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六卜列第二十五

作者:王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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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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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2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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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23974字

【题解】


卜列:论列占卜。文章从回顾古代的卜笠入手,批判了当时卜笠泛滥的现象,同时也批判了当时各种虚妄的迷信说法。作者认为,从开天辟地起就有了神和人,“民神异业精气通”,所以圣贤“立卜笠以质神灵”。然而,古人卜笠都是为了“成其吉”,所以,凡是占卜算卦的人推断吉凶,都是要使人们“倩身慎行以迎福”。而且,圣人虽然重视卜笠,但并不专靠卜笠来决断事情,他们“不违民以为吉”,对于“不疑之事”并不问卜。今之俗人迷信于卜笙,全靠卜笠来断事,实在糊涂透顶。


接着,作者又批判了当时浅陋的方士以五音来附会姓氏住宅从而推断住家的吉凶以及根据太岁的向背来占吉凶的种种虚妄之说。他认为,姓名这种东西,“所以别众狠而显此人尔”,只能用来推究始祖,而不能用来论定五行。至于住宅,同姓的人递相居住同一住宅而或吉或凶,说明它与吉凶兴衰根本无关。至于太岁等天神,“与人异礼”,根本不会对人发怒生怨。


作者认为,要使民心向善,不应该用鬼神去吓唬他们,其关键在于“开其心而正其精”。但是,在这“不见正道”的社会里,人们“长于邪淫谁惑之中”,要改变他们的落后迷信思想是很难的,只有圣王才能移风易俗,改变人们的精神面貌。


【原文】


卜列〔一〕第二十五


天地开辟有神民,民神异业精气通〔二〕。行有招召〔三〕,命有遭随〔四〕,吉凶之期,天难谌斯〔五〕。圣贤虽察不自专,故立卜筮以质神灵〔六〕。孔子称“蓍之德圆而神,卦之德方以智”。又曰:“君子将有行也,问焉而以言,其受命而向〔七〕。”是以禹之得皋陶,文王之取吕尚,皆兆告其象,卜底其思,以成其吉〔八〕。


〔一〕 ○铎按:“列”犹“论”也。小尔雅广诂:“列,次也。”广言:“列,陈也。”论语序集解云:“论,次也。”史记张仪传索隐云:“论,陈也。”凡陈说事理而有序次为“论”,亦可谓之“列”。下三篇同。


〔二〕 御览一引尚书中候云:“天地开辟。”楚语:‘观射父云:“古者民神不杂,民之精爽不携贰者,则明神降之,在男曰觋,在女曰巫,是使制神之处位次主,而为之牲器时服,而后使先圣之后之有光烈而敬恭明神者以为之祝,使名姓之后而心率旧典者为之宗。于是乎有天地神名类物之官,是谓五官,各司其序,不相乱也。民是以能有忠信,神是以能有明德。民神异业,敬而不渎,故神降之嘉生,民以物享,祸灾不至,求用不匮。”’路史前纪三引此文,误以“神民”为帝者名氏,又以“行”字带上读,陈耀文天中记十一尝正之。○铎按:山海经海内经有“神民之丘”,郭注:“神民,言上有神人。”或此“神民”为古帝者名氏,未可知也。


〔三〕 荀子劝学篇云:“言有召祸也,行有招辱也。”


〔四〕 庄子列御寇篇云:“达大命者随,达小命者遭。”春秋繁露重政篇云:“人始生有大命,是其体也。有变命存其闲者,其政也。政不齐,则人有忿怒之志。若将施危难之中而时有遭随者,神明之所接绝属之符也。”遭命、随命,注见论荣篇。


〔五〕 诗大明。“谌”今作“忱”。汉书贡禹传、后汉书胡广传、续汉书律历志论、春秋繁露如天之为篇、说文谌字下并与此同。○铎按:毛诗作“忱”用借字,三家作“谌”用本字。尔雅释诂:“谌,信也。”相列篇亦引此诗,“谌”作“忱”,盖后人依毛诗改之。


