事之后怎么办?没有借贷的钱庄,一定不敢借钱给晁信义;已经出借的,担心京西胭脂铺破产,自己的钱收不回来,一定逼晁信义还钱。就算他岳父的四海钱庄对他手下留情,还有其他钱庄至少三十万的银子,他拿什么还?只得破产。
让王家栋没有想到的是,童爷的贪欲远远超出了他的估计,这个无赖竟然狮子大开口,每个月要收五千两。听到这个消息时,王家栋不禁感叹,现在这个社会人人都贪,怕的是没有机会,一旦有了机会,就想赚足十辈子的钱。
等得知童爷被抓的消息,王家栋第一感觉是,这不可能,消息会不会是假的?第二感觉是,童爷怎么会出事?在这样一个社会,像童爷这种人是不应该出事的啊。第三感觉是,这事一定是有更大权力的人干的,这个人甚至不惜得罪李总管。可见,办这事的人位高权重,搞不好就是一位王爷,否则,怎么可能敢和李总管对着干?
抓童爷,自然与李总管没什么关系。可小童子是李总管的人,正所谓打狗欺主。李总管会觉得,办此事的人并非为了整治童爷,而是整治他李莲英。只要对着了这样的逻辑,事情就复杂了。正因为有这样内在的逻辑存在,才没有人敢过问童爷的事。
王家栋找人打听了一下,得知这件案子并非西路厅办的,而是直隶总督袁世凯过问,西路厅才不得不办的。可见,这不是西路厅的案子,而是袁世凯的案子。
袁世凯会办童爷这样一个小人物?无法理解。于是,王家栋产生了一种联想,会不会是晁信义搬动了袁世凯?有这种可能吗?袁世凯和晁信义是什么关系?难说。当今这个社会,只要有钱,且不说直隶总督,就算是老佛爷的关系都能买通。早在晁子霖时代,就已经布好了袁世凯这条线,也不是不可能。若真是晁信义请动袁世凯办了这件案子,麻烦就来了。单纯地看,袁世凯要办童爷,与他王家栋无关。若是晁信义搬动袁世凯办了童爷的案子,就与王家栋有关了,故此,王家栋的心情一落千丈,已经预感到一场风暴正在到来。这个社会已经腐败透顶,所有人心里只想着一件事赚钱。如果想着通过正当门道赚钱,那这个社会还有序。问题是,所有人都在钻门子找路子赚黑心钱。就算你不给别人机会,别人也在千方百计算计你,何况你自己送给别人机会了?
一个没有底线的社会是可怕的,就像某个人生存在数以亿计毒蚊子的大山里,除非你有足够的本事和实力,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只要露出哪怕一点皮肉,便有成千上万的蚊子扑过来叮你。你千万别给人捞钱的机会,一旦给了,就等于将自己置于一个残破的榨膛里,一定会有很多人从不知何处钻出来,要将你榨干榨尽。
晁信义设计整王记胭脂坊时,王家栋已经被榨过一次,那次的损失惨重,不仅损失了一百多万两,也间接导致王家栋父亲的死亡。一百多万两是个什么概念?那是一百多万普通公职人员一辈子的收入。如果说上次是别人往王家栋头上套了一根绳索的话,那这次却是他自己将头往绳套里伸。
果不其然,心里正怕鬼呢,鬼就来了。王家栋正在店里算账,他要看看,自从工厂开工以来,王记胭脂坊到底有多少进账。也要算一算,若真是和京西胭脂铺打一场价格战,自己大概需要准备多少子弹。伙计进来通报说:“掌柜的,孙公公来了。”
听到这话,王家栋的手一抖,他手中正拿着毛笔,笔上蘸了墨,那墨就滴在了面前的账本上。他问:“他一个人来的?”
伙计说:“不是,还跟了一个小公公。”王家栋明白了,那个小公公一定是小童子,索命的来了。明知人家是来拿自己榨油的,自己却无可奈何,不得不往榨膛里钻。这个社会实在是已经烂透了,逼得不光老百姓没有活路,就算是有些资本实力的富裕人家,同样没有活路了。哪怕是那些整天想着法子压榨别人的官员,也很难说有真正的活路。就连他们自己都说不清,何时何地会被别人当成菜籽送进榨膛里。
王家栋不得不装出热情,对伙计道:“请,快请。”孙公公和小童子随后进来。王家栋还没来得及说话,小童子一下在他面前跪了下来,哭着说:“王掌柜,求你救救我哥。”王家栋不得不迎过去,扶起小童子,道:“童公公,快请起。”小童子无论如何不肯起来,他一定要王家栋答应救他的哥哥。他说,如果王掌柜不肯出手相救,这次他哥是死定了。又说,他哥原本好好的,若不是帮王掌柜办这件事,也不会得罪京西胭脂铺的晁掌柜。若是不得罪晁掌柜,也不至于惊动袁督爷。现在,事情落到袁督爷手里,他哥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王家栋有点无奈,只得看着孙公公。孙公公说:“小童子,起来吧,王掌柜一定不会见死不救的。”
小童子一连向王家栋磕了三个响头,道:“王掌柜,你大恩大德,一定要救我哥啊。”接着站了起来。
王家栋手足无措,无可奈何。有什么办法?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除了任人宰割,还有第二条路可走吗?钱,他是肯定要拿的,只是多少的问题。有什么办法?当前的社会就是如此,你自己把颈子送到了人家的刀下,割得深还是割得浅,只在乎人家的兴趣,与你已经无关了。俗话说,宁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在当今这样一个无良的社会中,君子早已经不存在了,所有的君子,在钱财和巨大的贪欲面前全军覆没,全部变成了小人。
