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独骑瘦马(7)

作者:黄晓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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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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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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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1742字

王兴业没有说话,而是闭上了眼睛,身子往后一靠,椅子便慢慢摇动起来。他的手在把玩着鼻烟壶,似乎不再过问其他事了。王家栋站了片刻,见父亲没有任何表示,转身准备离去。他刚刚迈步,王兴业突然睁开了眼睛。“等等,你刚才说,松下订了多大的单子?”王家栋停下来,看了父亲一眼:“六万两。”


“六万两?你确信没有错?”显然,王兴业一开始没有注意到这个数字,“真的是六万两?”


王家栋回答:“我只是听说,是不是真的,我也没法肯定。”


王兴业显然不是想证实这件事:“如果是我们王记接下这个单,需要多长时间才能交货?”


王家栋看了父亲一眼,明白了他的意思:“一个月吧。如果加班加点,二十天或许可以交货。”


“一个月。”王兴业站起来,手里抚摸着鼻烟壶,在房间里走动,“晁家已经毁了,刚刚重建,甚至根本没有恢复生产,几乎没有生产能力。你说这个日本人,是不是居心叵测?”


“不会吧。”王家栋说,“我留学的时候去过松下妆品会社,人家是一个大企业,比我们王记和晁记加起来还大,他们有这个必要吗?”


王兴业摆了摆头说:“那个松下长生,尖嘴猴腮,有这种面相的人,生性阴险。你说,他会不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爹,您指什么?”王家栋心里不太自信了,因此问了一句。


王兴业说:“你想,八国联军打进来之前,他为什么不逃,而要躲进我们家?”


“爹,您怀疑他躲进我们家是借口?可是,他为什么这么做呢?”王家栋不明白。


王兴业说:“这个人,你要好好防一防,千万要当心。还有,信义和你一样,太年轻,急功近利,人家就投之以利。你自己要注意这方面的毛病,千万不要上这方面的当。有机会,也提醒一下信义。”


“爹,人家会听我的?”“听不听是他的事,你提醒他就是了。”王家栋应了一声。


京西胭脂铺。


晁信义做了一个长长的梦,一条泥泞、崎岖的小道,小道的一边是绝壁,一边是万丈深渊。晁信义艰难地往上攀爬。


山顶就是一片平坦、宽阔的大坝。他满心欢喜,还有一步就能攀上去了。忽然,脚下一滑,他整个人向深渊跌去。


“啊……救命……”晁信义绝望地大喊。一只手从绝壁上伸出来,一把抓住了晁信义的手,把他拽到了小路上。晁信义这才看清楚,救他的人居然是花红蓝。


“红蓝!”


“信义!”两个人抱头痛哭。


“信义,你醒醒!”有人在焦急地喊,并用手推他。晁信义从梦中惊醒,坐起来才发现,自己合衣躺在床上,床边站着姑姑晁灵珊。


晁信义一阵迷茫:“我在哪里?”


晁灵珊一脸喜悦地说:“家里呀!你做梦了吗?常风来了,在后院,还有一个姑娘,说是你妻子?”


晁信义一跃而起,连鞋也没有穿,就往后院跑。天已经黑了,几盏风灯挂在后院的四个角上,一辆马车前,站着常风,正笑吟吟地道:“信义,你看谁来了。”“信义。”花红蓝从车里跳下来,飞一般跑向晁信义。晁信义一声大叫:“红蓝!”伸开双臂把她搂入怀中。两个人紧紧地搂抱在一起。


常风和晁灵珊站在一边,常风来的时候已经把情况告诉了晁灵珊,晁灵珊喜出望外。


晁信义和花红蓝搂抱了一阵,分开之后,晁信义和花红蓝跪在晁灵珊的面前,磕了三个头。


晁灵珊眼中噙着欢喜的泪花:“快起来!”一边从自己的右手腕上取下一个翡翠玉镯,戴在花红蓝的手腕上,一边说:“红蓝,姑姑没有什么好的礼物送给你,只有这个了!”


花红蓝礼貌地说:“谢谢姑姑。”


晁信义说:“姑姑,我娶红蓝的事情没有早给您说,请您原谅,实在是事情太多!”


晁灵珊一手搂着晁信义,一手搂着花红蓝,泪流满面地说:“孩子,姑姑高兴都来不及呢!晁家后继有人了,快起来。”


晁信义的卧室,一张简单的床,一个柜子,一张桌子,桌子上点着一支蜡烛。烛光跳跃,窗外风声呼呼。


晁信义和花红蓝甜蜜地拥抱在一起,花红蓝把头埋在晁信义的肩膀上,说:“生了个儿子,早出来了一个多月,叫家聚,满月了。知道你这里需要人手,就让嫂子带孩子了。”


晁信义搂抱着她,深情地说:“先让嫂子带一段时间,等家安定下来了,就去接回来!”


