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符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22:20
|本章字节:54864字
【题解】
交际:交往接触。文章主要剖析了交际方面的种种社会现象,尖锐地抨击了世俗社会重利轻义、巴结富贵嫌弃贫贱的风气,同时论述了交际时应该遵循的正确原则及道德规范。
文章指出:“交利相亲,交害相疏。”人与人之间的亲疏,取决于交往后有利还是有害。和富贵者结交,可得到推荐提拔或钱财资助,而且也光荣;与贫贱者结交,则不但要接济他们,而且也不光彩。人们出于利益的考虑,所以交际时都巴结富贵而嫌弃贫贱,根本不考虑对方的德行。因而富贵者即使罪恶累累,也会朋党隆盛而能处处得意、飞扬跋馗,贫贱者即使品行高洁,才能卓越,也因不能给人好处而日益被世人疏远遗弃,乃至举步维艰而被埋没。
作者认为,正确的交际之道,应该是注重对方的德行,讲道义,守信用,不论贵贱,善始善终,所以他对那些一诺千金、始终如一的“志义之士”表示了极大的仰慕。他又指出,在交际中,感情的因素极其重要,必须谨慎地处理好。至于富贵与贫贱,和志向节操并无必然的联系,所以当官的不能以其富贵来傲视贫贱者。在交际中,人们只有具备了“恕”、“平”、“恭,,、“守”四种品德,才是真正的君子。文章最后又指出,当今世风日下,世俗之人都无德,他们在交际时都不重德行,不讲道义,不守信用,而只注重眼前利益。一旦无利可图或已达到目的,即使当初信誓旦旦,也会将对方抛弃。他们口是心非,表面上推崇德行道义,实际上注重“官爵”、“阀阅”,这只能使德才兼备的处士长期埋没而不得进用了。作者对这种世道人心表现了无比的愤滋与哀痛,一篇之中感慨再三,这无疑出于其身世之悲与切肤之痛。
【原文】
交际〔一〕第三十
语曰:“人惟旧,器惟新〔二〕。昆弟世疏,朋友世亲〔三〕。”此交际之理,人之情也。今则不然,多思远而忘近〔四〕,背故而向新〔五〕;或历载而益疏,或中路而相捐,悟先圣之典戒〔六〕,负久要之誓言〔七〕。斯何故哉?退而省之〔八〕,亦可知也。势有常趣,理有固然。富贵则人争附之,此势之常趣也;贫贱则人〔九〕争去之,此理之固然也〔一0〕。
〔一〕 ○铎按:孟子万章下篇:“敢问交际何心也?”赵注:“际,接也。”此篇论朋友交接之道,尤贵久要,贫贱不改。乃汉世则有竞趋富贵,争去贫贱,交利相亲,交害相疏者矣。俗薄若此,故节信历举四难、三患而非之。其同时贞士有朱穆着崇厚论、绝交论二篇,与此文大旨弥近。其略见后汉书本传及章怀注所引,并可参观。
〔二〕 书盘庚云:“人惟求旧,器非求旧惟新。”熹平石经作“人维旧”。○铎按:此本今文尚书。
〔三〕 新、亲韵。襄廿六年左传云:“伍举奔郑,将遂奔晋。声子将如晋,遇之于郑郊,班荆相与食而言复故。”杜注:“布荆坐地,共议归楚事。”“朋友世亲”盖本此。
〔四〕 鬼谷子内揵篇云:“日进前而不御,遥闻声而相思。”
〔五〕 列女传晋赵衰妻云:“好新而嫚故,无恩。”御览四百九十五引东观汉记云:‘陈忠上疏称,语曰:“迎新千里,送故不出门。”’
〔六〕 “悟”当作“牾”。说文云:“牾,逆也。”
〔七〕 论语云:“久要不忘平生之言。”书汤誓云:“尔不从誓言。”赵策云:“寡人与子有誓言矣。”新、捐、言韵。
〔八〕 论语云:“退而省其私。”
〔九〕 “人”字旧脱,据意林补。御览八百卅六同。
〔一0〕齐策:‘谭拾子曰:“理之固然者,富贵则就之,贫贱则去之。”’风俗通穷通篇作“富贵则人争归之,贫贱则人争去之,此物之必至,而理之固然也。”○铎按:后汉书朱穆传论章怀注引蔡邕正交论云:‘逮夫周德始衰,颂声既寝,伐木有鸟鸣之刺,谷风有弃予之怨。自此以降,弥以陵迟,或阙其始终,或彊其比周。是以搢绅患其然,而论者谆谆如也。疾浅薄而携贰者有之,恶朋党而绝交游者有之。其论交也,曰:“富贵则人争趣之,贫贱则人争去之。”’所谓搢绅疾浅薄,绝交游,即指节信及朱穆等人也。
夫与富贵交者,上有称举之用〔一〕,下有货财之益。与贫贱交者,大有赈〔二〕贷之费,小有假借之损。今使官人〔三〕虽兼桀、跖之恶〔四〕,苟结驷而过士〔五〕,士犹以为〔六〕荣而归焉,况其实有益者乎?使处子〔七〕虽苞颜、闵之贤〔八〕,苟被褐而造门〔九〕,人犹以为辱而〔一0〕恐其复来,况其实有损者乎?
〔一〕 “举”旧作“誉”,据意林、御览改。史记秦始皇纪:‘赵高曰:“高素小贱,幸称举令在上位。”’汉书朱云传:“妄相称举。”盖宽饶传:“为太中大夫,使行风俗,多所称举贬黜。”萧望之传:“恭、显奏望之、堪、更生朋党相称举。”何武传:“有司劾奏武、公孙禄互相称举。”楚辞九辨:“世雷同而炫曜兮”,王逸注:“俗人群党相称举也。”皆其证。
〔二〕 “赈”当作“振”。
〔三〕 哀三年左传云:“官人肃给。”按“官人”荀子屡见,彊国篇:“士大夫益爵,官人益秩。”杨倞注:“官人,群吏也。”正论篇:“士大夫以为道,官人以为守。”杨注:“官人,守职事之官也。”此则以为居官者之通称矣。○铎按:“官人”亦见下文。钱大昕恒言录卷三云:‘杜田杜诗博议谓“官人”乃隋、唐间语,不知汉人已有此语。’
〔四〕 “桀跖”见慎微篇注。
〔五〕 史记仲尼弟子传云:“子贡相卫,而结驷连骑,排藜藿,入穷阎,过谢原宪。”
〔六〕 “为”字据意林补。
〔七〕 “处子”即“处士”。后汉书逸民传序云:“处子耿介,羞与卿相等列。”文选束□补亡诗白华篇:“堂堂处子”,李善注云:“处子,处士也。”
〔八〕 汉书儒林传谷永疏云:“关内侯郑宽中有颜子之美质,包商、偃之文学。”“包”与“苞”通。
〔九〕 老子云:“圣人被褐怀玉。”说文云:“褐,粗衣。”
〔一0〕“辱而”旧空,据程本。
故富贵易得宜,贫贱难得适〔一〕。好服谓之奢僭,恶衣谓之困厄〔二〕,徐行谓之饥馁,疾行谓之逃责〔三〕,不候谓之倨慢〔四〕,数来谓之求食〔五〕,空造以为无意〔六〕,奉贽以为欲贷〔七〕,恭谦以为不肖,抗扬以为不德〔八〕。此处子之羁薄〔九〕,贫贱之苦酷也〔一0〕。
