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飞翔

我看着镜子中那张精致的脸，就像看着别人的脸。

我今天就要结婚了吗？

可为什么我平静得像是要去参加别人的婚礼？

我克制下这种荒谬的想法，正了正头上的花冠，拉了拉曳地的裙摆，款款地走了出去。

顾凌风是基督教徒，所以我们的婚礼中西合璧，先到教堂举行仪式，再回酒店大宴宾朋。

所有的事情都是顾凌风一手操办的，我只知道一个大概的流程，他说到时候要给我一个大大的惊喜。

我早就想好了，不管到时看到什么，我都会让大家知道，我是这个世界上最惊喜的人。

而事实上我的脸上也一直保持着幸福的微笑。

直到来到城西那座明亮的尖顶教堂。

我挽着我爸的手臂踏上了红地毯，左边是伴娘高菲，后面还有两个可爱的小家伙做花童，用他们胖乎乎的小手提着我长长的裙裾。

地毯的尽头处，顾凌风笔直地站在那里，挺拔得像一把出鞘的剑，他微笑地看着我们一行人缓缓地走过去，旁边是同样挺拔的伴郎赵明轩。

走到近前，顾凌风伸出手臂，我爸郑重地把我挽着他的手转交到顾凌风的手上，我爸由于激动，手竟然微微地有些发抖，“我把她交给你了！好好照顾她！”

顾凌风郑重地点点头。

我心下感动，还是我爸疼我！

而我妈呢，就差在我脑门儿上贴上“货品出门，概不退换”了。

我挽着顾凌风走到牧师面前，眼角不经意地瞟到一个白色的身影。

我略一思忖，假装回头冲着观礼的亲友微笑，趁机又仔细看了一眼，果然是楚明珠。

我扭过头，她怎么也来了？

枉费她在国外呆了那么多年，竟然连参加婚礼不能穿白色衣服这点常识都没有！还是她根本就是故意的？

这女人为什么到现在还是想不开！

婚礼开始了，当牧师絮絮叨叨地问到“有没有人反对这桩婚事”的时候，全场一片寂静。

我特意留意了一下楚明珠的方向，她竟也没有出来发难。

不过她发难也没有用，这里毕竟不是国外。

她要是敢站起来说句“我反对”，估计阻止不了婚礼不说，不等她出门就得被双方亲友团乱拳打死。

没办法，中国人信奉的是“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而且凡事都往最好的方面预测，婚礼上都得说些大富大贵、百年好合之类的吉利话。

而老外正好相反，他们就习惯先把丑话说在前。

这不，牧师已经开始问顾凌风了，“你愿意接受叶希为你合法的妻子，不论贫穷、饥饿、灾难、病痛，都对她不离不弃吗？”

你听听，贫穷饥饿灾难病痛，还有比这更倒霉的吗？

我正胡思乱想的时候，顾凌风握紧了我搭在他手臂上的手，缓慢而清晰地说道，“我愿意。”

当那老头儿又问我同样的话的时候，我很想逗逗他，我想说“我愿意直到我不愿意。”

但是我没有那么做，我只是很合体地轻声说道，“我愿意。”

顾凌风把那枚快比我指节还要大的钻戒戴在我右手无名指上的时候，我又看到了楚明珠怨毒的目光。

不知道为什么，我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

我跟顾凌风携手走出教堂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白灵，想起了她梦想的尖顶教堂、穿长袍的牧师和飞舞的鸽群。

她没有等到这样的婚礼，可没想到竟被我等到了。

如果她还活着，可能又要兴奋得乱叫乱跳了吧。

我随即摇摇头，试图甩掉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

这是我的婚礼，我却从头到尾一直在走神，我决定从现在起要专注一点，投入一点。

教堂的门拉开了，我跟顾凌风走在了最前面，外面的阳光刺得我有些睁不开眼睛。

“噗”地一声闷响，不知道是什么声音。

教堂顶上的鸽子闻声轰地一下都飞了起来。

我仰头看着头上飞舞的鸽群。

那么多的鸽子在上面飞啊飞啊的，我暗暗祈祷，主啊，求你保佑它们不要在我头上拉屎。

“啊！”高菲突然一声尖叫。

我不禁看了她一眼，难道已经拉到她头上了吗？

她却惊骇地瞪着我的胸口。

我诧异地顺着她的目光低头一看，血从我的胸口汩汩地流了出来，染红了雪白的婚纱。

雪白血红。

我一阵眩晕，软软地倒了下去。

顾凌风一把抱住我，“叶希！叶希！”他惊慌失措像疯了一样地四处搜寻着，“谁？谁？谁干的？！怎么回事？！”

发现我中了枪，身后的人群开始骚乱，尖叫声此起彼伏，一片混乱。

但此时我已经无暇顾及那么多了，我甚至能够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血液流出来时的那种温度。

这实在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而更奇妙的是，我并没有太多的痛苦，我想这是因为枪手的枪法很准，很职业，我怀疑他以前是练射击的。

很奇怪，生死关头我想到的竟然是这个！

随即，我仿佛看到自己站在人群周围，看到顾凌风死死地抱住我，疯狂地喊着什么；看到我爸妈惊慌失措、悲恸欲绝的脸；看到高菲、沈小鱼被泪水冲刷的像调色板一样五颜六色的妆容；也看到了楚明珠嘴角那丝掩饰不住得意的冷笑……

“叶希！叶希！”我妈泣不成声地一声声地召唤着我。

我努力凝聚起正在一点点涣散的意志力，我想伸手抹去她脸上的泪水，想跟以前一样把手放到我爸的手心里，可是我的手却怎么都抬不起来。

我勉强蠕动着嘴唇，“虽然你做菜很难吃，但如果有来生，我还做你的女儿，还做你们的女儿……”

“叶希……”我妈哭得喘不上气来，几欲晕倒。

“救护车呢？！快叫救护车！”顾凌风双眼猩红、声嘶力竭地喊着，他试图用手捂住我胸前的伤口，可鲜血还是不断地从他的指间汩汩地流出来。

“叶希，叶希，你要挺住，你会没事的！会没事的！会没事的。”他紧紧抱住我，眼泪大颗大颗地滴落在我的脸庞上。

我觉得越来越冷，仿佛血液流干了一样，很冷很冷。

我觉得周围的那些声音很嘈杂，我很累，想睡了。我知道我只要闭上眼睛就不会再冷，不会再痛，只要闭上眼睛就会这样一去不回。

“凌风哥哥……”我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了句，“对不起。”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跟他说对不起，但我就是说了。

我站在故事的结尾，终于看到了这结局。

我没有猜到会是这种结局，但也许这才是最好的结局，我甚至有些感激上天这样的安排。

“不准跟我说这种话！你睁开眼睛！睁大眼睛看着我！叶希！”

“叶希，你振作一点！叶希！”

……

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

但这一瞬间，我的心境竟前所未有地清澈高远。

往事一幕幕在眼前飞快地掠过。

如梦见，似忘记。

过往的时光单纯、明朗，就像在春天的微风里自由飘荡的柳絮，那么纯白一片地飘啊飘啊……

我缓缓地闭上眼睛，感觉到一滴温暖的液体正顺着我的眼角滑落。

“不！不！叶希！叶希！！叶希！！！”

“叶希！叶希！”

“救护车来了，快抱她上车，快！”

“医生在哪儿？！医生！”

……

耳边的一切渐渐远去，我感觉轻飘飘的，却不知身在何处。

四周弥漫了烟气。

一个身影在烟气中若隐若现。

是你吗？我向着他走去。

他静静地张开双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