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土匪与职业绅士

这个夏天不知道怎么了，好像恋爱也会传染一样，跟我一起坠入情网的还有沈小鱼和白灵。

沈小鱼就是毫无悬念地跟那个周子健成了双，而白灵也如愿以偿地跟那个路景页配了对。

偶尔聚在一起的时候，我们不由得感叹，这个夏天是怎么了，我们几个竟然全军覆没，连一个扛大旗的都没留下。

而之所以说偶尔聚在一起，也就是说我们平时见面都少了，倒不是说有异性没人性，而是因为有了异性就真的很难再有人性。

比如说逛街，从前都是我跟沈小鱼或者跟白灵结伴逛的，而现在已经变成了陆皓陪逛，尽管他是万般地不情愿。

以我逛街的功力，基本可以从商场开门一直逛到它关门的。我从前觉得这很正常，没觉得有什么了不起，因为高菲、白灵她们比我还能逛。

可是跟陆皓一对比，我的优越感就出来了。

陆皓陪我逛到半天的时候就不行了，坐在长椅上死活不肯起来，看他那表情跟个委屈的孩子似的。

换了以前，打死我我都不会相信陆皓那张刚毅的脸上会出现这种表情。

我笑了，不管旁边有多少人，一把抱住他。

而他，竟然，脸红了。

我跟沈小鱼一块儿飞青岛过夜的时候，机组的人叫我们去吃海鲜，小鱼问我，“你去吗？”

“不去。”我头都不抬，忙着给陆皓发信息。

“那我也不去了！你们去吧。我们俩在酒店随便吃点儿。”沈小鱼说完挂了电话。

过了一会儿她看我没反应，伸手到我面前晃了晃，“哎，那咱俩吃什么呀？”

“随便。”我把头一偏，继续发着。

沈小鱼无奈地摇了摇头。

等了半天陆皓也没回复，我无聊地看着电视，觉得有点儿饿了，“咱俩吃什么呀？”这回轮到我把手伸到沈小鱼面前晃了。

“随便。”她也把头一偏，继续发着。

我笑了，我们整个儿俩信息狂人啊，在这儿对着发呢！

其实陆皓刚认识我的时候，信息发得特慢，我就嘲笑他，“你怎么那么慢呀！我闭着眼睛都比你快！”事实上当时我还有点儿怕他，要不然的话我打算说“用脚都比你快”！

陆皓满脸的不以为然，“一个大男人没事儿发什么信息！有事儿打个电话不就完了！婆婆妈妈地费那个事干吗！”

我吐了吐舌头，我才不管呢，我偏要每天发信息给他。

刚开始的时候我一发信息过去他就立马儿打电话过来，我们也不知道都说了些什么，反正一说一个多小时，而且每天说也说不烦，大多数的时候都是我在说，我以前都不知道我的话这么多。

但是甭管说了多久，挂了电话我接着给他发。

在我如此不遗余力的栽培下，陆皓发信息的技术日益成熟起来，水平不断提高，起初我发三四条，他急得满头是汗也回不了一条，而现在他已经基本可以应对自如了，有时候还可以腾出一只手来抽支烟。

而且我越来越发现陆皓是个外冷内热的人，并且庆幸当初我没有被他那张臭脸吓跑，因为有很多时候，他只是不太善于表达自己。

陆皓回信息了，他说刚才被领导叫去谈话了，所以没回信息。

我问他，为什么找你谈话？

他说，不是单找他，挨个儿谈呢！下一个就是周子健。

我抬头看了看沈小鱼，正在那儿无聊地换台呢，跟我刚才一个模样儿！

看来我跟沈小鱼在青岛对着发，那边儿陆皓跟周子健在北京对着发，一想到这种场面我就忍不住笑了。

“笑什么？跟个傻子似的。”沈小鱼瞪我一眼。

“小鱼。”我跳到她的床上，“你说很多事情是不是都是注定的？”

“什么事？”