〔六〕 礼记祭义云:“昔者圣人建阴阳天地之情,立以为易。易抱龟南面,天子卷冕北面,虽有明知之心,必进断其志焉,示不敢专,以尊天也。”史记龟策传云:“君子谓夫轻卜筮无神明者,悖;背人道信祯祥者,鬼神不得其正。故书建稽疑,五谋而卜筮居其二,五占从其多,明有而不专之道也。”白虎通蓍龟篇云:“圣人独见先睹,必问蓍龟何?示不自专也。”论衡辨祟篇云:“圣人举事,先定于义,义已定立,决以卜筮,示不专己,明与鬼神同意共指,欲令众下信用不疑。”卜筮篇云:“俗信卜筮,谓卜者问天,筮者问地,蓍神龟灵,兆数报应,故舍人议而就卜筮,违可否而信吉凶。”实知篇云:“若蓍龟之知吉凶,蓍草称神,龟称灵矣。”


〔七〕 并易系辞上传。而向,“而”字王弼本作“如”,古通。○铎按:而、如古通,顾炎武尝举二十余事,见日知录卷三十二。向,释文云:‘又作“响”。’向,隶俗字,说文所无。


〔八〕 六韬文师篇云:‘文王将田,史编布卜曰:“田于渭阳,将大得焉。非龙非□,非虎非罴,兆得公侯,天遗汝师,以之佐昌,施及三王。”文王曰:“兆致是乎?”史编曰:“编之太祖史畴为禹占得皋陶,兆比于此。”文王乃斋三日,田于渭阳,卒见太公坐茅以渔,乃载与俱归,立以为师。’宋书符瑞志上史编作史遍,云:‘王至于磻溪之水,吕尚钓于涯。王下趋拜曰:“望公七年,乃今见光景于斯。”’按志所言,皆本纬书。○铎按:昭元年左传杜注:“底,致也。”


夫君子闻善则劝乐而进〔一〕,闻恶则循〔二〕省而改尤,故安静而多福;小人闻善〔三〕,闻恶〔四〕即慑惧而妄为,故狂躁而多祸。是故凡卜筮者,盖所问吉凶之情,言兴衰之期,令人修身慎行以迎福也〔五〕。


〔一〕 脱一字。○铎按:孟子梁惠王上篇:“而民欢乐之”,宋孙奭音义云:‘“欢乐”本一作“劝乐”。’昭九年左传叔孙昭子引诗:“经始勿亟,庶民子来”,杜注:“言文王始经营灵台,非急疾之,众民自以为子义来劝乐为之。”此“劝乐”二字盖本孟子。


〔二〕 “循”当作“修”。


〔三〕 “善”下脱六字。


〔四〕 “闻恶”二字补。


〔五〕 汉书王贡两龚鲍传序云:“严君平卜筮于成都市。以为卜筮者贱业,而可以惠众人。有邪恶非正之问,则依蓍龟为言利害。与人子言依于孝,与人弟言依于顺,与人臣言依于忠,各因埶导之以善。从吾言者,已过半矣。”


且圣王之立卜筮也,不违民以为吉,不专任以断事〔一〕。故鸿范之占,大同是尚〔二〕。书又曰:“假尔元龟,罔敢知吉〔三〕。”诗云:“我龟既厌,不我告犹〔四〕。”从此观之,蓍龟之情,傥有随时俭易〔五〕,不以诚邪?将世无史苏之材〔六〕,识神者少乎?及周史之筮敬仲〔七〕,庄叔之筮穆子〔八〕,可谓能探赜索隐,钩深致远者矣〔九〕。使献公早纳史苏之言,穆子宿备庄叔之戒〔一0〕,则骊姬、竖牛之谗,亦将无由而入,无破国危身之祸也〔一一〕。


〔一〕 论衡卜筮篇云:“世人言卜筮者多,得诚实者寡。论者或谓蓍龟可以参事,不可纯用。”


