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花半里
|类型:武侠·玄幻
|更新时间:2019-10-06 01:14
|本章字节:5362字
这一刻,锦段忽然释然了,她之前坚持的那些对崔氏的怨,有什么意义呢?想一想宫里的林安宓,但凡有任何一丁点的办法,一个母亲又怎会舍得将自己的孩子丢给旁人来养?
崔氏也有崔氏的无奈。
“娘,我怕。”隔着厚重的床帐,床里的光线极是昏暗,她看着床顶,慢慢闭上了眼睛,缓缓地吐出了这三个字。
崔氏握着她的手蓦然僵住。
过了好一会儿,外头才传来崔氏的声音,“不怕,有娘在。”说罢便松开了她的手,沉笃的脚步声一点点远去。
锦段的眼角渗出一滴眼泪,缓缓点了点头。
过了不久,室内再次传来脚步声,这一回是两个人。不一会儿,崔氏将她的手拉出帐子,在她的腕子上搭了一块冰冷的丝帕。接着,便有三根冰凉的手指落在了她的手腕上。
过了许久,那三根手指才离开。接着,手指便传来一阵刺痛,她感觉有血流了出来,手指忍不住颤了颤。很快,崔氏就将她的手放回了帐子里。锦段用手抚了抚刺疼的地方,果然摸到了一颗血珠。
这时,一个略嫌苍老的声音在室内响起,没有问锦段任何问题,而是向崔氏道:“夫人请跟我来。”
接着,脚步声响起,渐行渐远。
锦段坐了起来,拉开帐子,崔氏与大夫已出了内室。
她怔怔地在床边坐着,侧耳努力地听着外头的窃窃私语,却听不到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这时,外头突然传来啪的一声,她的心随之一跳,往谷底跌去。
她想:鸟儿不愿成为凤凰,你却非要逼它自焚。成郢,你果然是想要将我逼到绝路上去。
人影一闪,崔氏面色冷凝地走了进来。
锦段抬眉,微微笑了笑。
果然,凡鸟总是要在自焚后,才能成为凤凰。
“你日常的饮食是谁在打理?”崔氏问。
“坤德宫里的小厨房。”锦段道。
崔氏沉默地坐下,一言不发。
锦段起身为她倒了一杯热茶,却眼尖地看到她放在膝上的双手紧紧地交握着,微微发抖。
“可是查出了什么?”锦段主动问道。
崔氏面沉似水,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显然是在压抑着什么。她并没有接过茶杯,过了好一会儿,才颤声道:“陈大夫闻了你的血,他说……你曾不止一次服食过牵机毒。”
锦段眉峰一动,“牵机毒是什么?”
崔氏抬头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道:“那是大毒之物,多食可令人丧命,少服则可令妇人绝育!”
锦段只觉得一阵头昏目眩,她有些站立不稳地扶着桌子踉跄了两步,手里的热茶尽数洒了出来。她死死地盯着崔氏,一字一字泣血般地重复着:“多食,要人性命;少食,令妇人绝育?”
崔氏自牙缝中挤出一字:“是!”
锦段抓紧手中的茶杯,手指因过于用力而绷断了指甲,鲜血直流她亦不觉,脑子里不停地回响着这一句话——多食要人性命,少食令人绝育。
她的牙齿咯咯作响,面色如纸,眼睛里闪动着疯狂又狠绝的凶光。崔氏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起身拉过全身僵硬的她,试图想要将她抱进怀里。
“锦段,锦段,我们发现得早,你还有救治的可能。你体内这些牵机毒还要不了你的命,我让陈大夫给你开了药,你服用些时候,总还是能生孩子的……锦段,我的儿,你不要怕,不要怕……”
锦段直着眼珠低吼了一声,用力挣开了崔氏,后退两步跌坐在床上,用手死死地扯住床帐。
就算不是一夜夫妻百日恩,可这么多年她陪在他身边……成郢,你何至于狠毒到如斯地步!
是了,她心里虽说怨恨着他,但那一丝希望的余烬却始终不肯熄灭。她仍旧对他抱有希望,总是在下意识地想着,也许在他的心底,自己终究还是有一席之地的。可是她忘了,先帝、孝献皇后、德烈太后,还有太皇太后郑氏……不,甚至在更久之前,郑良嫒、林安澜,还有李夜茗……她们死了,他表现得何等凉薄。而她,又怎能奢望他待自己会与众不同?
是她……强求了。
崔氏担忧地看着她,伸出手想要抚一抚她的发鬓,想要将她搂在怀里安慰。但此时的锦段犹如一只负伤的兽,独自挣扎着、嘶吼着,拒绝任何人的接近与抚慰。
“锦段,这儿是你的家,在这儿哭一哭,没有人会说你。”看着女儿悲伤难过,她唯一能说的,也只有这样一句话罢了。
此时的锦段已无理智可言。她忽然恶狠狠地看向崔氏,咬牙切齿地道:“这个时候,你终于承认我是你的女儿了吗?你可是心疼了,难过了?可是我……我自幼便是这样长大的!没有人可怜,没有人心疼,想要哭都没有地方可以哭!”她神思混乱,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只是不停地说着,“我从来都是被抛弃的那个人,我活着……可以被抛弃,可以被利用,可以……”她忽然凄厉地大叫,“我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崔氏被她的话击得后退几步,满目哀伤地看着她。眼前的这个人一刻钟之前还拉着她的裙裾,害怕地唤着她“娘”,此刻却满目绝望地问她,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这个人是一生下来,便被她送走的女儿,从不与她亲近、不肯承认自己的女儿。
可是,她却不能责怪她分毫。
此刻锦段泪流满面、悲伤绝望的模样,犹如一把锋利的刀,扎在了崔氏的心口。
“活着就是为了活着,没有为什么。”
锦段颤抖着嘴唇,凄厉地看着她,“那你当初又为什么要生下我?”
如果崔氏不曾生下她,那她是不是就不必受这么多年的苦了?她活着已经毫无期望,不知道自己这般拼命挣扎着活下来究竟是为了什么。这样的人生,她即便是活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可言?父不父,母不母,夫不夫,子不子……
“生下你、送走你,都是为了让你好好地活着。”崔氏慢慢后退,坐在了桌旁。她垂下眼睫,神色淡漠,悲戚地说道:“你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我怎会不疼你、不爱你?我知道,你对我、对锦家都有心结,所以,我从未逼迫你一定要认我们。但你是我女儿啊,我又岂会不希望你过得好?”
锦段掩面失声痛哭。
“皇帝做出这样的事情,是往你心上捅刀子。你心中难过,想要发脾气,想要哭闹,便在我这里一齐发作了吧。但出了这个门,你就是威仪端庄的皇后娘娘,就算是心中苦若黄连,你也不能哭,不能闹,你只能笑着,笑着回去过你的日子。”
锦段哭着叫了一声,“娘,我心里真的好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