“比如，那天如果你没告诉派遣科我在，我没被加上航班的话，那我们俩就不会跟姜长江和高菲出去玩，不去的话，那我就不会认识陆皓，你就不会认识周子健，高菲还打算把周子健介绍给白灵，那样的话，白灵也就不会跟路景页在一块儿，可能我们的命运也就都随之不同了。”我双手托腮趴在她旁边，眨着眼睛。

沈小鱼沉默半晌，“叶希，你说，如果高菲真把子健介绍给白灵的话，他们俩会在一起吗？他会喜欢白灵吗？”

我知道我们俩说岔了，她没明白我的意思。

“真的，你说，他会吗？”沈小鱼皱着眉头追问道。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他。”我知道她这是开始没事儿找事儿地钻牛角尖了，恋爱中的人都这样儿，患得患失，神经兮兮的。

当然，我也是恋爱中的人，可能也有这种现象。

但我跟她不一样，她是重症患者。

果然，她不说话了，开始低头发信息。不用看我都知道她发的什么，我抬头看了一眼，她点了发送，屏幕上显示发送到“老公”。

“老公？”我笑了，“你怎么那么俗呀！”

“怎么了！”沈小鱼抬高下颏，“他是我老公，我是他老婆。管得着吗你？”

“管不着。”

“你呢？”沈小鱼凑过来，“你管陆皓叫什么？”

“陆皓。”

“没有昵称？”

“没有。”

“那他管你叫什么？”

“叶希。”

“也没昵称？比如什么老婆呀、小甜甜呀、小卷心菜呀什么的？”

“小卷心菜？”我快吐了，还小萝卜头呢。

回到北京见到陆皓的时候，我又想起了这件事，我突然之间很好奇，我想知道陆皓电话里把我的名字存成了什么。

是像我一样简简单单地存原名吗？叶希？或者，叶？或者，希？或者别的什么？我不知道。

我拿出手机拨了他的号码，连接指示音一通，他的手机应声而响。

他拿起电话看了一眼，“干吗？这桌子有那么长吗？想说什么还得打个电话过来？”

我不理他，抢过他手里的手机，我还没有挂断，所以他的手机一直响着，上面只有一个字，随着铃声一闪一闪的——“她”！

我的心里猛然一动，仿佛被一道电流击中了。

也许电击这个比喻并不太恰当，因为我至今无缘被电击过，所以我不知道被电击后是不是会像我现在这样心律不齐。

我只是突然发现原来一个字可以有这么大的感染力，这么大的穿透力！

这一个“她”包含了太多的东西，也许我是一个太过浪漫的人，有太多不切实际的幻想，但是我得承认，我被这个字感动了！

我决定抄袭他这个创意，把手机中陆皓的名字改成了“他”。

八月份的时候，国外一架737客机失事了，机组人员和旅客全部遇难。

我是在陆皓家里看电视的时候看到这条新闻的，我坐在沙发上，回头看了一眼正在倒水的陆皓，他似乎没有听到，我赶紧换了个频道。

“喝水。”陆皓在我身边坐下。

“嗯。”我像小猫一样在他怀里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

“你当初为什么要当空姐？”原来他还是听到了。

“那你又为什么当警察？”我把头枕在他的腿上，问完突然想起来，好像以前他问过我同样的问题，而我也问过他同样的问题。

“为什么当警察？”他喃喃自语着，我的长发披散在他的腿上，他拿起一缕轻轻地在指间绕来绕去，“我也不知道，只是我记得我很小的时候就看过两部电影，《黑三角》和《羊城暗哨》，你看过吗？”

“没看过。你是七十年代的人，我是八十年代的人，我们有代沟。”我微微地笑着，“是讲什么的呀？”

“是讲反间谍的，看完以后我就对公安局的反间谍工作特别感兴趣，审视满大街的人，个个都像特务。有一次，碰到一个人，东张西望、神色慌张，我就悄悄跟在他后面，他走我也走，他停我也停，直到人家找着厕所，我才知道跟错了对象。”

我笑了，果然是三岁看到老，那么小就敢去跟踪人，看来他从小就有英雄的潜质了。

而我呢，晚上有个人在我后面走我都害怕，非得等人家走我前面去了我才敢走。

“对了，我还没问过你呢？你在公安局做什么工作啊？”我伸出手指在他下巴青青的胡茬儿上蹭着，“反间谍的吗？”

