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后继有人(6)

作者:黄晓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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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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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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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1194字

王家栋是完完全全傻了,周公公一走,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首先冒出的念头是,这不可能是真的,李莲英这个老太监,想讹他的钱。转而一想,李莲英是大内总管,过手的银子不知有多少,讹一个王记胭脂坊,能有多大意思?周公公起初说的那些话语气不同,显然都是李莲英的原话。从那两段话可以看出,李总管确实是非常生气。如果没有这样的事,他干吗生那么大的气?


可见,真的有人假借王记胭脂坊的名义往宫里送了大量的货品。这是什么人干的?这人也太阴毒了吧。


自然,王家栋想到了一个人:晁信义。除了晁信义,还有谁会害王家?这分明是置之死地而后快啊。晁信义看上去不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啊,他怎么会向王家下这种毒手?


午饭时间到了,家人左等右等,不见王家栋回来,王兴业便叫黑妞到店里来催。黑妞虽然怕王家栋,可她没什么记性,过后就忘了。既然老爷让她来叫少爷,她便开心地来了,走进来一看,见王家栋坐在地上,大为好奇。


黑妞走过来,围着王家栋转了一圈,问:“少爷,你怎么坐在地上?坐在地上好玩吗?”


王家栋心里充满了绝望,看到黑妞,一下子怒了,大声地说:“去去去,走开。”


黑妞却没有意识到一场大难正在来临,反而起了玩性,说:“坐下来是不是很好玩?我也坐一下。”说着,她挨着王家栋坐下来。


王家栋勃然大怒,猛地站起来,对准她的屁股猛地踢了一脚,骂道:“蠢货,快起来。”这一脚踢得够重,黑妞惊叫一声,连忙跳起来。王家栋却没那么容易熄火,又一脚踢过去,再一次踢在黑妞的屁股上。黑妞原本是要起身的,被他这一踢,重心不稳,倒在地上。王家栋又踢出第三脚,这一脚却踢到了她的胸部。


一连三脚都很重,黑妞哪里受过这样的打击?当即大哭起来。“哭?你再哭,我把你卖到妓院去。”王家栋说。黑妞并不清楚妓院是什么,却本能地知道,那一定不是好地方,当即忍住了哭,却忍不住眼泪。叶小芸见黑妞走了半天,丈夫还没有回来,便自己过来了。进来一看,黑妞躺在地上,脸上全都是眼泪,暗吃了一惊,问:“黑妞,你这是怎么了?”黑妞伤心地说:“少爷踢我的屁股,踢我的……这儿……”她手指胸部。王家栋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对叶小芸说:“小芸,别理这个蠢货。”叶小芸伸手去扶黑妞,要把她扶起来。可王家栋那三脚确实太重,黑妞一动,身上到处都痛。她不懂忍,哎哟哎哟大叫。叶小芸看了丈夫一眼,又去扶黑妞,黑妞仍然叫。


王家栋怒了:“再叫,再叫我杀了你。”黑妞一见王家栋那副表情,害怕了,跳起来就逃。


叶小芸走近丈夫,轻轻挽起他的手,说:“你和她计较什么?走,去吃饭吧,爹在等着你呢。”话刚说完,她突然松开王家栋,跑到一边,干呕起来。


“你怎么了?”王家栋问。叶小芸用手绢抹了抹嘴角,羞涩一笑,说:“还能怎么了?”王家栋喜出望外:“有了?”


叶小芸低下头,无限娇羞,无限幸福地说:“这回我一定给你生个儿子。”王家栋听了,心头大喜,可仅仅是一秒,他又想到,王家正面临大祸呢,有了儿子又能怎么样?满门抄斩的时候又多了一口。想到这里,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叶小芸干呕了一阵,什么都没有呕出。感觉好了些,站起来问丈夫:“我有了身孕,你不高兴吗?”


王家栋机械地说:“高兴。”叶小芸问:“高兴怎么还叹气?”


“没什么。”王家栋说,“走,去吃饭吧。”王家餐厅在厢房,王家栋夫妇进去的时候,王兴业已经坐在那里。为了王兴业,厢房里烧了一盆炭,火很旺,暖烘烘的。可即使如此,王兴业还是觉得冷,穿了好几件皮袄,还是觉得身上到处进风。


王兴业问:“怎么老半天都不回来吃饭?菜都冷了。”王家栋觉得,这事应该告诉父亲,父亲的经历毕竟比自己多,他更能正确评估形势。同时,父亲的身体状况一直不好,他又担心,这件事一旦说出来,搞不好就送了父亲的命。心里正纠结着,王兴业却已经看出来,问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没啊,没发生什么事?”王家栋说。王家栋脸上的表情骗不了父亲,王兴业说:“不对,一定有事。”王家栋说:“是有事,小芸有了。”王兴业看了看小芸,小芸连忙害羞地将头低下来,同时点了一下。


王兴业双眼放光:“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对了,以后什么事情都不要让她做了,好好地养胎,给王家生个孩子。”


叶小芸说:“爹,我没那么娇贵。”