〔一〕 “得宜”意林作“为客”,御览“客”作“交”。按宜、适义同,吕氏春秋适威篇高诱注:“适,宜也。”后汉书冯衍传云:“
富贵易为善,贫贱难为工。”
〔二〕 论语云:“士志于道,而耻恶衣。”
〔三〕 孟子云:“徐行后长者谓之弟,疾行先长者谓之不弟。”汉书诸侯王表序云:“有逃责之台。”
〔四〕 “慢”意林作“敖”。候,谓进谒。汉书董仲舒传云:“主父偃候仲舒。”
〔五〕 孟子云:“其志将以求食也。”
〔六〕 见下“货财”句注。
〔七〕 白虎通文质篇云:“私相见亦有贽何?所以相尊敬长和睦也。”
〔八〕 “德”旧作“得”,据意林改。
〔九〕 薄,读为“缚”。释名释言语云:“缚,薄也;使相薄着也。”
〔一0〕适、厄、责、食、贷、德、酷韵。
夫处卑下之位,怀北门之殷忧,内见谪于妻子〔一〕,外蒙讥于士夫〔二〕。嘉会不从礼〔三〕,饯御不逮众〔四〕,货财不足以合好〔五〕,力势不足以杖急〔六〕。欢忻久交〔七〕,情好旷而不接,则人无故自废疏矣。渐疏则贱者逾自嫌而日引,贵人逾务党而忘之〔八〕。夫以逾疏之贱,伏于下流〔九〕,而望日忘之贵,此谷风所为内摧伤〔一0〕,而介推所以赴深山也〔一一〕。
〔一〕 诗北门云:“忧心殷殷。”又云:“室人交遍□我。”“谪”与“□”同。
〔二〕 “士夫”谓士大夫。
〔三〕 汉书贾谊传云:“富人大贾,嘉会召客。”
〔四〕 诗六月云“饮御诸友”,毛传:“御,进也。”汉书蔡义传云:“以明经给事大将军莫府,家贫,常步行,资礼不逮众。”
〔五〕 白虎通文质篇云:“朋友之际,五常之道,有通财之义,振穷救急之意。中心好之,欲饮食之,故财币者,所以副至意也。”定十年左传云:“两君合好。”
〔六〕 汉书爰盎传云:“一旦有缓急,宁足恃乎?”李寻传云“近臣已不足杖矣”,颜师古注:“杖,谓倚任也。”
〔七〕 汉书高后纪四年诏云:“欢欣交通。”“欢忻”与“欢欣”同。
〔八〕 汉书外戚传:‘子夫上车,主拊其背曰:“行矣!即贵,愿无相忘。”’
〔九〕 论语云:“君子恶居下流。”汉书杨敞传杨恽报孙会宗书云:“下流之人,众毁所归。”
〔一0〕诗小雅。
〔一一〕僖廿四年左传。○铎按:已见遏利篇。
夫交利相亲,交害相疏。是故长誓而废〔一〕,必无用者也。交渐而亲,必有益者也。俗人之相于也〔二〕,有利生亲,积亲生爱,积爱生是,积是生贤,情苟贤之,则不自觉心之亲之,口之誉之也。〔三〕无利生疏,积疏生憎,积憎生非,积非生恶,情苟恶之,则不自觉心之外之,口之毁之也。是故富贵虽新,其势日亲;贫贱虽旧,其势日疏〔四〕,此处子所以不能与官人竞也。世主不察朋交〔五〕之所生,而苟信贵臣之言,此洁士所以独隐翳〔六〕,而奸雄所以党飞扬也〔七〕。
〔一〕 “长”下旧有“救”字,衍。“长誓”即诗考槃“永矢”,郑笺云:“永,长;矢,誓。”
〔二〕 “相于”注见释难篇。
〔三〕 史记袁盎传云:“诸君誉之,皆不容口。”
〔四〕 “疏”旧作“除”,据诸子品节改。尹文子大道篇云:“处名位,虽不肖,不患物不亲己;在贫贱,不患物不疏己。亲疏系乎势利,不系乎不肖与仁贤也。”
〔五〕 “交”程本作“友”。
〔六〕 楚语韦昭注:“翳,鄣也。”
〔七〕 三略云:“奸雄相称,彰蔽主明。”淮南子精神训云:“趣舍滑心,使行飞扬。”高诱注:“飞扬,不从轨度也。”“党”当作“常”,“常飞扬”与“独隐翳”对文。程本作“党能臣”,误。○铎按:“党”与“独”正相对,本政篇:“此正士之所独蔽,而群邪之所党进”,其例也。能、态古字通。素问风论:“顾问其诊,及其病能。”“病能”即“病态”。“态臣”见荀子臣道篇。然则程本作“党能臣”,盖不误。又下文:“此奸雄所以逐党进,而处子所以愈拥蔽也”,义与此同,益知“党”字不可轻改矣。
昔魏其之客〔一〕,流于武安;长平之吏,移于冠军〔二〕;廉颇〔三〕、翟公〔四〕,载盈载虚〔五〕。夫以四君之贤,藉旧贵之夙恩,客犹若此,则又况乎生贫贱者哉?惟有古烈之风,志义之士,〔六〕为不然尔。恩有所结〔七〕,终身无解;心有所矜,贱而益笃。诗云:“淑人君子,其仪一兮,心如结兮〔八〕。”故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雕,世〔九〕隘然后知其人之笃固也〔一0〕。
〔一〕 旧空,据程本。
〔二〕 风俗通穷通篇用此四语,事见史记魏其武安侯传及卫将军骠骑传。
〔三〕 史记。
〔四〕 史记汲黯郑当时传论。
〔五〕 文选陆士衡齐讴行及沈休文冬节后至丞相第诗注:“载”,并作“再”。论衡讲瑞篇云:“少正卯在鲁,与孔子并。孔子之门,三盈三虚,惟颜渊不去。”
〔六〕 汉书季布栾布田叔传赞云:“虽古烈士,何以加哉!”张汤传:“汤客田甲所,责汤行义有烈士之风。”“古烈”即谓古烈士。魏志鲍勋传上文帝疏亦云:“陛下仁圣恻隐,有同古烈。”
〔七〕 汉书丙吉传云:“诚其仁恩内结于心也。”
〔八〕 鸤鸠。
〔九〕 “世”旧作“也”。
〔一0〕论语云:“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雕也。”释文云:‘“雕”依字当作“凋”。’庄子让王篇:‘孔子曰:“天寒既至,霜雪既降,吾是以知松柏之茂也。陈、蔡之隘,于吾其幸乎?”’尔雅释诂云:“笃,固也。”○铎按:“笃固”已见遏利篇。
侯嬴〔一〕、豫让〔二〕,出身以报恩〔三〕;鱄诸、荆轲〔四〕,奋命以效用〔四〕。故死可为也,处之难尔〔六〕。庞勋、□貂〔七〕,一旦见收,亦立为义报,况累旧乎?故邹阳称之曰:“桀之狗可使吠尧,跖之客可使刺由〔八〕。”岂虚言哉?俗士浅短,急于目前,见赴有益则先至,顾无用则后背〔九〕。是以欲速之徒〔一0〕,竞推上而不暇接下,争逐前而不遑恤后〔一一〕。是故韩安国能遗田蚡五百金〔一二〕,而不能赈一穷〔一三〕;翟方进称淳于长,〔一四〕而不能荐一士。夫安国、方进,前世之忠良也〔一五〕,而犹若此,则又况乎末涂之下相哉〔一六〕?此奸雄所以逐党进,而处子所以愈拥蔽也〔一七〕。非明圣之君,孰能照察〔一八〕?