“哪儿来那么多间谍！”他笑着捉住我不安分的手。

“那你是干吗的？”

“你猜。”

“我猜你肯定是公安局里管户口本的。”

陆皓哈哈大笑，喉结也跟着一动一动的。我摸了摸他的脖子，再摸摸自己的脖子，嗯！果然是男女有别。

“别再飞了。”他突然说道，声音里竟然隐隐有一丝请求？

我想我一定是听错了，他会求人？

“我又没翅膀，飞什么飞！”

陆皓不懂，其实不只是他，大部分的人都不懂。

并不是我多么留恋这个工作，做过这个工作的人都知道，一提起飞航班大家都跟要上老虎凳似的，没人愿意飞！

最初的那点儿浪漫幻想早就在日复一日的发报纸，摆水车，发水，推车，收车，烤饭，发餐，收垃圾的过程中消磨殆尽了！每天累得半死，还常常要受旅客的气，谁伺候人还上瘾啊？

可是说句实话，我实在不知道不飞我还能干什么！

“你这儿有什么吃的？我饿了。”我故意打岔，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

快乐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转眼到了中秋节。我跟陆皓认识了快半年了，但我妈还没见过他。

我妈特迂回地说，“听说你谈恋爱了？”

“好像是吧。”

“什么叫好像？你怎么从来不跟我说！我是你妈！”

“是是，我也没说不是啊！要领证肯定得告诉您啊，咱们家户口本不是在您那儿吗。”

“少跟那儿贫！他是干什么的啊？”

“税务局的。”我不信我妈不知道。

“税务局？”她果然上当，“不是公安局吗？”

“知道你还问。”

“嗯？”我妈恼羞成怒，“我问问怎么了？我是你妈！”

“对对对！我错了。”

我知道“我是你妈”这四个字的潜台词是“我永远是对的”。

“要不你叫他来吃顿饭。”我妈说。

“我怕他吓着您。”

我妈下巴都快掉到桌子上了，“啊？那么难看？你怎么想的！眼睛长脚底下了？！”

我无语了，她难道不知道谦虚是我们中华民族的一种传统美德吗？

我跟陆皓提起这件事的时候，陆皓竟有些腼腆，真是新鲜！

“第一次见面，得给你妈带点儿什么吧，她喜欢什么呀？”

“随便吧，别忘了还有我爸。”我一点儿都不客气。

“你妈，她会不会不喜欢我啊？”他犹豫了半天，说出这么一句。

“你还在乎这个？你好像从来没问过我喜不喜欢你。”我笑了。

“问什么？喜不喜欢你都是我的！”