王兴业说:“你娇不娇贵都不重要,我们王家的孙子娇贵。”既然公公如此说,叶小芸只好应承,道:“爹,我知道了。”王兴业高兴了,大声地说:“拿酒来,今天我要喝一杯。”叶小芸起身去拿酒,王兴业拿起筷子开始吃菜。王家栋心里有事,没有半点食欲,坐在那里傻了一般。相反,王兴业因为高兴,并没有注意到儿子的表情。待叶小芸拿了酒来,给王兴业酌上,王兴业端起酒杯,喝了一杯。叶小芸又替他倒上,他端起第二杯酒的时候,才意识到儿子的表情特别,似乎一点儿都不高兴。


王兴业抬到半空的手停住了,说:“不对,家栋,你一定有事。”“爹,没事,您喝吧。”王家栋说。“不可能,一定有事。说吧,什么事?”王兴业问。王家栋忍了又忍,还是决定告诉父亲。毕竟,有了小芸怀孕的事打底,自己再说得委婉一些,应该不会有大事吧。


他说:“有人以我们王记的名义,往宫里送了很多我们的货品。”“有这样的事?”王兴业说,“这人是不是昏了头?”


王家栋说:“人家才不是昏了头,人家是要把我们王家置于死地。”王兴业的眉头皱了一下:“这话怎么说?”“老佛爷知道了这件事。”王家栋说,“老佛爷说,这是行贿,是扰乱后宫,要问我们王家的罪。”王兴业一惊,手一松,酒杯掉在地上,咣的一声,碎了。王家栋早有心理准备,时刻注意着老爷子的情况,见状立即站起来,要上前去扶老爷子,可即使如此,他还是慢了一步,老爷子的身体已经开始向侧面倒去。王家栋一把将父亲抱住,此时才知道,父亲的身体完全是软的,仿佛没有骨头一般。


“爹,您要挺住。”王家栋说。叶小芸慌了,连忙过来帮丈夫抱住老爷子。王家栋扶稳老爷子的身体之后,一把将他抱起来,快步向院子里走,同时对叶小芸说:“快,快去请郎中。”叶小芸转身就往外跑,王家栋则抱着父亲来到房间,将父亲放在床上躺下来。王兴业整个人都是僵硬的,王家栋将他放下来时,他的眼睛圆睁着,不肯闭上。


王家栋吓坏了,以为父亲死了,伸手试了试他的鼻息,谢天谢地,还有气。周氏闻讯赶来,王家栋说,快去弄点水来。


周氏端了一碗水过来,李氏接过,小心地舀了一勺,往老爷子的嘴里倒。老爷子根本不知道张嘴,那一勺水顺着嘴角流到了床上。王家栋吓得全身发软,却又不得不硬撑着。此时他才意识到,王家只有他一个儿子,实在是一件天大的事。如果多几个兄弟,遇到这样的事也不需要他一个人顶。


他不得不强打精神,掰开父亲的嘴,由李氏喂水。李氏再喂了一勺水,那水却留在王兴业的嘴里,不往下流。李氏到底年龄大些,也冷静一些,她说:“快掐人中。”王家栋此时才醒悟,过去掐父亲的人中。先掐了一下,力道不是太大,半点反应都没有。再掐,加大了力度,还是没有效果。他不得不用右手按着左手拇指,压上去,一直不松开。


王兴业终于开始动了,王家栋这才松开手。刚松开,王兴业就开始挣扎,似乎要坐起来。王家栋正要伸手去抱父亲,见王兴业突然往床边一趴,吐出一大口血。


一夜大雪。一大早,晁信义就起床了,他总是晁家上下第一个起床的人。当然,晁家还有一个守夜的人没有睡觉。以前守夜是常风,但常风习惯走镖,那个时候是帮忙。如今晁家已经安定,守夜另请了一个叫赵三的。赵三会几手拳脚,天黑之后提着一条铁棍子在京西胭脂铺四周巡逻,天亮之后才会睡觉。


赵三披着大棉衣,头上戴着一顶厚厚的皮帽子,他一边和晁信义打招呼:“东家,起床了,好大的雪呀!”一边打开了大门。


“啊!”赵三发出了一声惊叫。


“出了什么事情?”晁信义心中一惊,一个箭步冲出门去。先抬头往店铺中间一看,发现京西胭脂铺的金匾还在,才微微松了一口气,然后低头一看,不由得一怔。


一个人蜷缩成一团,卧在京西胭脂铺的店门口,残破的衣服上还有些积雪。赵三张口结舌:“啊,怎么会有乞丐呢?我明明在门口走过几趟,没有发现。”


晁信义蹲在乞丐身边,用手推了推,道:“这位兄弟……这位兄弟……”乞丐没有动。


赵三问:“东家,这个乞丐会不会已经死了?要不要去报官?”晁信义把手指头伸到乞丐的鼻子下探了探,道:“还活着。”赵三道:“怎么办?”