〔一〕 史记信陵君传。
〔二〕 史记刺客传。
〔三〕 史记春申君传:‘应侯曰:“歇为人臣,出身以殉其主。”’按“出身”犹吴王濞传云“弃躯”也。○铎按:此与赞学篇“出身”义别。
〔四〕 并见刺客传。
〔五〕 后汉书班超传超妺昭上书云:“超之始出,志捐躯命,冀立微功,以自陈效。”张皓后纲传云:“奋身出命,扫国家之难。”南匈奴传云:“耿秉因自陈受恩,分当出命效用。”董卓传云:“掌戎十年,士卒大小相狎弥久,恋臣畜养之恩,为臣奋一旦之命,乞将之北州,效力边垂。”皆“奋命效用”之意。
〔六〕 史记廉颇蔺相如传论云:“知死必勇。非死者难也,处死者难。”按后汉书朱穆传论云:“至乃田、窦、卫、霍之游客,廉颇、翟公之门宾,进由势合,退由衰异;又专诸、荆卿之感激,侯生、豫子之投身,情为恩死,命缘义轻。皆以利害移心,怀德成节,非夫交照之本,未可语失得之原也。”语本此。
〔七〕 “庞勋”未详,疑“竖须”之误。竖须即竖头须,晋文公守藏者也。□貂即寺人披,史记晋世家称为履鞮,李善注文选司马迁报任少卿书及范蔚宗宦者传论引史并作履貂,后汉书宦者传序作勃貂。古书“勃”多作“□”。□貂、竖须事并见僖廿四年左传。○俞樾云:‘庞勋疑即庞涓。“涓”字缺坏,止存右旁,遂误为“勋”耳。庞涓与孙膑同学,及既事魏为将军,忌孙膑,乃以法刖而黥之,后卒为孙膑射死,与寺人勃貂皆反复小人。此言“一旦见收,亦为义报”,故下文言“桀之狗可使吠尧,跖之客可使刺由”,明以桀狗、跖客喻此两人,则此两人皆非良士可知矣。’○铎按:下文言“故邹阳称之”云云,则勃貂当作貂勃。齐策六:‘貂勃尝恶田单。安平君闻之,故为酒召貂勃,曰:“单何以得罪于先生,故常见恶于朝?”貂勃曰:“跖之狗吠尧,非贵跖而贱尧也,狗固吠非其主也。”安平君任之于王。’其后齐王幸臣九人之属毁单,貂勃谏王,王乃杀九子而益封安平君以夜邑万户。是邹阳称之者乃齐之貂勃,非晋之寺人勃貂也。邹阳之语本于貂勃,而此文云:“一旦见收,亦立为义报”,则为貂勃事甚明。又庞勋,汪说固误,俞说亦未必然,阙之可也。
〔八〕 史记邹阳传狱中上梁孝王书语。
〔九〕 “背”旧作“辈”。汉书张耳陈余传赞云:“何乡者慕用之诚,后相背之盩也?”
〔一0〕襄廿六年左传:‘伊戾骋告公曰:“太子将为乱,既与楚客盟矣。”公曰:“为我子,又何求?”对曰:“欲速。”’
〔一一〕诗谷风云:“遑恤我后。”“恤”与“恤”同。
〔一二〕史记韩安国传。
〔一三〕“赈”当作“振”。“振穷”注见遏利篇。
〔一四〕汉书翟方进传。
〔一五〕“忠良”见实贡篇注。
〔一六〕韩非子显学篇云:“授车就驾,而观其末涂。”汉书晁错传云:“及其末涂之衰也。”
〔一七〕汉书元帝纪永光元年诏曰:“壬人在位,而吉士雍蔽。”颜师古注:‘雍,读曰“壅”。’拥、壅古字通。后汉书朱晖后穆传崇厚论云:“务进者趋前而不顾后,荣贵者矜己而不待人,智不接愚,富不赈贫,贞士孤而不恤,贤者厄而不存,故田蚡以尊显致安国之金,淳于以贵埶引方进之言。夫以韩、翟之操,为汉之名宰,然犹不能振一贫贤,荐一孤士,又况其下者乎?”此文本之。
〔一八〕“照察”见爱日篇注。
且夫怨恶之生〔一〕,若二人偶焉〔二〕。苟相对也,恩情相向,推极其意,精诚相射,贯心达髓〔三〕,爱乐之隆〔四〕,轻相为死〔五〕,是故侯生、豫子刎颈而不恨。苟相背也,心情乖□〔六〕,推极其意,分背奔驰,穷东极西,心尚未快〔七〕,是故陈余、张耳老相全灭而无感痛〔八〕。从此观之,交际之理,其情大矣。非独朋友为然,君臣夫妇亦犹是也。当其欢也,父子不能闲;及其乖也,怨雠不能先。是故圣人常慎微以敦其终〔九〕。
〔一〕 王先生云:‘“怨恶”当作“恩怨”。恩者相对也,怨者相背也。’
〔二〕 礼记中庸:“仁者,人也。”郑注:‘人也,读如“相人偶”之“人”,以人意相存问之言。’新书匈奴篇云:“薄使付酒钱,时人偶之。”
〔三〕 汉书邹阳传云:“太后厚德长君,入于骨髓。”
〔四〕 史记张丞相传云:“邓通方隆爱幸,赏赐累巨万。”
〔五〕 史记陈余传云:“安在其相为死!”荀子议兵篇云:“政修,则民亲其上,乐其君,而轻为之死。”
〔六〕 “□”即“互”字。汉书外戚传杜钦说王凤曰:“轻细微眇之渐,必生乖忤之患。”王商传云:“父子乖迕。”后汉书乐恢传:‘经曰:“天地乖互。”’忤、迕、互并通。
〔七〕 “快”旧作“决”。易艮六二:“其心不快。”
〔八〕 见史记。“全”诸子品节作“吞”。孙侍御云:‘当作“殄”。’继培按:“全”盖“禽”字之坏。史记淮阴侯传:‘蒯生曰:“常山王、成安君,此二人相与天下至欢也。然而卒相禽者何也?患生于多欲,而人心难测也。”’“卒相禽”汉书蒯通传作“卒相灭亡”。○铎按:汪说近是。陈深诸子品节好改古书,不出明人陋习,自不足据。
〔九〕 注见慎微篇。
富贵未必可重,贫贱未必可轻。人心不同好〔一〕,度量相万亿〔二〕。许由让其帝位〔三〕,俗人有争县职〔四〕,孟轲〔五〕辞禄万钟〔六〕,小夫贪于升食〔七〕。故曰:鹑鷃群游,终日不休,乱举聚跱,不离蒿茆〔八〕。鸿鹄高飞,双别乖离〔九〕,通千达万,志在陂池〔一0〕。鸾凤翱翔黄历之上〔一一〕,徘徊太清之中,〔一二〕随景风而飘飖〔一三〕,时抑扬以从容〔一四〕,意犹未得,喈喈然长鸣〔一五〕,蹶号振翼,陵朱云,薄斗极〔一六〕,呼吸阳露,旷旬不食〔一七〕,其意尚犹嗛嗛如也〔一八〕。三者殊务,各安所为。是以伯夷采薇而不恨〔一九〕,巢父木栖而自愿〔二0〕。由斯观诸,士之志量,固难测度〔二一〕。凡百君子〔二二〕,未可以富贵骄贫贱,谓贫贱之必我屈也〔二三〕。
〔一〕 注见梦列篇。
〔二〕 史记司马相如传云:“人之度量相越,岂不远哉?”
