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有去无回

作者:花半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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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武侠·玄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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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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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5358字

“程洛山此行有去无回”这样的传言,继“锦段召妹入东宫固宠”之后,成为宫人们私下里的谈资,就连当初传得沸沸扬扬的长公主下嫁一事,都再次被提及,甚至有愈传愈烈之势。而自回宫起便一直沉默的长信长公主,却从头到尾置若罔闻。


锦段只知道她是自林氏姐妹的口中听闻此事的,并不能确定这事是不是由东宫传出去的,只是宫人之间虽传得厉害,却没人敢将这话传到皇帝或郑太后等人的耳中,所以传言便也只能是传言罢了。


程洛山此去究竟是“战士军前半死生”,还是“美人帐下犹歌舞”,就要看皇帝的打算了。只是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此行于程洛山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历练。


在锦段看来,能出宫历练,哪怕是历经生死,也比受制于宫中要强得多。可她是绝无这种脱离皇宫的机会的,便也只是羡慕罢了。


但是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自程洛山离宫后,木皇后便三天两头地召她去椒房殿,却并非一定要说些什么。木皇后本就是清冷的性子,有时只是与锦段对坐,彼此沉默,饶是如此,每回仍要留足她在椒房殿两个时辰才肯放她离开。


锦段坐在椒房殿的暖阁中,悄悄抬起眼睫,望了望执卷坐在榻上,眉目沉寂的木皇后,心中惊疑不定,实在不清楚木皇后此举,究竟是何意。


也不知在书中看到了什么,木皇后突然黯下了神色,掩卷呆坐。眼睛茫然地望着香几上置着的一面四鸾衔绶纹金银平脱镜,过了许久,才缓缓地叹了一句:“日暮江波急,谁怜渔丈人?楚墓悲犹在,吴门恨未申……”


锦段心头一跳,倏然抬眼看向木皇后。并非她草木皆兵,只是眼前这位性格清冷的皇后,并非喜爱伤春悲秋,无事捧卷嗟叹之人,突然念出这两句诗必定是大有深意的。所谓“楚墓”、“吴门”,不过是伍子胥终其一生至死难言的郁情,就算西施与范蠡的故事永久流传,也终究比不过此人一夜白头的一生悲情。


“锦段,你可读过此诗?”


“奴婢服侍太子殿下在清凉殿读书时,曾有幸在《乐府》一书中读过此诗。只是奴婢资质愚钝,读书不求甚解,也不过是粗粗一读罢了,却是不通的。”


木皇后扯了扯嘴角,淡笑道:“那日我听你与程洛山辩白息妫,见地倒是与旁人不同。”


锦段道:“不过是同为女子,更能设身处地罢了。奴婢以为,楚王给了息夫人一个男子能够给予一个女子的全部的爱,比之息侯毫不逊色,或许更胜。息夫人纵被冠以祸国妖物之名,也不过区区一介弱女子,楚王强大,况且毕竟是她孩子的父亲,她唯一能够做的,也唯有‘不言’二字。”不管她的猜测究竟对否,设身处地一途何时都不会错。


木皇后沉默不言,静静地听着,面上慢慢露出一种凄然的神情。她重重地呼吸着,似是有激荡的情绪蕴藏其中。她握紧了书卷,喃喃地道:“是啊,纵弗能死,其又奚言?弱女子在强大的男人面前能做什么?千古艰难唯一死,伤心岂独息夫人……”眼眶中突然有泪水涌了出来,她将手中的书卷重重地摔到了地上,凄厉地喊:“可是你知不知道,这样羞辱的爱宠,是多么让人憎恨,又是多么让人恶心!我纵是活着,此生又有谁能还我一个程臣浅?!”那声音里带着了无生气的无望,似是行将就木之人的最后一点挣扎。


憎恶,愤恨,绝望。


锦段吓了一跳,忙跳下椅子,跪在地上,直呼:“娘娘息怒,奴婢该死!”


暖阁外的染霜跑过来,扶着木皇后,低声抚慰:“娘娘,娘娘平静下来吧,锦段姑娘还什么都不懂呢。”


木皇后突然泪如雨下,“是,他们都不懂……他们都不懂他们能活下来是多么的艰难,他们都不懂他们的活是拿臣浅的死换来的!保全了他们,谁来还我……谁来还我……”木皇后失控了,可染霜还清醒着,余下的话,被染霜捂进了嘴里。


锦段惊恐地望着木皇后狂乱的神情,和她凤目里不断涌出的绝望的泪水。他人有心,予忖度之。而锦段却忖度出了这样一句石破天惊的话——程臣浅……是谁?!


木皇后无声地哭着,挣扎着想要挣脱染霜的手,染霜大急,在她耳边低喝一声:“娘娘,锦段姑娘还在呢!”


木皇后被她一喝,似是反应了过来,低下头看着锦段,她咬着牙,抹了抹脸上的泪水,推开染霜,伸手将锦段拉了起来,“你……我今生总归是对不起夷光,也对不起你。你……你是我唯一的希望了。锦段,你要帮我。”


锦段紧抿着嘴,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面前好似精神失常了的妇人,慢慢地摇头。如动物遇到危险时会下意识地趋避的本能一般,她不停地摇着头。木皇后死死地抓着她的手,冰冷的感觉浸入骨髓、肺腑与四肢,她的牙齿开始打颤,“我……为什么要帮你?”


木皇后看着她,道:“因为你是锦段。”


“就因为我是锦段……”她咬了咬下唇,“皇后娘娘与崔氏夫人情如姐妹……娘娘,我不是锦段,她该告诉过您的。我不是,我不是!否则您这些年也不会对我如此冷漠,不是吗?”


“你是。”木皇后肯定地道。


“我不是!我是涿州芫荽村里的李夜如,我不过是被找来的替身,那个真正的锦段在哪里我也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您不要找我,我只想平平安安地活着。”


“就是因为你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我才要告诉你。”


“告诉我什么?”


“告诉你,我也有一个女儿,她与你一般大,她丢了许多年,我每一天都在想念着她。如今她终于回到了我的身边,可是却有人要杀她。我……我是她的母亲,我要保护她。”


锦段猛然挣开她的手,后退两步,颤抖着问:“你的女儿……她是谁?”


木皇后却答非所问,仍旧喃喃地自说自话:“锦段,我本以为,冷淡无情便是对你最好的保护,可是……可是他们仍旧不愿意放过我们……”


锦段大声地打断她,又问了一句:“你的女儿,她是谁?”


木皇后安静地望着她,目光悲凉如水。


“程洛水,我的可怜的小女儿,她叫程洛水。因为出生在洛阳,便随了她哥哥,叫洛水……她离开我的那一年才两岁,她那样小,便没有了爹娘。”


“她……她如今人在哪里?”


木皇后面容凄静,眼眸之中带着岁月沧桑的痕迹,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如风吹浪卷般波折起伏。她的嘴角动了动,似乎有什么就要脱口而出。锦段却突然出声打断了她,“你不要说了!”她慢慢地后退,如看洪水猛兽一般地望着她,“你不要说了,我不想知道了……”


程洛山,程洛水,原来从一开始,她便已入了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