小童子起来后,王家栋开始装糊涂,问孙公公:“孙公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孙公公说:“王掌柜,你还不知道吗?小童子的哥哥让直隶总督袁大人袁督爷的人抓走,下了大牢。”
王家栋感觉孙公公是故意装的,他也故意装,惊问:“宛平不是顺天府管吗?要抓童爷也该是西路厅啊。”
孙公公说:“名义上,顺天府五州十九县。可实际上,顺天府主要管的是北京城。城外部分由直隶和顺天府双重管辖,更主要的还是由直隶管辖。”
王家栋又道:“我听说袁大人辞职了啊,这个消息难道是假的?”孙公公说:“袁大人辞去的是所兼各职,本职没有辞,还是直隶总督。”
王家栋想了想,道:“童爷只是一个小人物,孙公公和童公公如果求到李总管面前,李总管总该卖这个面子吧。只要李总管出面,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袁大人应该不会为了这么点小事,和李总管过不去吧。”
小童子说:“这官场里的事,王掌柜你就不明白了,你不是官场里的人嘛,可以理解。”
王家栋确实不明白,听小童子这么一说,又觉得他是不是有点忽悠自己,便问:“请童公公指点。”
小童子没说,孙公公说了,他很耐心地向王家栋解释:“这主要是一个治权问题。李总管和袁大人确实是大官,大官只能管大事,不能管小事。以袁大人为例,他身为总督,属于正二品,他有权管的也就是从二品、正三品、从三品以及正四品。因为直隶实际只管一个省,所以直隶总督同时又兼任巡抚一职,巡抚实际可以管到从四品。所以,袁大人所管的官员,包括各府尹、巡守道员、知府之类。再小的,就管不着了。童爷只是一个老百姓,自然轮不到朝廷一二品大员来管。”
王家栋不明白了,道:“可是,你们不是说,这事是袁大人过问的吗?”小童子说:“我说你不懂官场嘛。只要晁信义能和袁大人见上一面,提一提这事,袁大人呢?也只要说一句知道了,下面自然就有人把这件事办了。这样一来,也就成了袁大人的事了。”
王家栋道:“既然这件事与袁大人无关,那就好办啊,你们出个面,就以李总管的名义,官府还能不放人?”
孙公公道:“若是这么容易就好了。”
王家栋也不是不明白。虽然不是袁大人的事,可只要涉及袁大人的手下,那就是袁大人的事了。再如童爷在宛平城所做的一切,自然与李总管无关,官府若要查办此事,就算是罗织罪名,也和李总管八竿子搭不上界。可明面一个逻辑,暗面还有一个逻辑。暗面的逻辑在于某一条线,童爷的亲弟弟小童子是李总管手下的小太监,踏上了李总管这条线,事情就与李总管有关了。
这样的逻辑简直就是混账逻辑,可这样的混账逻辑,又在现今的官场普遍存在。
王家栋虽然明白,却又无法应对面前的局面,只能装糊涂,故而问道:“怎么不容易?”
小童子说:“如今办事,哪有不花钱的?就算是太后老佛爷办事,也一样要花银子。你也不想想,要办成这件事需要走多少门子?”小童子开始掰指头:“宛平县知县、县丞、州同、通判、同知、知府。有多少级啊。每一级还有些具体办事的人,一个一个都要打点。再说了,宛平的事和全国其他地方又不同,既属顺天,又属直隶,要把这个关系理顺,又不知要找多少门子,花多少银子。”
这话把王家栋吓了一大跳,这么多不同级别的官员,个个都是饿鬼,感情这些人都在等着自己给他们一个捞钱的机会啊。他们想捞钱是他们的事,王家栋一个人来承担,这笔费用可就是一个天文数字了。想到这一点,王家栋几乎想哭了。他原本是想害一下晁信义,尽管确实让晁信义亏了一大笔钱,比他预想的还多。而王家栋自己呢?恐怕要亏进更大一笔钱了。
王家栋可不想走到这一步,只得装糊涂问:“那怎么办?”
小童子说:“王掌柜,王爷,求您一定要救我哥啊。”
王家栋说:“我也想救啊,可是,刚才你也说了,几十个官员,我连姓甚名谁都不清楚啊,怎么救?”
孙公公道:“如今办事,说到底还是一个钱字。小童子在宫里办事,手上也没几个钱,他的意思,是要王掌柜帮他一把。”
王家栋早已经料到是这么个结果,自从这两个人一进来,他就在考虑对策,同时也知道,这个对策几乎是不存在的。更进一步想,就算他一分钱不出,小童子也会想尽办法救自己的哥哥。问题是,他如果不出钱,那很可能就是恶鬼缠身了,这可都是他自找的麻烦啊。
还没轮到他说话,孙公公先说了。孙公公说:“我今天来,是因为李总管说了句话。李总管说,这个事因王掌柜而起,解铃还需系铃人,王掌柜不出点手,恐怕说不过去。李总管的话,我是带到了,至于具体怎么办,你和小童子商量吧。”
孙公公再没有说半句多余的话,转身离去。王家栋很想把他留下来,转而一想,留下来意义也不大,这所有一切很难说不是他们事前商量好的。他们就是要将他摆进榨膛里,无论他怎么挣扎,都是一样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