〔三〕 庄子让王篇云:“尧以天下让许由,许由不受。”
〔四〕 韩非子五蠹篇云:“古之让天子者,是去监门之养,而离臣虏之劳也,故传天下而不足多也。今之县令,一日身死,子孙累世洁驾,故人重之。是以人之于让也,轻辞古之天子,难去今之县令者,薄厚之实异也。”
〔五〕 “孟轲”二字旧空,据程本。
〔六〕 孟子。
〔七〕 亿、职、食韵。小夫,即孟子所谓“小丈夫”也。“升”当作“斗”。汉书百官公卿表:“百石以下有斗食、佐史之秩”,颜师古注:‘汉官名秩簿云:“斗食,月俸十一斛。”一说,斗食者,岁俸不满百石,计日而食一斗二升,故云斗食。’汉隶“斗”作“●”。●、升字形相近,往往致误。论衡治期篇:“吏百石以上,若升食以下”,误与此同。
〔八〕 游、休、茆韵。庄子逍遥游篇:“斥鴳曰:我腾跃而上,不过数仞而下,翱翔蓬蒿之间,此亦飞之至也。”’释文:‘“鴳”字亦作“鷃”。司马云:“鴳,鴳雀也。”’周礼醢人:“茆菹”,注云:‘郑大夫读“茆”为“茅”。’此亦当读为“茅”。
〔九〕 文选苏武诗云:“黄鹄一远别,千里顾徘徊。何况双飞龙,羽翼临当乖!”艺文类聚卅苏武报李陵书云:“乖离邈矣,相见未期。”
〔一0〕飞、离、池韵。礼记月令云:“毋漉陂池”,郑注:“畜水曰陂,穿地通水曰池。”按说苑政理篇云:“鸿鹄高飞,不就污池。何则?其志极远也。”是陂池非鸿鹄志矣。“陂池”当为“天池”。史记陈涉世家:‘涉太息曰:“嗟乎!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索隐引尸子云:“鸿鹄之鷇,羽翼未合,而有四海之心。”汉书张良传:‘高祖歌曰:“鸿鹄高飞,一举千里,羽翼已就,横绝四海。”’庄子逍遥游篇云:“穷发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
〔一一〕“黄历”疑“万仞”之误。淮南子览冥训云:“凤皇曾逝万仞之上,翱翔四海之外。”盐铁论毁学篇云:“翱翔万仞。”
〔一二〕淮南子精神训云:“游于太清。”后汉书蔡邕传章怀注:“
太清,谓天也。”
〔一三〕尔雅释天疏引尸子仁义篇述太平之事云:“其风春为发生,夏为长嬴,秋为方盛,冬为安静,四气和为通正。此之为永风。”按“永”尔雅作“景”。御览八百廿引符瑞图云:“祥风者,瑞风也。一曰景风。”
〔一四〕中、容韵。楚辞怀沙王逸注:“从容,举动也。”
〔一五〕诗卷阿云:“雝雝喈喈。”
〔一六〕淮南子人间训云:“奋翼挥●,凌乎浮云,背负青天,膺摩赤霄。”高诱注:“赤霄,飞云也。”“斗”旧作“升”。按尔雅释地云:“北戴斗极为空桐。”
〔一七〕得、翼、极、食韵。楚辞远游云:“餐六气而饮沆瀣兮,漱正阳而含朝霞。”惜誓云:“吸众气而翱翔”,王逸注:“众气,谓朝霞、正阳、沦阴、沆瀣之气也。”
〔一八〕续汉书五行志云:“言永乐虽积金钱,慊慊常若不足。”“
嗛嗛”与“慊慊”同。
〔一九〕史记。
〔二0〕皇甫谧高士传云:“巢父,尧时隐人也。年老,以树为巢而寝其上,故人号之曰巢父。”淮南子泰族训云:“山居木栖。”
〔二一〕礼记礼运云:“人藏其心,不可测度也。”
〔二二〕诗雨无正。
〔二三〕史记魏世家云:‘魏文侯子击逢文侯之师田子方于朝歌,引车避,下谒。田子方不为礼。子击因问曰:“富贵者骄人乎?且贫贱者骄人乎?”子方曰:“亦贫贱者骄人耳。夫诸侯而骄人,则失其国;大夫而骄人,则失其家。贫贱者,行不合,言不用,则去之楚、越,若脱□然。奈何其同之哉?”’
诗云:“德輶如毛,民鲜克举之〔一〕。”世有大难〔二〕者四,而人莫之能行也,一曰恕,二曰平,三曰恭,四曰守。夫恕者仁之本也〔三〕,平者义之本也〔四〕,恭者礼之本也〔五〕,守者信之本也〔六〕。四者并立,四行乃具,四行具存,是谓真贤。四本不立,四行不成,四行无一,是谓小人。
〔一〕 烝民。
〔二〕 “难”旧作“男”。
〔三〕 大戴礼卫将军文子篇:‘孔子曰:“恕则仁也。”’家语颜回篇:‘回曰:“一言而有益于仁,莫如恕。”’孟子云:“强恕而行,求仁莫近焉。”说苑贵德篇云:“夫仁者必恕然后行。”
〔四〕 管子水地篇云:“至平而止,义也。”
〔五〕 易系辞上传云:“礼言恭。”说苑杂言篇:‘孔子曰:“不恭无礼。”’
〔六〕 僖廿八年左传晋筮史云:“信以守礼。”成二年传:‘孔子曰:“信以守器。”’十五年传申叔时云:“信以守礼。”十六年传申叔时云:“信以守物。”九年传:‘范文子曰:“信以守之。”’襄十一年传魏绛语同。昭五年、六年传叔向并云:“守之以信。”
所谓恕者,君子之人,论彼恕于我〔一〕,动作消息于心〔二〕;己之所无,不以责下,我之所有,不以讥彼〔三〕;感己之好敬也,故接士以礼,感己之好爱也,故遇人有恩〔四〕;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五〕;善人之忧我也,故先劳人〔六〕,恶人之忘我也,故常念人〔七〕。凡品则不然,论人不恕己〔八〕,动作不思心〔九〕;无之己而责之人,有之我而讥之彼〔一0〕;己无礼而责人敬,己无恩而责人爱;贫贱则非人初不我忧也,富贵则是我之不忧人也。行己若此〔一一〕,难以称仁矣。
〔一〕 王先生云:‘“彼”下脱“则”字。’
〔二〕 易丰彖曰:“与时消息。”王先生云:‘“消息”疑“则思”之误。’○铎按:王说是。下文云:“凡品则不然,动作不思心。”即其证。
〔三〕 淮南子主术训云:“有诸己不非诸人,无诸己不求诸人。”
〔四〕 孟子云:“仁者爱人,有礼者敬人。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
〔五〕 论语。
〔六〕 春秋繁露楚庄王篇云:“今晋不以同姓忧我,而强大厌我,我心望焉。”淮南子泛论训云:“以劳天下之民”,高诱注:‘“劳”犹“忧”也。’
〔七〕 诗晨风云:“忘我实多。”方言云:“念,常思也。”
〔八〕 汉书成帝纪建始元年诏曰:“凡事恕己。”
〔九〕 书洪范“五曰思”,今文尚书作“思心”。汉书五行志云:“思心者,心思虑也。”
〔一0〕晏子春秋问上云:“有之己,不难非之人,无之己,不难求之人。”春秋繁露仁义法篇云:“夫我无之求诸人,我有之而非诸人,人之所不能受也。”
〔一一〕论语云:“其行己也恭。”
所谓平者,内怀鸤鸠之恩〔一〕,外执砥矢之心〔二〕;论士必定于志行〔三〕,毁誉必参于效验〔四〕;不随俗而雷同,不逐声而寄论〔五〕;苟善所在,不讥贫贱,苟恶所错〔六〕,不忌富贵;不谄上而慢下,不厌故而敬新。凡品则不然,内偏颇于妻子〔七〕,外僭惑于知友〔八〕;得则誉之〔九〕,怨则谤之;平议无埻的〔一0〕,讥誉无效验;苟阿贵以比党〔一一〕,苟〔一二〕剽声以群吠;〔一三〕事富贵如奴仆〔一四〕,视贫贱如佣客〔一五〕;百至秉权之门,而不一至无势之家〔一六〕。执心若此〔一七〕,难以称义矣〔一八〕。
〔一〕 诗鸤鸠毛传云:“鸤鸠之养其子,朝从上下,暮从下上,平均如一。”