“可我妈说我是她的！你们见面不会吵起来吧？”我逗着他。

“小时候是她的，现在是我的！”他霸道地把我揽在怀里。

不过计划没有变化快，尽管陆皓跟我妈已经双双做好了准备，但中秋节那天陆皓还是没有到我家吃饭。

因为中秋节的前一天，我们俩吵架了。

第一次吵架。

那天是高菲和姜长江提议我们八个人聚一聚，所谓的八个人他们俩自然先占了两个名额，而剩下的就是指我和陆皓、沈小鱼和周子健、白灵和路景页。

说实话，这么长时间了我们这几个人还真的从来没有聚全过。

我们这个圈子里相对陌生的是路景页，除了白灵，谁跟他都不太熟，陆皓和周子健都没见过他。

几次聚会，不是路景页公司有事就是陆皓他们有任务，总之就是没碰上过。

路景页上次还特意跟我说，什么时候让我见见陆皓呀，我是久闻其名、未见其人啊！

我说，有什么好见的，还不是一个鼻子俩眼睛！

路景页就笑了，肯定不能长俩鼻子啊，要不怎么能配得上我们叶希！听说他是警察？那他家里是做什么的呢？

我说，他呀，孤家寡人一个！

结果那天我们还是没有聚全，因为路景页公司里又临时有事，不能来了。

但我们的总人数保持不变，还是八个。

跟白灵联袂出现的，是顾凌风。

“凌风哥哥！”我笑了，他无论什么时候出现都优雅得跟一绅士似的，而且还是职业绅士。

他伸出手，想像以前那样笑着揉揉我的头发，却冷不防陆皓突然把我拉向一边，来了个移形换影大法。

顾凌风的手尴尬地停在陆皓面前，那个原本该是我头顶的地方。

“你好！”片刻的尴尬后，顾凌风微笑着，很自然地把手放了下来，“顾凌风。”他再次伸出手。

陆皓伸手握了过去，“陆皓。”

这就是陆皓跟顾凌风的第一次见面。

过后我曾经反复回想起当时的画面，总觉得他们那次握手好像不只握了三秒钟，好像还要更长一些。

当然，也可能是我的感觉有问题。

因为我甚至感觉到他们俩对峙的时候，身后都出现了圣斗士那样的小宇宙，一个红色的，一个白色的。

红的是火，白的是冰。

不知道我是不是精神分裂了？

这顿饭吃得索然无味，起因是姜长江的一句玩笑话。

酒过三巡，我不知道这厮是真醉还是假醉，竟然说，“顾哥，其实我一直特妒嫉你！你知道吗？”

“妒嫉我？为什么？”顾凌风讶异地挑高了眉，微微地笑着。

“高菲原来一直喜欢你，我知道。本来我特别不服气，觉得是她当时年纪小，年少无知！可是今天我看见你，唉，什么也不用说了，我服气了！”姜长江把胳膊搭在高菲的肩上。

“喝多了吧你！”高菲脸红了，一把甩开他的手，“胡说什么呀！”

我们都笑了，沈小鱼凑到我耳边说，“看见没，高了。”

我点点头。

“怎么是胡说呢？”姜长江不服气，“你亲口告诉我的啊！我还没说什么呢，你怎么又不承认了！”

“我跟你说啊，你少跟这儿借酒装疯！”高菲有点儿恼羞成怒。

“怎么？你能做我就不能说？”姜长江不甘示弱。

我跟白灵、沈小鱼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俩。

以我们多年的经验，我们都知道即将发生什么事情，而且劝是没有用的，此二人的特点是越劝越来劲！只能祈祷他们俩不要掀桌子！那么多盘盘碗碗摔碎了都是要赔钱的！

“姜长江！你干吗！”陆皓喝止住了正撸胳膊挽袖子的姜长江。

看来陆皓对姜长江还不太了解。

估计他以为姜长江要打高菲呢，其实，他哪有那个本事，借他俩胆儿他也不敢！撸胳膊挽袖子只是假象，真相是几分钟后他就得双手抱头痛苦地蹲在墙角。

倒不是高菲武功太强，主要是他习惯以那个姿势反省！

“陆皓，我以前觉得你特爷们儿！真的！我特佩服你！不过今天我也佩服你！你行！好样儿的！”姜长江竖起大拇指。

“佩服什么！”陆皓皱着眉喝道，“你给我坐下！”

“叶希也喜欢他，你不知道吗？”姜长江一屁股坐下，“不过叶希等的时间可比高菲长多了！我也挺佩服叶希！”

“你胡说什么！”高菲喝止道。

“怎么是胡说呢！要不是顾凌风订婚了，怎么能轮到他！”姜长江伸手一指陆皓。

“你放屁！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高菲骂道。

“你才放屁呢！你们客舱部的人都这么说话？”

“跟你们飞行部的就这么说！怎么着吧！”

他们俩逐渐转移了斗争的大方向。

我看了一眼旁边的陆皓，脸色铁青。

上了两趟厕所后，姜长江好像有点儿醒酒了。

他还想提议去唱歌，可是没人响应。

我估计他提议去唱歌也是因为不想回家去跪洗衣板。

顾凌风看了看我跟陆皓，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口。

送我回家的路上，陆皓还是一言不发。

我本想跟他说，事情不是姜长江说的那个样子的，可我没有说出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