晁信义道:“救人!”说着抱起乞丐就往里走。赵三在后面喊:“东家,要是人死在家里怎么办?”晁信义道:“人死了再说死后的事情。”


他抱着乞丐进了前院,拉水的老刘刚好起来,还在洗脸,一看到晁信义怀中抱着一个人,吃了一惊:“东家,这是什么人?”


晁信义把乞丐抱进老刘的房间,放在床上,回头道:“叫淑梅烧点红糖姜汤来。”


一碗红糖姜汤灌下去,那个乞丐微微睁开了眼睛,感激地点了点头,喉咙里传出一个嘶哑的声音:“谢谢好心人……”


这个乞丐胡子拉碴,双眼深陷,面黄肌瘦,有气无力,身子还在瑟瑟发抖。老刘在旁边叹息了一声:“冻的!”


赵三加了一句:“饿的。”张淑梅挺着大肚子,走路像鸭子一般,两边扭动。即使如此,她仍然坚持做一部分的家务。


张淑梅对赵三说:“赵三,你扶起他,我再喂碗姜汤。”赵三要上前去扶,晁信义拉了赵三一把,自己上前一步,弯下腰将手伸到乞丐腋下,将他扶起来。


赵三说:“东家,你昨天醉了酒,还是我来吧。”晁信义说:“我没事,你守了一夜,还是回去歇着吧。”


张淑梅、赵三等人自然不知道,此时的晁信义,心情极度阴郁复杂。昨天,刘公公派人送来消息,老佛爷已经知道那件事,大为震怒,把李总管叫去,大骂了一通。看情形,老佛爷是要查办王家,搞不好会满门抄斩。


听说可能满门抄斩,晁信义一下子傻了。若真是这个结果,自己就是杀人凶手,这一辈子他是别想有好日子过了。晁信义更希望自己没有干过那件事,哪怕京西胭脂铺重振无望,他也不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可问题是,事情已经干了,世上根本就没有后悔药。


得知此事,晁信义独自跑出去喝酒了,把自己喝得大醉,睡在酒馆的地上。人家认识他,派人来通知晁家,铺子里的几个伙计,才赶过去将他抬了回来。


没料到,今天一大早遇到这么个人,他心中最柔软的一块被触动了。张淑梅舀起红糖姜汤,喂进乞丐的嘴里。


晁信义对老刘说:“老刘,你去拉水的时候,弯一脚,顺便叫个郎中来帮他看看。”


老刘答应一声,转身离去。


“真是可怜。”张淑梅一边喂姜汤,一边说,“看样子,他像是饿了很长时间。”


晁信义道:“等一下你去厨房看看,若是有粥,给他盛一碗来。另外,你在后面给他整理出一张床。我估计,他恐怕得在这里住几天,外面那么大的雪,他如果没个地方住,怕是吃不到今年的新米了。”


将乞丐安顿好,一切由淑梅照顾,自然没晁信义什么事。张淑梅说:“这里有我就行了,你事多,去铺里吧。”


晁信义心里搁着事呢,又不好对人说,只好离开淑梅,向前走去。到了门口,却没有进店。他的心情实在糟透了,却又无法排解,只得独自走到街上,漫无目的地瞎转。


转了不长时间,路上随时都能碰到熟人,个个都和他打招呼。他如果不回,显得不礼貌;回吧,心里又老不爽。干脆,他又走了回来,既不想进店,也不想回家,便踱到了后院,走进了沉淀室。


对于晁信义来说,花红蓝就是自己的家人,就是自己的妻子。无论是姑姑晁灵珊,还是他自己,都认为这样对待她不公平,多次向她提出,要和张淑梅说清此事,征得张淑梅的同意,娶花红蓝进门。然而,花红蓝均以京西胭脂铺还没有完全稳定为由,不同意。她不仅不同意晁信义纳她为妾,甚至不肯住在晁家正院,坚持搬到了后院,在沉淀室和配料室之间清出一间小房,把自己安顿了。


对此,晁信义无可奈何,只得依着她。走近花红蓝的房间,发现门是关着的。再看看配料室,只有姑姑在里面。


晁信义说:“姑姑,你身子骨不好,少干点。”


晁灵珊说:“趁着我还能动,能帮就帮你一点。日后,说不定就是你一个人撑着这个家了。”


晁信义心里又是一阵烦躁:“好好的,姑姑说什么啊?”晁灵珊也不和他多言,说:“你找红蓝吧?她在沉淀室。”晁信义说:“我不找她,只是心里烦,想到处转转。”


晁灵珊看了侄儿一眼,问:“昨晚听说你喝得大醉,是不是有什么事?”听姑姑这样一问,晁信义不说话了,直直地站在那里。晁灵珊发现侄儿的情绪怪怪的,问:“到底怎么啦?”


晁信义说:“我可能把王家害了。”


“把王家害了是什么意思?”晁灵珊大概也猜到了一些,停下手里的活儿,看着他。


“听说老佛爷大怒,要办王家。”说着,晁信义脸上有两行清泪滑下。


晁灵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你也不要太难过了,也许这是上天的意思,一报还一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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