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陨落

接到孟昭男电话的时候，我真的有点儿愧疚了，离开杂志社这么久，我竟然一次都没有去看过她，我说，“昭男，你今晚有事吗？我们晚上一起吃个饭吧。”

“我们中午一起吃饭吧，我到你们公司去找你。”

“好啊，可是你知道我们公司在哪吗？等会儿我帮你问问应该怎么坐车……”

“不用了。”她打断我，“我打车去。一会儿见。”

挂了电话我愣愣地出了一会儿神。

她什么时候转性了？她那么节俭的人，平时宁可转三五次地铁公交也不肯打车的啊！

今儿是怎么了？

四十分钟后我在一楼的大堂里见到了她。

“昭男！”我亲昵地迎上去抱住她。

“别，别。”她竟然有些局促，“我的衣服脏，别蹭到你身上。”

“你干吗呀你？最近又做什么专访啊，怎么弄得灰头土脸的？”我笑了，不以为忤地帮她掸了掸头上灰尘。

“别提了。你现在方便吗？不会耽误你上班吧？”

“没事儿，现在午休。”我拉着她走向旁边的餐厅。

“叶希，我是有件事想请你帮忙。”刚一坐稳，孟昭男就开门见山地说。

“什么事？”

“家宝的事。”

“家宝？”我皱眉，“他又来找你要钱？”

“不是。”孟昭男低头看着桌布，“他被抓起来了，现在还在医院。”

“被抓起来了？在医院？”我不懂。

“唉！”孟昭男叹息道，“他被抓起来是因为入室行窃。他在医院是因为他逃跑的路上被车撞了。”

“啊？”

“一个星期前，家宝夜里在锦绣小区里入室行窃，一连偷了三家，都是他踩着空调窗机爬上去的，挑的都是楼层不高、夜里又没关窗子的人家下手，可是偷到第三家的时候，女主人起夜上厕所，发现了他，他立刻夺门而出，但是已经惊动了小区保安。三个保安在后面追他，他慌慌张张地冲上马路，结果被迎面过来的一辆奥迪撞了。”

“严重吗？”其实我心里想的是，天啊，还有比他更倒霉的小偷吗？

“伤势倒是不严重，唉，我倒宁可他给撞死了，一了百了。”

“入室行窃，应该算是治安案件吧，不会判得太重吧？你也别太担心了，给他点儿教训也好！”

“问题就出在这不是普通的治安案件上。”孟昭男抬头看着我，“在他身上找到的赃物里面有2万多元现金，还有一块劳力士金表，一枚钻戒，一条翡翠项链，两部手机，还有一支派克金笔。公安局的人联系了那三家失主来认领失物，可是所有的东西都有人认领，只有那支金笔没人认。”

“那笔可能是家宝的吧。”

孟昭男疲惫地摇摇头，“公安局的人也觉得奇怪，他们又仔细检查了那支金笔，结果发现那不是一支普通的金笔，钢笔的墨水囊里装的不是墨水，而是高纯度的海洛因。”

她喝了口水，“现在这个案子已经移交给重案组了，这已经不是普通的治安案件了。三个失主都说没见过那支金笔，家宝也说不是他的，可是他们当中必然有一个人说谎。”

我愕然地看着她，我逻辑推理能力很差的，她不会是想让我帮她破案吧？

“现在的情况对家宝非常不利，因为笔是在他的身上发现的，上面只有他一个人的指纹，而且他的女朋友，就是那个叫小猫的女人，还有吸毒的前科，所以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他。”孟昭男使劲儿咬住下唇，“但是我不信，首先家宝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其次他为什么要带着藏有毒品的金笔到处乱跑？还入室行窃？这不是有悖常理吗？”

“昭男，毕竟血浓于水，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是我觉得这种事还是让公安局去查吧，而且就算你想插手也插不上啊！”我不知道我能帮她什么，“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倒是可以帮你介绍几个律师，我认识的……”

“不！”她打断我，“叶希，你听我说，我今天来找你就是为了这件事，我想见见家宝！你能帮我吗？”她抓住我的手，恳切地看着我。

“我？我怎么帮？”

“你让陆皓帮帮我，他一定会帮忙的！”

“陆皓？”我摇头苦笑，“我们已经分开了。”

“分开了？”孟昭男一愣，“怎么可能？为什么？！”

“分开就是分开了，有什么为什么的。”我垂下眼帘。

“就为了白灵的事情吗？那也不是他的错啊，他也是身不由己的！你只知道你的朋友死了，那你有没有想过他看着自己的亲哥哥死在自己面前是什么感觉？他的心里绝不会比你好受的！”