〔二〕 诗大东云:“周道如砥,其直如矢。”程本“矢”作“砺”。大戴礼五帝德云:“日月所照,莫不砥砺。”○铎按:士礼居旧藏明刻本作“砥●”,费士玑跋云:‘●,古矢字。即诗“周道如砥,其直如矢”,陈刻改作砥砺。’
〔三〕 注见论荣篇。王先生云:‘“志行”疑当作“埻的”。’○铎按:志行乃论士之埻的。下文“平议无埻的”以射喻,此以实言,语异义同,不当改此就彼。
〔四〕 韩非子奸劫弑臣篇云:“人主诚明于圣人之术,而不苟于世俗之言,循名实而定是非,因参验而审言辞。”魏策:‘魏文侯曰:“求其好掩人之美而扬人之丑者,而参验之。”’
〔五〕 汉书杨敞传杨恽报孙会宗书云:“窃恨足下不深惟其终始,而猥随俗之毁誉也。”楚辞九辨云:“世雷同而炫曜兮,何毁誉之昧昧!”礼记曲礼云:“毋雷同。”汉书楚元王传刘歆移书太常博士云:“雷同相从,随声是非。”
〔六〕 错,“措”之借。
〔七〕 书洪范云:“无偏无颇。”
〔八〕 王侍郎云:‘“惑”疑“忒”。书洪范云:“民用僭忒。”’
〔九〕 哀廿四年左传云:“公如越,得太子适郢。”杜注:“得,相亲说也。”
〔一0〕说文云:“订,平议也。”后汉书樊宏后准传云:“愿以臣言下公卿平议。”“埻的”旧作“惇均”。按说文云:“埻,射臬也。读若准。臬,射准的也。”一切经音义一引通俗文云:“封堋曰埻,埻中木曰的。”
〔一一〕管子重令篇云:“阿贵事富。”礼记儒行云:“谗谄之民,有比党而危之者。”
〔一二〕“苟”字疑衍。○铎按:上下文对句,字数皆相等,此不当少一字。
〔一三〕“群吠”注见贤难篇,程本作“群谀”,误。
〔一四〕史记货殖传云:“凡编户之民,富相什则卑下之,佰则畏惮之,千则役,万则仆。”
〔一五〕汉书匡衡传云:“家贫,庸作以供资用。”韩非子外储说左上云:“卖庸而播耕者,主人费家而美食,调布而求易钱者,非爱庸客也。曰:如是,耕者且深,耨者熟耘也。”“庸”与“佣”通。
〔一六〕管子明法篇云:“十至私人之门,不一至于庭。”
〔一七〕列女传赵将括母曰:“父子不同,执心各异。”诗小弁云“
君子秉心”,郑笺:“秉,执也。”
〔一八〕“矣”字旧脱,依上文例补之。
所谓恭者,内不敢傲于室家,外不敢慢于士大夫〔一〕;见贱如贵,视少如长;其礼先入,其言后出〔二〕;恩意无不答,礼敬无不报〔三〕;睹贤不居其上〔四〕,与人推让;事处其劳,居从其陋,〔五〕位安其卑,养甘其薄〔六〕。凡品则不然,内慢易于妻子〔七〕,外轻侮于知友〔八〕;聪明不别真伪,心思不别善丑;愚而喜傲贤,少而好陵长〔九〕;恩意不相答,礼敬不相报;睹贤不相推〔一0〕,会同不能让〔一一〕;动欲择其佚,居欲处其安,养欲擅其厚,位欲争其尊;见人谦让,因而嗤之〔一二〕,见人恭敬,因而傲之,如是而自谓贤能智慧。为行如此,难以称忠矣〔一三〕。
〔一〕 “大”字疑衍。上云:“外蒙讥于士夫。”“士夫”与“室家”对。
〔二〕 逸周书官人解云:“其礼先人,其言后人。”
〔三〕 礼记曲礼云:“太上贵德,其次务施报,礼尚往来。往而不来,非礼也;来而不往,亦非礼也。”
〔四〕 晏子春秋问上云:“睹贤不居其上,受禄不过其量。”
〔五〕 旧作“德”。
〔六〕 淮南子泰族训云:“民交让,争处卑;委利,争受寡;力事,争就劳。”
〔七〕 “慢易”注见断讼篇。
〔八〕 说苑尊贤篇:‘田忌曰:“申孺为人,侮贤而轻不肖者。”’敬慎篇:‘舟绰曰:“轻侮人者义乎?”’
〔九〕 隐三年左传云:“少陵长。”
〔一0〕礼记儒行云:“推贤而进达之。”
〔一一〕管子八观篇云:“时无会同,丧蒸不聚,则齿长辑睦毋自生矣。”注云:“乡里每时当有会同,所以结恩好也。”
〔一二〕广韵云:“嗤,笑也。”按说文云:“●●,戏笑貌。”“
嗤”即“●”字。
〔一三〕“矣”字旧脱。○铎按:上文云:“恭者,礼之本也。”则依上下文例,当云“难以称礼矣”。今言“称忠”者,“忠”亦“礼”也。礼记礼器篇云:“忠信,礼之本也。”是其义。
所谓守者,心也。有度之士〔一〕,情意精专,心思独睹〔二〕,不驱于险墟之俗〔三〕,不惑于众多之口〔四〕;聪明悬绝,秉心塞渊〔五〕,独立不惧,遯世无闷〔六〕,心坚金石〔七〕,志轻四海,故守其心而成其信。凡器则不然〔八〕,内无持操〔九〕,外无准仪〔一0〕;倾侧险诐〔一一〕,求同于世〔一二〕,口无定论,不恒其德〔一三〕,二三其行〔一四〕。秉操如此,难以称信矣〔一五〕。
〔一〕 ○铎按:吕氏春秋有度篇:“贤主有度而听,故不过。”高诱注:“度,法也。”
〔二〕 史记邹阳传上梁孝王书云:“越挛拘之语,驰域外之议,独观于昭旷之道。”
〔三〕 “墟”当作“巇”。楚辞九辨云:“何险巇之嫉妒兮。”七谏怨世云:“何周道之平易兮,然芜秽而险戏。”王逸注:‘“险戏”犹“倾危”也。’文选广绝交论李善注引作“险巇”。
〔四〕 史记邹阳传上梁孝王书云:“感于心,合于行,亲于胶漆,昆弟不能离,岂惑于众口哉?”又云:“不夺于众多之口。”
〔五〕 诗定之方中。
〔六〕 易大过象词。
〔七〕 韩非子守道篇云:“怀金石之心。”后汉书王常传云:“心如金石。”大戴礼礼察篇云:“坚如金石。”
〔八〕 “器”当依上文作“品”。
〔九〕 淮南子人间训云:“内有一定之操。”汉书董仲舒传云:“
所持操或悖缪。”
〔一0〕韩非子显学篇云:“行无常仪。”
〔一一〕荀子成相篇云:“谗人罔极,险陂倾侧此之疑。”说文云:“憸,憸诐也。”经典通用“险”。毛诗卷耳序:“无险诐私谒之心”,释文:‘崔云:“险诐,不正也。”’汉书礼乐志:“贪饕险诐”,颜师古注:“言行险曰诐。”楚元王传刘向封事云:“坏散险诐之聚”,师古云:“险言曰诐。”翟方进传:“险诐阴贼”,师古云:“诐,佞也。”叙传:“赵敬险诐”,师古曰:“诐,辩也。一曰佞也。”按说文:“诐,辨论也。古文以为颇字。”王逸注楚辞离骚云:“颇,倾也。”九叹灵怀篇:“不从俗而诐行兮”,王注:‘“
诐”犹“倾”也。’“险诐”与“倾侧”同意。字亦作“陂”,汉书景十三王传:“赵敬肃王彭祖险陂”,师古注:“陂,谓倾侧也。”
〔一二〕“世”旧作“心”。
〔一三〕易恒九三。
〔一四〕诗氓:“二三其德。”
〔一五〕“矣”字旧脱。
夫是四行者,其轻如毛,其重如山〔一〕,君子以为易,小人以为难〔二〕。孔子曰:“仁远乎哉?我欲仁,仁斯至矣〔三〕。”又称“知德者□”〔四〕。俗之偏党〔五〕,自古而然〔六〕,非乃今也〔七〕。凡百君子,竞于骄僭,贪乐慢傲,如〔八〕贾一倍〔九〕,以相高〔一0〕。苟能富贵,虽积狡恶,争称誉之〔一一〕,终不见非;苟处贫贱,恭谨〔一二〕,祇为不肖,终不见是。此俗化之所以浸败,而礼义之所以消衰也。
〔一〕 诗烝民云:“德輶如毛。”楚策云:“国权轻如鸿毛,而积祸重于邱山。”○铎按:上引烝民诗发端,此遥应之。
〔二〕 山、难韵。
〔三〕 论语作“斯仁至矣”。后汉书列女传班昭女诫引与此同。
〔四〕 “□”论语作“鲜”。按□,俗“鲜”字,见广韵二十八狝,说文作“鲜”。
〔五〕 书洪范云:“无偏无党。”
〔六〕 昭卅二年左传云:“自古以然。”
〔七〕 诗载芟云:“匪今斯今,振古如兹。”“乃今”见边议篇。