“嗯!”花红蓝温柔地说。


晁信义内疚地说:“等我有钱了,我给你一个盛大的婚礼。”


花红蓝摇了摇头,柔柔地道:“现在晁家处在最艰难的时候,你不要在我身上浪费一文钱,只要你心中有我,我心中有你,就足够了。”


晁信义心中一颤,说:“我不能对不起深爱我的女人!”花红蓝幸福地道:“等重建家业之后再说不迟。”


晁信义搂抱着她,在她耳边说:“京西胭脂铺做胭脂水粉需要你,我更需要你,你要给我生一大堆儿女。”


从第二天起,花红蓝便一头扎进了配料室。京西胭脂铺有了王玉堂、花红蓝和晁灵珊三员大将,晁信义的胆气一下子大了起来。晁信义把后院交给这三个人,自己全副心思放在前台。店虽然开了起来,可是,目前还没有货品上架。当时,全部力量都在赶松下长生的那批货,每天都有客人到店里问,京西胭脂铺哪天才有货卖。晁信义不得不好言相慰,告诉她们,就在这几天,一定有货上来。


就在此时,王家栋走进门来。


晁信义见了,顿时满脸堆笑,迎上去揖了一下:“家栋哥,你怎么来了?听说你建厂正忙。”


“是啊,是啊!”王家栋说,“听说你这里已经出货了,怎么没见上架?”晁信义说:“接了个大单,所有的货都给这个客户了。”


王家栋说:“我也听说了这事。我爹对这个事不太放心,所以叫我过来问一声。”


晁信义一惊,问:“有什么问题吗?”


王家栋说:“我爹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叫你当点心。”其实,他没有说明,晁家大难,他总怀疑与松下长生有关,只是他没有证据,这话不好说。晁信义说:“替我谢谢叔,让他操心了。”


王家栋说:“没事就好,我先走了。”送走王家栋,转过身,常风已经来了。晁信义开了一张原料进货单,让常风带着三万五千两银票帮自己进货。送走常风,眼看到了吃饭时间,晁信义见店里也没什么事,便往后院走来。


不料,人还没到后院,却传来一个坏透了的消息。


交了上批货之后,为了尽快给前店提供货品,晁灵珊又加紧做了一批水粉。制作水粉需要沉淀,目前,这些水粉全都在沉淀池里。今天,沉淀的时间够了,花红蓝决定把这些水粉取出来。没想到,她刚刚打开上面的木盖子,就闻到一股酸味。


花红蓝“呀”了一声。晁灵珊惊讶地问道:“怎么了?”


花红蓝秀眉微微一蹙,低声道:“我怎么闻到一股酸味?按理,这沉淀池应该是一股清香味才对呀!”


晁灵珊大吃一惊,忙凑了过来,嗅了嗅,脸色大变:“是酸的!难道,我们的水粉有质量问题?”


花红蓝用手指头沾了些残留在沉淀池瓷砖缝隙之中的水粉,放在鼻子之下,嗅了嗅,果断地道:“一定是我们的水粉质量出了问题。”


晁灵珊目瞪口呆。


花红蓝转身出了后院,恰好见晁信义往后院来,两个人在废墟那里碰到了。晁信义见妻子神色有异,问:“红蓝,有什么事情吗?”


“上次做的水粉在哪里?”花红蓝问道。“大部分卖给了松下长生先生,怎么了?”晁信义问道。“全都发货了?一盒都没剩?”


晁信义说:“还留了几盒。”


花红蓝说:“走,随我过去,我要打开几盒看看。”晁信义随花红蓝来到店里,从货架上拿出两盒,一盒是美白霜,一盒是嫩肤霜,递给花红蓝。花红蓝站在货架边,小心翼翼地打开一盒。晁信义一声惊叫:“啊!”


从盒子里飘出一股酸味。花红蓝又打开了另外一盒,小小的盒子之中,水粉中间有一些发霉的斑点。


“是我们的货出了质量问题!”花红蓝不容置疑地说。晁信义呆了呆,忙把另外几盒全部取出来,一盒一盒打开,发现不是变酸就是发霉。“怎么会这样?”晁信义额头上的冷汗刷地冒了出来。


晁灵珊也进了店铺,看到盒子里发霉的水粉,啊的一声惊叫,人就跌倒在地上,昏迷过去。


晁信义忙抱起姑姑,焦急地道:“姑姑……姑姑……”花红蓝不慌不忙,用手掐了掐晁灵珊的人中。晁灵珊幽幽醒过来,泪如雨下:“信义,水粉出了问题,这可如何是好呀?”“信义,把姑姑抱回房间休息,我们来处理这个问题。”花红蓝冷静地道。晁信义忙把姑姑抱回房间,给她倒了一杯水。晁灵珊焦急地道:“信义,水粉出了问题,该怎么办呢?”