我的心里一恸，孟昭男一语惊醒梦中人。

是啊，一直以来我只顾着自己的悲伤，却从来没有想过他的感受！

我的心中突然有些怅然若失。

“你们那么相爱，为什么一定要分开呢？”

“我们，只是不太适合。”我低下头，“这样吧，我把他的电话告诉你，你直接找他吧，能帮的话他一定会帮的。”

我看着窗外轻轻地叹息着，仿佛是说给自己听，“他不会不管的，我了解他。”

“可是我总觉得你们……”

“昭男，忘了告诉你，我订婚了，就快结婚了。”

“啊？跟谁？”

“顾凌风，就是我的凌风哥哥，我跟你提过的。”我淡淡地笑了。

“你，是因为他才跟陆皓分手的？”

“不是。”有些事情我不知道要怎么说。

“你真的想好了？”

我点点头，低声说道，“看见他的时候不要提起我的事。”

“你对他还有留恋。”

“没有。只是希望他能幸福，也希望他能放开我。”我淡淡地说。

每次想起那天晚上他萧瑟的背影我都有种流泪的冲动。可是，他已经有了别人，为什么还不肯放开我？

孟昭男叹了口气，“叶希，你的心是自由的，真想走的话，没人能够留住你。若你觉得是他不放开你，那么你就错了，其实只是你自己还放不下、看不开。”

如果我早知道后面发生的事情，那么我说什么也不会把陆皓的电话号码告诉孟昭男。

但是很遗憾，人不能未卜先知，我当时根本不可能知道后来将要发生什么。

很多微小的事情看起来似乎都是偶然，但正是这些偶然推动着命运的巨轮不停地转动。

也许命运的本身就是这些偶然，也许这些偶然的本身就是命运。

再次接到孟昭男电话的时候，我正陪着我妈逛西单，这老太太藉着我婚礼的名义已经给她自己置办了不少东西了，我就不明白，我结婚又不是她结婚，她一老太太穿那么讲究干吗？

“你说什么？等会儿啊，我陪我妈逛街呢，这儿太吵了，听不见。”我拿着电话走到紧急通道的楼梯处，这儿没那么吵，“你刚说什么？我没听见。”

“叶希，陆皓出事了。”

“什么？！”我的笑容僵在脸上。

“我们在医院，你赶快过来吧。”

“在哪个医院？他，他怎么了？”

“北京急救中心。他很危险，正在抢救。”

我没顾得上跟我妈打个招呼，三步并作两步地顺着楼梯跑了下去。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我冲到街上抢在一位等出租车的老大爷前面，老头儿被我撞了个趔趄。

“对不起，对不起！”我嘴上虽然不停地道歉可是手上也没闲着，飞快地拉开车门上了一辆刚开过来的出租车。

“北京急救中心。麻烦您，快点儿！”

司机调了个头，往南开去。

走到时代广场的时候，路上开始堵车，我心急如焚，坐在后面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可是我急也没用，天不遂人愿，过了十五分钟前面还是堵得严严实实的，后面也已经排起了长长的一条车龙，我们被夹在中间，只能一点一点地往前挪。

“师傅，您知道急救中心往哪边儿走吗？”

“嗯，在北新华街靠近宣武门东大街那边儿，直接往前走，要是不堵车这会儿都到了。哎？哎？你干吗？哎！你，你回来！还没给钱呢！”

司机在我身后大声地喊着。

我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再说我身上也没钱，钱包在我妈那儿。

我在车龙的缝隙中穿插着往前跑。

以前在学校的时候我跑800米好像就从来没有及格过，可是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几个800米都过去了，我居然还在跑。

我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我要去看他！

雨越下越大，我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头发开始一绺一绺地往下滴水，我把垂到额前的头发拨到耳后。

突然“吱”地一声，一辆白色的广本在我身前来了个急刹车，只差那么一点儿就撞到我。

“怎么回事儿啊你！不要命了！？”司机探出头来愤怒地冲我喊着。

我冲他摆了摆手，已经喘得说不出话来了，感觉肺好像快要炸开了，我用手撑着膝盖，低下头去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当我浑身湿淋淋地冲到手术室门前的时候，刚好看见手术室门上的灯灭了，我扶着墙喘息着，长发滴滴答答地往地上滴着水。