〔八〕 “消息于心”至此,旧错入德化篇。
〔九〕 “一”当作“三”,诗瞻卬云:“如贾三倍。”
〔一0〕脱一字。
〔一一〕史记吕不韦传云:“来往者皆称誉之。”
〔一二〕以上文例之,“恭谨”上脱二字。
世有可患者三。三者何?曰:情实薄而辞称厚,念实忽而文想忧〔一〕,怀不来而外克期〔二〕。不信则惧失贤,信之则诖误人〔三〕。此俗士可厌之甚者也。是故孔子疾夫言之过其行者〔四〕,诗伤“蛇蛇硕言,出自口矣。巧言如簧,颜之厚矣”〔五〕。
〔一〕 礼记表记云:“情疏而貌亲,在小人则穿窬之盗也。”按“
想忧”疑当作“相爱”。
〔二〕 后汉书独行传:‘范式,字巨卿,山阳金乡人。去游太学为诸生,与汝南张劭为友。劭字元伯。二人并告归乡里,式谓元伯曰:“后二年当还,将过拜尊亲,见孺子焉。”乃共克期日。后期方至,元伯具以白母,请设馔以候之。母曰:“二年之别,千里结言,尔何相信之审耶?”对曰:“巨卿信士,必不乖违。”母曰:“若然,当为尔酝酒。”至其日,巨卿果到,升堂拜饮,尽欢而别。’“克”即“克”字,与“刻”通。
〔三〕 汉书文帝纪三年诏曰:“济北王背德反上,诖误吏民。”颜师古注:‘“诖”亦“误”也。’按说文:“诖,误也。误,谬也。”
〔四〕 论语云:“君子耻其言而过其行。”皇侃义疏本“而”作“
之”。○铎按:论语泰伯篇:“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乱也。”论衡问孔篇“而”亦作“之”。此别本用字之异,非“之”与“而”同也。
〔五〕 巧言。
今世俗之交也,未相照察而求深固,探怀扼腕,拊心祝诅〔一〕,苟欲相护论议而已〔二〕,分背之日,既得之后,则相弃忘〔三〕。或受人恩德,先以济度〔四〕,不能拔举,则因毁之,为生瑕衅,〔五〕明言我不遗力〔六〕,无奈自不可尔〔七〕。诗云:“知我如此,不如无生〔八〕。”先合而后忤〔九〕,有初而无终〔一0〕,不若本无生意,彊自誓也〔一一〕。
〔一〕 燕策:‘樊于期偏袒扼腕而进曰:“此臣日夜切齿拊心也。”’
〔二〕 汉书翟方进传云:“胡常与方进同经,心害其能,议论不右方进。方进知之,候伺常大都授时,遣门下诸生至常所问大义疑难,因记其说。如是者久之,常知方进之宗让己,内不自得。其后居士大夫之间,未尝不称述方进。遂相亲友。”论议相护,皆如此类矣。
〔三〕 诗谷风云:“将安将乐,女转弃予。”又云:“忘我大德。”
〔四〕 “济度”注见务本篇。
〔五〕 史记李斯传云:“成大功者,在因瑕衅而遂忍之。”
〔六〕 赵策云:“秦之攻我也,不遗余力矣。”后汉书卢芳传云:“不敢遗余力,负恩贷。”
〔七〕 淮南子人间训云:“夫物无不可奈何,有人无奈何。”高诱注:“事有人材所不及,无奈之何也。”庄子人间世篇云:“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
〔八〕 苕之华。
〔九〕 淮南子人间训云:“众人先合而后忤。”
〔一0〕诗荡云:“靡不有初,鲜克有终。”权舆序云:“与贤者有始而无终。”
〔一一〕○铎按:此盖本鲁诗说。详陈乔枞鲁诗遗说考卷十五。
君子屡盟,乱是用长〔一〕。大人之道,周而不比〔二〕,微言相感〔三〕,掩若同符〔四〕,又焉用盟〔五〕?孔子恂恂,似不能言者,又称“訚訚言,惟谨也”〔六〕。士贵有辞〔七〕,亦憎多口〔八〕。故曰:“文质彬彬,然后君子〔九〕。”与其不忠,刚毅木纳,尚近于仁〔一0〕。
〔一〕 诗巧言。○铎按:二语述赦篇亦引之。
〔二〕 论语。
〔三〕 汉书艺文志论诗赋云:“古者,诸侯卿大夫交接邻国,以微言相感。”
〔四〕 汉书王莽传云:“与周公异世同符。”方言云:“掩,同也。”○铎按:荀子儒效篇:“晻然若合符节。”义同,言契合无闲也。
〔五〕 ○铎按:此亦本鲁诗说。详鲁诗遗说考卷十一。
〔六〕 论语作“便便言,惟谨尔”。按汉书万石君石奋传云:“僮仆欣欣如也,唯谨。”颜师古注:‘欣,读与“訚訚”同。’奋传文本论语,论语古本盖有作“訚訚”者。史记孔子世家作“辩辩”,訚、辩或字形相近而误。○铎按:论语乡党篇郑注:“便便,辩也。”便、辩古同声而通用,故史记作“辩辩”。此作“訚訚”,盖涉乡党下文“訚訚如也”而误记也。至万石君传“欣欣如也”,正“訚訚如也”之异文。而缀以乡党上文“惟谨”者,亦如后世碎金集锦耳。汪说失之。
〔七〕 襄卅一年左传云:“子产有辞,诸侯赖之。”
〔八〕 孟子云“士憎兹多口”,赵注:“离于凡人而为士者益多口”,破“憎”为“增”,此则从本训。○铎按:憎恶义为长。翟灏四书考异云:‘憎多口,即论语“御人口给,屡憎于人”之意。’
〔九〕 论语。
〔一0〕论语。“纳”今作“讷”。○铎按:此即“君子欲讷于言”之“讷”,谓言语迟钝。作“纳”盖草书形误。
呜呼哀哉!凡今之人〔一〕,言方行圆〔二〕,口正心邪,行与言谬,心与口违〔三〕;论古则知称夷、齐、原、颜,言今则必官爵职位;虚谈则知以德义为贤,贡荐则必阀阅为前〔四〕。处子虽躬颜、闵之行〔五〕,性劳谦之质〔六〕,秉伊、吕之才,怀救民之道,〔七〕其不见资于斯世也,亦已明矣!
〔一〕 诗召旻云:“于乎哀哉!维今之人,不尚有旧!”“呜呼”与“于乎”同。
〔二〕 韩非子解老篇云:“所谓方者,内外相应也,言行相称也。”
〔三〕 淮南子齐俗训云:“言与行相悖,情与貌相反。”逸周书官人解云:“言行不类,终始相悖,外内不合,虽有假节见行,曰非成质者也。”
〔四〕 史记高祖功臣侯者年表序云:“明其等曰伐,积功曰阅。”伐,阀古今字。后汉书韦彪传云:“士宜以才行为先,不可纯以阀阅。”○铎按:“阀阅”上疑脱“以”字。
〔五〕 汉书律历志云:“陛下躬圣”,颜师古注:“躬圣者,言身有圣德也。”
〔六〕 易谦九三:“劳谦,君子有终,吉。”
〔七〕 孟子云:“故就汤而说之以伐夏救民。”
【译文】
常言道:“人只要旧的,器物要新的。兄弟之间一代比一代疏远,朋友之间一代比一代亲近。”这是交际的道理,是人之常情。现在却不是这样。人们大多思慕远方的人而忘记了近处的人,背弃了故交旧友而接近新交;有的随着年岁的流逝而渐渐疏远了,有的在半路上就互相抛弃了;违反了古代圣人的准则和告诫,违背了早就约定的誓言。这是什么缘故呢?回过头来仔细想想这些事情,也就可以明白了。情势有通常的趋向,道理有本来就如此的。富裕高贵了,那么人们就争着依附他,这是通常的趋势;贫穷卑贱了,那么人们就争着离弃他,这是必然的道理。
和富裕高贵的人结交,高档一点的则有被推荐的效用,低档一点的也有钱财的资助。和贫穷卑贱的人结交,严重一点的则有救济施舍的破费,轻微一点的也有出借钱物的损失。假如是当官的人,即使兼有夏莱、盗踢的罪恶,但只要隆重地驾上四匹马拉的车去探望士人,士人还是会以此为光荣而归附他,更何况那钱财方面还有资助的呢?假如是不做官的士人,即使兼具颜回、阂子蓦的贤德,但只要穿着粗布衣服去登门拜访,人们还是会以此为耻辱而怕他再来,更何况那钱财方面还有损失的呢?
