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有生之年

不知道为什么，我最近也常常想起以前飞行时的一些事情，常常梦到自己突然被加上航班，然后手忙脚乱满头大汗地醒来。

我跟沈小鱼讲起我的梦，她说，之所以梦见，是因为想念吧。

我想也许她说得对，唇边不自觉地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笑意，也许我是该回去看看了！

这么长时间没飞，上去估计手都生了，都不会干活了吧。

这么久了，第一次动了复飞的念头。

不为别的，只是怀念那些同事，那些朋友们。

复飞的过程很顺利，彷佛我从未离开过。

忙碌而紧张的飞行生活似乎冲淡了一些哀愁，枯燥的航班中偶尔也会有一些趣事，令我真心展颜一笑。

姜长江又倒霉了，他在外地过夜的时候喝多了，误了发车时间，后来在另外一名副驾驶的搀扶下赶到机场，但是机组车已经进了机坪，他们俩只能穿着飞行员制服搭旅客的摆渡车上飞机。

结果姜长江还没醒酒，在摆渡车上就吐了一个旅客一身，那个副驾驶一看对方是个老外，以为好糊弄，就用蹩脚的英语跟人家解释，说我们这位同事生病了，所以才吐了……

老外挥手打断他，用地道的中文说，我知道他得的什么病！我太知道了！！

结果就是一封投诉信，告到了公司。

而那个叫钱前的东北小伙儿，飞成都的时候又遇到颠簸了，有个客人就特执著地按呼唤铃，这小伙儿就特执著地不过去。

等到后来他终于过去的时候，那名四川客人已经发火了，你聋了？我按了这么长时间，你怎么才过来？！

结果小伙儿不紧不慢地学着他的四川口音，老板儿，是鬼也要飘一下噻！

……

久违了云上的日子，让我觉得既熟悉又陌生，高密度的航班，高强度的工作量，无休无止的检查……

彷佛一切的一切都没有变；

彷佛冥冥之中有人手握利剑，斩断了过往的时光；

彷佛我还是过去的那个我。

但这一切，终归只是彷佛而已。

我再也回不到从前的那个我。

曾经，我是本色的烟火，一颦一笑都绽放着真我的颜色。

如今，我是忧伤的假面，虚伪的敷衍已是我生活的全部。

婚礼的日子一天天地近了，我没什么事做，可是顾凌风却忙得焦头烂额，从喜帖的样式到花车的布置，从宴席的菜单到蛋糕的款式，他每件事都要亲自过问。

我忍不住说他，差不多就行了，干吗这么事必躬亲？何必那么追求完美，哪有那么多十全十美的事儿！

他笑了，我这一辈子只打算结这么一次婚，当然要仔细点隆重点了！

我轻轻地拥住他，这么好的男人，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可是心底有个声音却隐隐地在叹息，不知道为了什么。

“oh，imsorry！sosorry！”楚明珠夸张地叫道，好象我们俩正在干什么伤风败俗的事儿。

“没关系。”我从顾凌风的怀里抬起头，大大方方地看着她。

我知道她是故意的，要不然有什么事儿叫秘书来就行了，哪会劳她大驾。

“噢，我不知道你们在……”楚明珠耸了耸肩，跟个外国人似的表示遗憾。

“拥抱。”我面不改色地看着她，右手依然揽在顾凌风的腰间。

她的脸色变了变，我都能猜到她心里在说什么，她不是第一次骂我狐狸精了，但是我对她一点罪恶感都没有，因为她跟顾凌风不合适，就算不是我，也会是别人，他们俩终归不会在一起的。

“今天下午的董事会你忘了吧？人都到齐了，就差你一个了。”楚明珠当我不存在一样地嗲着嗓子对顾凌风说。

“哦，我记得的，走吧。”顾凌风轻轻地在我脸上吻了一下，“等我一会儿。”

我点点头，挑衅地看着楚明珠。

估计也就是人肉不能吃，能吃的话她能生吞了我。

顾凌风离开办公室，朝会议室走了过去，楚明珠磨磨蹭蹭地走在后面，眼看顾凌风走远了，她又折了回来，“哼！你别得意！他能甩了我，早晚有一天也能甩了你！会有人帮我报仇的！”

“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原配夫人的仇一般都是由第四者来帮她报的？”我帮她归纳总结了一下。

楚明珠起初没反应过来，思索了一会儿，明白过来，咬牙切齿地说道，“对！”

“报个仇还要指望别人来帮，你说你活着多没劲呀！”我故意妖妖娇娇地坐在顾凌风的椅子上，“再说了，你算得上原配夫人吗？你顶多算一前女友！明白吗？”

