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花半里
|类型:武侠·玄幻
|更新时间:2019-10-06 01:14
|本章字节:5122字
木皇后心中的凄凉蔓延开来,往事如粼光碎影般一点点袭来,她望着锦段,轻轻地笑着,嘴角有着极好看的纹路,分明是一张笑起来极美的脸。她道:“我的儿子洛山走了,往后生死难辨,我一个人在皇宫里已无太多牵挂了……”
锦段看着她,道:“你还有四皇子殿下呢!”
“成德?”木皇后扯起嘴角冷笑,“他只是天朝的四皇子罢了。”
锦段想起那一年椒房殿的假山下,年幼的孩子红着眼眶唤程洛山的那一声“哥哥”,再想起木皇后的冷漠,只觉得一股怒气直冲胸臆,脱口而出:“程洛山与程洛水是你的孩子,可四殿下他也是你的亲生儿子!”
“亲生儿子?那你可知道我是怎样才有的他?你可知道我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之下生下的他?你可知道生下他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她每逼问一句,眉峰便紧上一分,眼睛里面耻辱的情绪越聚越多,“你可知道,他在我肚子里的时候,我每天都狠狠地捶他,可他还是吸着我的血肉活了下来!”她突然伸手指向宣光殿的方向,“他就像他的父亲一样,有着一样的脸,流着相同的血,如附骨之蛆一般钻进我的骨髓肺腑里面,让我痛苦一生一世。我只要看到他,就会想起这十几年活得是多么的生不如死!”
锦段不可思议地望着她,这是一个母亲在说自己的亲生儿子……她怎么能这样说她的亲生儿子?她失声道:“他是你的亲生儿子,你十月怀胎生下的!你怎么能这样说他?你可是他的亲娘!”
她与夜茗,自幼失去父母。还在芫荽村时,两姐妹相依为命,夜茗每每到了夜里总是哭着找母亲。这样的木皇后根本不了解一个孩子对母亲的敬爱与依赖之情,这是天底下最最珍贵的情感,是任何东西都替代不了的。
有这样的一个母亲,是成德的不幸。
木皇后的眼泪扑簌簌地流了下来,她紧紧地抓住胸口的衣襟,弯下了腰身,似是痛极,悲极,凄极,哀极,已到了再也无法承受的地步。
“是啊,他是我的亲生儿子啊……可是我能怎么办?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办才好?他的兄姐都活在恐惧与无助之中,这么多年,我抛弃了他们,醮夫再嫁!我要怎样才能做到无视另外两个孩子的悲伤,只专心宠爱他一个?若是你,你可做得到?”
锦段沉默,她不知道,她不知道若她是木皇后,是否也会这样对待自己的孩子。此刻她做不到推己及人,思之量之。她不知道当初在这座皇宫里面,在木皇后的身上究竟发生过怎样惨烈的故事;她不知道身为两个孩子的母亲的木皇后是怎样入宫做皇后的;她不知道已经是十多年的夫妻,木皇后为什么仍旧如此恨皇帝;她更不知道成郢的生母,废后阳氏是如何被废的。他们之间究竟有什么样的仇恨……她什么都不知道。
染霜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悄地退了出去。锦段看着伏在榻上失声痛哭的木皇后,一步步地后退,慢慢退出了暖阁。不曾想却在转身时,看到了一个身着褚红色锦服,眉目沉寂的少年。
——年方十二岁的四皇子成德。
整个椒房殿里空荡荡的,除了成德之外,不见一个人影,想来是都被染霜屏退了,所以成德静悄悄地在那里站了多久,没有人知道。
木皇后压抑的哭声断断续续地传来,锦段沉默地屈膝行礼,少年不失礼仪地对她微笑,轻声道:“有劳锦段姐姐了。今日的事情,出了这椒房殿,还请锦段姐姐忘了吧。”
锦段看着他稍显苍白的唇角勉强勾起些微弧度,和他微微泛红眼眶强自压抑着情绪的懂事模样,沉默地点头。要多懂事,才能在听到自己的亲生母亲说出那样的话后,还能做得到如此的镇定?要多懂事,才能说得出这样平静的话语?离开椒房殿时,她抬头环视了一圈虽摆满了奇珍异品,却显得了无生气的宫殿,心头不禁叹息。
在目睹了木皇后的悲怆与绝望之后,回头再看这座华丽的宫殿,锦段却觉得,于木皇后而言,这里,何尝不像是地狱?
程洛山……又要如何面对这样的一个母亲?
想到一入西北便再无消息的程洛山,她的心再次沉了下去。如林安澜或木皇后所言,程洛山此去确是凶多吉少。木皇后这样失常的表现,难道真的是皇帝再也容不下他们母子了?
程洛山,他要怎么办才好?
她呆呆地想着,失神地走出椒房殿。身后的成德目送她离开,拂了拂衣袖,敛下眉目,抬脚走进了暖阁。
看着木皇后伏在榻上的单薄身姿,他忍了又忍,将已经涌到了眼眶的泪水生生地憋了回去,只是紧紧地交握着双手,轻轻叫了一声:“母后。”
木皇后身子微微一震,稍顿,才抹了抹脸,慢慢地坐起了身子,睁开红肿的眼睛,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冷淡地“嗯”了一声。
成德咬了咬唇,接着道:“方才母后与锦段姐姐说的话,儿臣都听到了。”
木皇后陡然抬起眼睫,一扫方才的失控与悲凄,目光凛冽地看向小儿子,冷冷地道:“你想说什么?”
成德上前一步,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问:“母后……难道真的这样恨儿臣吗?”
木皇后看着他那悲伤郑重的样子,动了动嘴角,似笑犹哭,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斜斜地歪在软枕上,也不知是说给成德,还是说给她自己:“恨你?你是我身上掉下的肉……恨你……又何尝不是在恨我自己……”
成德再上前一步,又问:“母后这样恨,究竟是为了什么?从父皇到儿臣……儿臣从未曾做错过什么,却未曾见过母后对儿臣露出过一丝温柔的笑意。儿臣既是母后身上掉下的肉,难道母后就真的一丁点儿都不心疼?”
木皇后如发泄一般哭了许久,已是疲累至极,此刻被一向温顺且惧怕她的儿子这样逼问,却再也生不出怒意,只是闭着眼睛,紧皱着眉峰,道:“若我只心疼了你一个,又如何对得起你的兄姐?你身上流着他的血,他是我这一生最恨的那个人!我做不到若无其事地抱着你亲近。”
成德将嘴唇抿成细细的一条线。他小心地问:“这样说来,母后还是心疼我的,只是因为你心中难过,所以才刻意疏远我。对不对?”
木皇后将软软的手臂搭在眼睛上,颤着声音道:“你走吧。我很累,现在不要与我说这些。我不想……我……”她极是痛苦地喘息了一下,“你走吧,你走。好好去做你的四皇子,做他的乖儿子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