手术室的门开了，推出来的是谁我没看见，只看见了一张白被单。

我想走上前去看个究竟，可是只走了两步，腿一软，又晕倒了。

这不是我第一次晕倒了，只是这次晕的时间更长，整整三天三夜。

而且这也是我生平第一次得肺炎。

醒来的时候，我的手背上插满了管子，顾凌风双眼通红地坐在床前。

“你醒了，感觉好点儿了吗？”他的声音沙哑而低沉。

我轻轻地点了下头，不敢看自己的手背。那么多针头，再看一眼我又得晕。

可是我不能再晕了，我强忍着喉咙的剧痛勉强吐出两个字，“他呢？”

顾凌风只是静静地看着我，英俊的脸上弥漫着忧伤。

他低下头的一瞬间，我看到了他眼里闪动的泪光。

我闭上眼睛，眼泪顺着眼角一颗颗地滑落到枕头上，洇湿了一片……

孟昭男来看我的时候告诉了我事情的经过。

正如我所料，孟昭男找到陆皓以后，陆皓并没有袖手旁观。但这个案子不是他们组负责的，所以他也不便过多干预，只能利用业余时间跟孟昭男到处找线索。

正当他们一筹莫展、毫无头绪的时候，公安方面却又有了新的发现，在金笔的墨水囊上又提取到了一枚指纹，可这指纹却不是家宝的。不过随后又陷入了僵局，因为那枚指纹也不是那三位失主的，所以家宝还是不能洗脱嫌疑。

但是陆皓却由此想到了从那三家失主的社会关系上着手调查，这样查下来居然发现其中一位女失主其实是光头的情妇！

光头就是我跟陆皓初相识时他带我在麦当劳见到的那个人，就是他手下的小孩儿偷了我的包。

这次如果能证明墨水囊上的指纹是他的，那么铁证如山，他找人顶罪也没有用了。

可是光头也不简单，他发现了跟踪他情妇而来的陆皓和孟昭男。

孟昭男太嫩，被他盘问了两句就露出了马脚，光头立刻叫人围住了他们俩。

陆皓不是执行任务所以没有佩枪，他徒手打倒了五六个人，带着孟昭男冲了出去，光头带着人在后面紧追不舍。

陆皓拖着个人跑不快，眼看着那些人就要追上来了，陆皓让孟昭男先走，然后自己回身挡住了那些人……

我摆了摆手，打断孟昭男，我不想再听了。

陆皓在我心目中是个英雄，一直都是。

可是英雄从来都没有什么好下场，自古以来就这样。

“昭男，你先回去吧，我累了，想睡一会儿。”我不想在她面前哭，她会更内疚的。

她出去以后，我把被子蒙在头上，哭到抽搐。

陆皓葬礼那天，我挣扎着出院了，顾凌风没有阻拦，他只是默默地一直在旁边陪着我。

同样从医院赶来送陆皓的，还有缠着绷带的家宝。

他已经脱罪了，墨水囊上的那枚指纹确实就是光头的，现在光头已经被拘捕了。今天孟昭男是特意带家宝来给陆皓磕头的。

看着家宝一瘸一拐地走过去跪在陆皓的灵前，我的心里感到一阵强烈的厌恶，甚至觉得他根本不配磕这个头。

老天太不长眼，他这么个跳梁小丑，凭什么要让陆皓拿命去换？！

可是突然之间我的目光定格在搀着家宝的那个女孩身上，火红的短发、大大的耳环，是她？

那天在燕莎和陆皓在一起的女孩！她怎么会跟家宝在一块儿？

“你？”我诧异地看着她，“你是？”

“我是家宝的女朋友，你叫我小猫就行。”

“什么？”我愣住了，她就是小猫？！

“你，你认识陆皓吗？”我不由自主地有些颤抖，隐约感到了些什么。

“原来以为不认识，不过刚才进来一看见照片我就认出他了。他以前抓过我，那次……好像是在燕莎吧。”小猫满不在乎地说。

“你又去偷东西！”孟昭男恨恨地。

“不都说了是以前吗！你瞪什么眼睛！”

……

她们说的什么我已经听不进去了，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陆皓，是你显灵了吗？要不然这个女孩怎么会刚好这个时候出现在我面前，告诉我这一切！

看着灵堂照片上陆皓那张刚毅、俊朗的脸，我哭了，整个人像被掏空了一样地难受。

陆皓，你以这种方式让我知道我是个自以为是的傻瓜吗？

你以这种方式让我内疚吗？

那么你做到了。

我哭得几欲晕厥，只有我自己知道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