“你！”楚明珠气得说不出话来。

“你？你什么呀？你都多大年纪了，怎么还张口闭口谁甩了谁的？！你懂什么叫爱吗？”我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小狐狸精！我用不着你来教！”

“爱，就是不让别人难堪，更不让自己委屈。”我拿起桌上的签字笔在手里熟练地转动着，心平气和地跟她说，“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真正永恒的，两个人即使在一起，谁又能担保一定能够天长地久？再说，天长地久还有时尽呢，所以真地没必要此恨绵绵无绝期。就算以后真的分开了，也不要抱怨，不要怨恨。如果是你不爱别人了，那么要给别人留下尊严；如果是别人不爱你了，那么你要给自己留下尊严。连这个都不懂，枉费你活了三十多年！”

楚明珠气得浑身发抖。

“不过也不能全怪你，有些人就是脑子里装满浆糊，活到八十岁也不开窍。”我也跟个外国人似的耸耸肩，“我只是想告诉你，就算再差的人，肯定也会有一个人爱你。同理可证，就算再好的人，肯定也会有一个人不爱你！这没什么了不起的！其实你的条件挺好的！真的挺好的！如果我是你，我转身就走，何必纠缠呢！”

“你，你别得意！咱们走着瞧！”楚明珠撂下狠话，转身走了。

我转了一圈儿，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拉开百叶窗看着窗外。

我知道她没明白我的意思。

我前面是有故意气她的成分，但其实我后面那些话是好心的，而且我说的也是实话。

她跟顾凌风并不合适，就算没有我，他们俩也不合适，这是毋庸置疑的。

她太偏激了，这样不好，对谁都不好。

我记得拜伦有一首诗：

懂得遗忘的人找到自由，逃避不一定躲得过，面对不一定最难过，孤单不一定不快乐，得到不一定能长久，失去不一定不再有，转身不一定最脆弱，别急着说别无选择，别以为世上只有对和错，许多事情的答案都不只一个。

懂得遗忘的人找到自由，说得多好啊。

我真的应该给楚明珠念念，不过估计她也没有心情听我念诗。

她不知道，其实我也并不比她快乐，因为我们俩都没有找到自由。

她是因为不懂得宽恕，我是因为不懂得遗忘。

不同的是，她的不宽恕表现得极为不理智，其实后来我知道了我刚进公司那会儿桑扶兰对我的故意刁难就是她授意的，但她这么做实在太愚蠢了，这只能导致顾凌风更快地跟她离心离德。而我，只是把我不能遗忘的东西深埋在心底，然后笑靥如花地面对每一个人。

曾经以为没有什么能够阻挡我对自由的向往，可事实上阻挡我的偏偏就是我自己。

但是没办法，有些事情放在心里，伤害的只是自己，而一旦说出来，就会伤害到很多人，伤害到很多爱我的人。

我不愿意这样。

结婚的前一晚，我没让高菲跟沈小鱼陪我，我一个人去了后海。

后海不是海，后海是个湖。

我看着湖面上薄薄的月亮，亮得那样皎洁、那样清冷！

很多人喜欢到后海来看月亮，我不知道陆皓有没有来过。

我蹲下身，把手伸进冰冷的湖水中，想试试后海的湖水到底有多么刺骨，可是我却发现原来我的手指比湖水还要冰冷。

我在岸边坐了下来，听说天才都有自杀的倾向。

我想我不是天才，因为我没有这种倾向。

也许有这种倾向，但是没有这种勇气。

我太理智了，我知道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就必须要承担这个世界的道义，不能只为自己而活。

我很羡慕白灵，因为她是为自己而活的，所以她可以抛开一切，说走就走。

而我，不能。

同样的，我也不能忘了陆皓。

我想，也许我的有生之年都要在这种煎熬之中度过，也许过几年以后心里的伤口就会慢慢结痂，也许这样对顾凌风并不公平，也许我本就是个自私的人，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站在这个舞台上，你不见得要热爱这个角色，但你必须要演好这个角色，这就是人生。

常常，在无边的夜里，我仰望着天上的星星，它们像钻石一样地闪烁在夜空中，我几乎就要以为那就是一种永恒。

可是我却突然想起，形容一个人年华老去，也只有四个字而已——鬓已星星。

这最后的星星，却代表了人生的短暂。

幽幽地叹了口气，看了看表，我起身向路边的车子走了过去。

我该回去睡觉了，明天总不能挂着两个黑眼圈儿出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