晁信义平静下来,道:“姑姑,天塌下来也有人撑着,您别担心,我和红蓝会好好处理这个事情。”


晁灵珊道:“可我们的货已经卖给了松下长生啊!”晁信义道:“姑姑放心,我会解决好这个事情的。”


离开晁灵珊,晁信义和花红蓝来到隔壁。晁信义肚子里有一堆的疑问,刚刚关好门,他就有些迫不及待了,问道:“红蓝,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是按照配方上配的料,制作的方法也是严格按照配方来的。”


花红蓝道:“我已经看过配方,配方没有问题,制作的方法也没有问题。但水粉的制作,一次有一定的限量,少了没有什么影响,如果多了,就有影响。而且水粉沉淀的时间,水的多少,水的质量,都有可能影响水粉的质量。”


晁信义想了想说:“可能水多了,泡的时间太长……只是为什么前些天在沉淀池之中没有问题呢?”


花红蓝道:“前几天气温低,变质的速度慢。这几天温度上升了,变质就快了。”


晁信义说:“这么说,往后气温再高起来,我们做出的水粉,一两天就会变质?”


花红蓝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我还要查一查。现在最关键的是立即把那些发出的货收回来!”


晁信义神色凝重,说:“是,这次我疏忽了,损失很大呀!别的客户还好赔偿,可松下长生先生那里,整整六万两银票的货呀!我立刻到洋行走一趟。”


花红蓝抓住他的双手,坚定地说:“信义,天塌下来,我和你一起撑!”晁信义心中一热,把她搂入怀中,斩钉截铁地说:“红蓝,这次失败打不垮我,京西胭脂铺一定会站起来!”


松下长生的寓所在日租界,前面是洋行,后面的院子是松下的寓所。此刻,松下长生和松下次郎正在吃晚餐,一个下人进来报告说:“阁下,外面一个自称京西胭脂铺掌柜、名叫晁信义的求见,说有紧急事情。”


“紧急事情?”松下次郎问道,“什么紧急事情?”下人答:“晁掌柜没有说。”


松下长生微微一想,说:“他这时候来,一定有什么特别的事,我们还是不要出面了。”又对下人说:“你去见一下朱买办,让他出面接待一下。”


下人答应一声便离去了。


松下次郎犹豫了一下,又问道:“父亲,晁信义来做什么?”松下长生平静地道:“等朱七回来,我们就知道了。吃饭。”


朱七接到松下长生的命令,立即到达前厅,见晁信义站在那里,一脸的焦急相。朱七显得很傲慢,既不请晃信义坐,也不请他去办公室谈,只是问:“晁掌柜,松下会长不在北京,有什么事,你对我说。”


晁信义道:“朱买办,你们那批货有没有运出北京?”朱七不动声色地答:“没有!”


晁信义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朱七微微一怔,并没有说什么。他知道,晁信义既然为了这批货物而来,肯定其***了什么事情。


果然,晁信义又向朱七深深一礼,恳切地道:“实在对不住,朱买办,京西胭脂铺的美白霜、嫩肤霜出了质量问题。”


朱七将胸挺了挺惊呼:“什么?”


晁信义道:“朱买办,这事错在我们京西胭脂铺,我先看看货,该怎么赔偿就怎么赔!”


朱七脸色一变,口气更加傲慢:“我明天就准备把货运往天津,转道日本,再到世界各地。所有的运输手续都已经办好了,你现在却说这货居然有质量问题!”


晁信义又道歉:“实在对不起,我已经发现出了质量问题,请让我去看一看货。”


朱七恶狠狠地瞪了晁信义一眼,道:“跟我来。”


在库房之中,晁信义看到了京西胭脂铺的美白霜、嫩肤霜。打开一些之后,无一例外,都变酸和发霉。


朱七怒道:“混蛋!京西胭脂铺怎么能卖给我劣质产品?”晁信义忙又施礼道:“朱买办,千错万错都是京西胭脂铺的错,我一力承担。”朱买办勃然大怒:“晁掌柜的,按照合同规定,你得双倍赔偿十二万两银子,我还没有算你给我们造成的间接损失!”晁信义脊背冷汗直冒,事情到了这个程度,话语权全在朱七手中。他就是刀,自己就是他刀下的鱼,只能凭他宰割了。


晁信义又抱拳施礼“:朱买办,我一定会给您一个交代!请稍微宽限我几天!”朱七立即将脸一拉,怒道:“几天?晁先生,你要知道,我们已经联系好,明天就运货。这都是签了合同的,这个损失你不是不清楚。”


晁信义诚恳地说:“是,朱买办,所有一切都是我的错。我请求你们给我三天时间,三天之后,我一定给你一个答复。”


朱七说:“我最后说一句话,三天之内,你必须赔付十二万两,否则,我会告你诈骗,把你送进大牢。好了,不送了。”说过之后,朱七转身便走。


回到后厅,松下长生已经吃完饭,正在一边喝茶,一边等着。见到朱七,松下次郎问:“朱七君,什么事?”


朱七将事情说了一遍。松下长生说:“有这样的事?”


朱七说:“千真万确。我和晁信义一起去检查过那批货,已经发酸,有些已经发霉。”


“太好了。”松下次郎说,“三天时间,晁信义无论如何也拿不出十二万。看来,除了和我们合作,他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