所以富裕高贵的人容易得当,贫穷卑贱的人难以得体。穿上好衣服,人们就会说你奢侈偕越;穿上破衣服,人们又会说你穷困窘迫。慢慢地走,就会说你饿了;快步走,又会说你逃债。不去探望,就会说你傲慢;去得多了,又会说你想找口饭吃。空手前去,会认为你不把他放在心上;献上礼物,又会认为你想得到施舍。恭敬谦逊,会认为你无能;昂首挺胸,又会认为你无德。这是未官家居之士的精神枷锁和思想包袱,是贫穷卑贱之人的苦恼和哀愁啊。
处于卑贱低下的地位,胸怀《北门》中所提到的那种深深的忧愁;在家中受到妻子儿女的责备,在外面受到大小官吏的指责;吉庆的宴会不能根据礼仪来操办,饯行敬酒不能遍及众人;钱财货物不够用来与人和好,威力权势不够用来支撑危急;对于心欢意悦的老朋友,虽然心里很喜欢,也长时间分离而不接触;那么人们就会无缘无故自然而然地废弃疏远他了。渐渐被疏远了,那么卑贱者就会更加鄙弃自己而日益退避,达官贵人就会更加拉党结派而忘记他。以更加疏远的卑贱身份,趴在社会下层,又怪怨日益忘记自己的达官贵人,这就是《谷风》的作者所以会内心悲伤的原因,也是介子推所以要逃进深山的缘故啊。
交往有利就互相亲近,交往有害就互相疏远。所以,立下了永久的誓言而又把他抛弃的,那一定是对自己毫无用处的朋友;交往逐步发展而亲近密切的,一定是对自己有益的朋友。平庸的人相处,得到了好处就会派生出亲近,不断地亲近就会产生出喜爱之心,喜爱之心不断积累就会萌生出对方做事正确的意念,认为对方做事正确的意念积累起来就会产生出对方是贤能的观念,心里如果认为他贤能了,那就会不知不觉地打心里亲近他、在口中赞誉他了;如果没得到好处就会派生出疏远,不断地疏远就会产生出憎恶之心,憎恶之心不断积累就会萌生出对方做事错误的意念,认为对方做事错误的意念积累起来就会产生出对方是邪恶的观念,心里如果认为他邪恶了,那就会不知不觉地打心里排斥他、在口中低毁他了。所以富裕高贵的人即使是新交,那交往的趋势也是日益亲密;贫穷卑贱的人即使是旧友,那交往的趋势也是日益疏远。这就是不做官的士人没法同当官的人竞争的原因啊。当代的君主不明白朋友世交产生的根由,而苟且听信权贵大臣的言论,这就是廉洁之士孤孤单单地被埋没的原因,也是奸雄拉党结派而飞扬跋启的缘故啊。
从前魏其侯窦婴的门客,流向武安侯田蛤门下;长平侯卫青的下属官吏,转移到冠军侯霍去病那里;廉颇和翟公,宾客再次盈门、门庭再度空空。凭这四位先生的贤能,又借助于他们旧日尊贵时对待门客的旧恩,门客尚且如此,那么更何况是生来一直贫穷卑贱的人呢?
只有那些具有古代烈士的风操、有志向讲义气的士人才不会这样啊。别人和自己一结下了恩情,那么一辈子也不和他们分离;心里有了同情的对象,那么他们卑贱了就对他们更加忠诚厚道。《诗经》上说:“那些善人君子啊,坚持道义真专一,思想就像打了结。”所以一年到了最冷的时候,才知道松树柏树是最后落叶的;人到了穷困的时候,才知道他的意志是坚定的。侯赢、豫让,献出身躯来报恩;专诸、荆柯,拼出性命来发挥自己的作用。所以拼死是可以做到的,只是做到它很难啊。庞勋、勃貂,一旦被收留,也立刻作了道义上的报答,更何况是结交多年的旧友呢?所以邹阳曾称道这种报恩之情说:“夏果的狗可以使它对尧狂吠,盗踢的门客可以派他去刺杀许由。”这难道是空话么?
庸俗的士人目光短浅,只着急于眼前。看见前去投奔有好处,就率先赶到;回头看看对自己没有用处,就在后来把他背弃了。因此想快一点爬上去的人,都争着推崇上司而无暇接待下属,争着赶向前而无暇顾及身后。所以韩安国能送给田蛤五百斤黄金,却不能救济一个穷人;翟方进能称誉淳于长,却不能推荐一个士人。那安国、方进,是前代的忠诚善良之臣,也尚且如此,那么更何况是王朝衰亡时期那些低劣下等的垂相呢?这就是奸雄争着拉党结派推荐党羽的原因,也是不做官的士人更加被遮蔽埋没的缘故啊。如果不是英明圣哲的君主,谁能洞察呢?
再说恩怨的产生,就像两个人合在一起那样。如果两个人互相投合,在恩德情谊方面互相敬仰,并把自己的这种意念推向极点,真诚相待,彻底打动了对方的心而深入到对方的骨髓,互相喜爱到这样的高度,就不在乎为对方献身,正因为这样,所以侯赢、豫让自杀而无憾。如果两个人相互不合,思想感情不一致,又把自己的这种意念推向极点,背道而驰,一个向东走到尽头而一个向西走到尽头,心里也还感到不痛快,正因为这样,所以陈徐、张耳最后消灭了对方也不感伤悲痛。由此看来,在交际的道理中,那感情是很重要的啊。不但朋友之间是这样,君臣之间、夫妇之间也是像这样的啊。当他们喜欢的时候,就是父子之间的亲密感情也不能和他们比出多少差距;等到他们背离的时候,就是冤家仇敌之间的仇恨也不能超过他们。正因为如此,所以圣人常常谨慎地对待细微的事情来督促自己善始善终。
富裕高贵的人未必值得尊重,贫穷卑贱的人未必可以看轻。人们的心里爱好并不相同,衡量事物的标准相差亿万。许由推让那帝位,世俗之人却有争抢县官职位的;孟柯辞去傣禄万钟的卿位,小人却贪图每日一斗傣禄的小官职。所以说:鹤鹑鹤雀成群游玩,终日不停,胡乱地举翅飞翔或聚集站立,不离开蓬篙茅草;鸿鹊则高高地飞翔,双双分别而远离,经过几千里高达上万里,志向在于到达那天池;莺鸟凤凰翱翔于黄云之上,徘徊于太空之中,随着和顺的景风飘荡,从容地时而飞低时而飞高,但它心里还不满意,嘈楷嘈地长声鸣叫,紧张地呼啸着挥动翅膀,跃上红色的飞云,迫近北斗星和北极星,呼吸着正午的阳刚之气和早晨那清澈的露珠,隔了十天不吃凡俗的食物,它的心里还是没有满足。这三种飞禽追求不同,而各自乐意于它们的所作所为。因此伯夷采摘野豌豆蝴口而毫不怨恨,巢父在树上栖息而心甘情愿。由此看来,士人的志向抱负,本来就难以估量。所有的大小官吏,还不可以凭借其富裕高贵来傲视贫穷卑贱的人,认为贫穷卑贱的人一定会向我屈服啊。
《诗经》上说:“道德轻得像毛发,民众很少能举它。”世上有男子汉应该奉行的重大道德规范四种,但人们却没有谁能奉行它们。第一种是恕道,第二种是公平,第三种是恭敬,第四种是操守。恕道,是仁爱的根本;公平,是道义的根本;恭敬,是礼仪的根本;操守,是信用的根本。这四种根本的道德都能确立起来,行仁爱、讲道义、顾礼仪、守信用这四种品行也就具备了;这四种品行都存在于身上,这叫做真正的贤人。这四种根本的道德不能确立起来,行仁爱、讲道义、顾礼仪、守信用这四种品行也就不能养成;这四种品行一样都没有,这叫做小人。
所谓恕道,就是:有道德的君子,议论别人时把他们当作自己来考虑,采取行动时先在心里想一想;自己没有的品德,不拿来要求下属;自己具备的品德,不用来指责别人;感到自己喜欢被人尊敬,所以按照礼仪去接待士人;感到自己喜欢被人爱抚,所以对待别人就有恩典;自己想在社会上站住脚,也让别人在社会上站住脚;自己想显贵,也使别人显贵;赞赏别人为自己担忧,所以先为别人担忧;憎恨别人忘记自己,所以常常惦记别人。平庸的人就不是这样,议论别人时不想想自己,采取行动时不在心里考虑一下;自己身上没有那种品德,却拿它去要求别人;自己有了那种品德,就拿它去指责别人;自己对人没有礼节却要求别人尊敬自己,自己对人没有恩典却要求别人爱抚自己;贫穷卑贱时便责怪别人不为自己担忧,富裕高贵了就认为自己不为别人担忧是正确的。立身行事像这个样子,就难以称之为仁爱了。
所谓公平,就是:对家里的人怀着布谷鸟那种平均如一的恩爱之情,对外人则坚持公平正直的态度;议论士人时一定根据他的志向品行来评定,毁谤或赞誉时一定先对事实证据进行检验考察;不随从世俗去附和,不跟着别人的论调去搭腔;如果善行在他身上,就不因其贫穷卑贱而加以指责;如果罪恶在他身上,就不因其富裕高贵而避忌不说;不奉承上级而怠慢下级,不厌弃旧友而敬重新交。平庸的人就不是这样,在家中则偏爱妻子儿女,在外则过分地迷信知己朋友;满意就称赞他,怨恨就诽谤他;评议士人时没有一定的标准,指责或赞誉时没有事实根据;苟且地阿议逢迎权贵而拉党结派,苟且地掠取别人的论调而成群结队地狂吠乱叫;侍奉富裕高贵的人时就像奴仆一样,对待贫穷卑贱的人则如同对待雇佣来的外人一样;成千上百次到掌权的人家去,却一次也不到无权无势的人家。居心如此,就难以称之为讲道义了。
所谓恭敬,就是:在家中不敢傲视家里的人,在外不敢怠慢大小官吏;见到卑贱的人就像见到尊贵的人一样,对待年少的就像对待年长的一样;他的礼节比别人先行,他的话比别人后说;对别人的恩惠情意没有不酬答的,对别人的礼遇敬重没有不报答的;看见了比自己贤能的人就不再处在他的上位,聚会时能和别人推让;做事呆在那劳苦的地方,居住跟随那有德的人,在职位方面安心于那卑微的,在给养方面甘心于那菲薄的平庸的人就不是这样,在家中怠慢看不起妻子儿女,在外轻视怠慢知己朋友;耳朵眼睛不能分别真假,脑子不能分辨善恶;自己愚蠢却喜欢傲视贤人,自己年轻却喜欢***长者;对别人的恩惠情意不去酬答,对别人的礼遇敬重不去报答,看见贤人不去推举,与人聚会不能谦让;做事要挑那安逸的,居住要住在那安稳处,在给养方面要霸占那丰厚的,在职位方面要争夺那尊贵的;看见别人谦让,就去嗤笑他看见别人恭敬,就高傲地对待他;像这样却还自以为贤能聪明。所作所为像这个样子就难以称之为忠厚了。
所谓操守,是指思想意志而言。有法度的士人,情感意念精诚专一,思想有独到的见解;不为险恶的世俗观念所驱使,不被众人的言语所迷惑;他的聪明与众人相差极远,他所具有的思想充实而又深远;独自立身行事而毫不畏惧,隐居避世而不忧愁苦闷;思想意志像金石一样坚不可摧,志向高洁得把拥有天下都看得很轻微;所以能保持自己的思想观念而成全自己的信用。平庸的人就不是这样,内心没有执着的操守,在外没有一定的仪表;品行不端险恶邪僻,只求为所欲为以逞其意;口中没有确定不移的言论,不能保持自己的德行经久不变,常使自己的行为反复无常。把握自己的操行像这个样子,就难以称之为讲信用了。
这四种德行,可以说轻得像毛发,也可以说重得像山陵;君子认为做到它们是容易的,小人认为做到它们是困难的。孔子说:“仁德远吗?我想要仁德,仁德就来了。”又说:“明瞧道德的人不多。”世俗的偏袒不正拉党结派,自古以来就是如此,并不只是今天的事。所有的大小官吏,都争着骄横放纵,贪图享乐简慢高傲;至如做买卖能成倍赚钱的事,他们也拿来互相标榜。只要他能够富裕高贵,即使有很多狡诈罪恶的行径,人们也争着去称赞他,始终不会被人非议;如果他处在贫穷卑贱的境地,即使保持着恭敬谨慎,也只被人们认为没有德才,始终不会被人称是。这就是习俗风气逐渐败坏的原因,也是礼仪道义逐渐消失衰微的缘故啊。
世上有令人发愁的情况三种。这三种情况是什么呢?就是:对别人的情意实际上很薄却说成非常深厚,心里头对别人实际上并不关心却粉饰成十分想念担忧,心里不想去却在外和人约定了日期。对这种人如果不相信,则怕丢了贤人;相信他们吧,则又耽误了别人。这是世俗之士中最可恶的人。正因为如此,所以孔子痛恨那些嘴上说得好、实际做不到的人,《诗经》伤心地唱道:“浅薄浮夸的大话,竟然能够说出口。花言巧语像簧片,脸皮竟然这样厚!”
现在世俗的交往,还没有互相了解就要求友谊深厚而牢靠,于是抓着胸脯恨不得要掏出心来,紧握手腕激动万分,捶着心口祈祷发誓,其实只是想要对方袒护吹捧自己罢了;当他们分居两地不再碰头的时候,或者自己已经达到目的之后,就把对方遗忘了。有的人接受了别人给予的恩惠,先依靠和他们结交来达到目的,结果不能提拔推荐他们,却反而因此低毁他们,因为和他们产生裂痕了,就和他们说明自己已不遗徐力,可惜自己不行啊。《诗经》上说:“早知自己像这样,那还不如不生出。”起先抱成一团而后来针锋相对,有开头而没有结果,那还不如本来就没有产生什么情意而勉强地自己对自己发誓啊。
“国君屡次结盟誓言,祸乱因此更加增添。”君子的原则,是周密地团结而不暂时地亲近,用精微的语言来互相感化,两人合在一起就像信符相合一样默契,又哪里用得着盟誓呢?孔子在家乡非常恭敬谨慎,好像不会说话似的,但人们还称说他正直恭敬地说话而十分谨慎。士人的可贵在于有自己的言论主张,但也讨厌多嘴多舌。所以说:“文采和质地搭配适当,这才是个君子。”与其不忠诚老实,还不如刚强、果敢、质朴、言语迟钝倒与仁德接近些。
唉呀,真令人悲痛啊!所有现在的人,说起话来都方正规矩而行为却圆滑狡诈,嘴里说得公正中肯而心里却邪恶狠毒,行为和言论之间有差错,心里想的和口中说的相违背;谈论起古代来倒也知道称颂伯夷、叔齐、原宪、颜渊,但一说到当今就一定是谈些官爵职位了;务虚地谈论时倒也知道把仁义道德看作为贤能,但推荐人才时就一定要把门阀家世作为前提。所以,家境清寒的处士即使本身具备了颜回、阂子鸯那样的德行,本性中具有勤劳谦虚的品质,拥有伊尹、吕尚那样的才能,怀有拯救民众的方略,他们在这个社会里不会被取用也就已经很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