〔二〕 “鸿”今作“洪”。


〔三〕 书西伯戡黎。“假尔”今作“格人”,史记殷本纪作“假人”。礼记曲礼云:“假尔泰龟有常。”○铎按:论衡卜筮篇云:‘纣至恶之君也。当时灾异繁多,七十卜而皆凶,故祖伊曰:“格人元龟,罔敢知吉。”贤者不举,大龟不兆。’孙星衍尚书今古文注疏云:‘以“贤者”训“格人”,则古文尚书自作“人”,与今文异也。’段玉裁古文尚书撰异云:‘“格人”作“假尔”,此盖如礼记“假尔大龟有常”之训,疑今文尚书本然。然史记作“假人”,假、格古通用。论衡以“贤者”训“格人”,则今文尚书与古文尚书同也。“尔”字恐有误。’陈乔枞今文尚书经说考八云:‘作“假尔”者,当是小夏侯本。曲礼:“假尔泰龟有常,假尔泰筮有常”,郑注以为“命龟筮词”,自是经师相传旧说。“尔”古文作“尔”,与“人”相近。汉书言夏侯建从五经诸儒问与尚书相出入者,牵引以次章句,具文饰说。夏侯胜非之曰:“建所谓章句小儒,破碎大道。”建亦非胜为学疏略,难以应敌。建卒自颛门名经。此盖建据曲礼文,疑尚书“假人”为“假尔”之讹,故读从“尔”字。王符所引,殆小夏侯尚书与?’孙、段、陈三家定作“假尔”者为今文尚书是也。古文作“格人”者,“人”即“尔”字之坏,盖可无疑。


〔四〕 小旻。


〔五〕 易系辞上传云:“辞有险易”,释文引京房注:“险,恶也;易,善也。”古字险、俭通用。易屯卦:“动乎险中”,隶释刘修碑作“俭”。否卦“俭德”,李鼎祚周易集解引虞翻曰:‘“俭”或作“险”。’襄廿九年左传:“险而易行”,史记吴世家作“俭”。


〔六〕 僖十五年左传。


〔七〕 庄廿二年左传。○铎按:“及”犹“若”也。训见经传释词卷五。


〔八〕 昭五年左传。


〔九〕 易系辞上传。


〔一0〕○铎按:“宿”亦“早”也。周书寤儆篇孔晁注:“●,古文夙。”说文:“●,从●声。●,古文夙。”尔雅释诂:“夙,早也。”


〔一一〕○铎按:晋语一:‘献公卜伐骊戎,史苏占之曰:“胜而不吉。”公弗听,遂伐骊戎,克之,获骊姬以归。有宠,立以为夫人。生奚齐。骊姬请使申生主曲沃,重耳处蒲城,夷吾处屈,奚齐处绛。公许之。史苏曰:“乱本生矣。”骊姬果作难,杀太子,而逐二公子。’故曰:“使献公早纳史苏之言,则骊姬之谗亦将无由而入。”此与僖十五年史苏占献公筮嫁伯姬于秦事不相涉。汪笺略,故备说之。


圣人甚重卜筮,然不疑之事,亦不问也〔一〕。甚敬祭祀,非礼之祈,亦不为也〔二〕。故曰:“圣人不烦卜筮〔三〕”,“敬鬼神而远之〔四〕”。夫鬼神与人殊气异务,非有事故,何奈于我〔五〕?故孔子善楚昭之不祀河〔六〕,而恶季氏之旅泰山〔七〕。今俗人筴〔八〕于卜筮,而祭非其鬼〔九〕,岂不惑哉!


〔一〕 桓十一年左传云:“卜以决疑,不疑何卜?”


〔二〕 礼记曲礼云:“非其所祭而祭之,名曰淫祀。”


〔三〕 哀十八年左传。


〔四〕 论语。


〔五〕 史记吴世家:‘专诸曰:“是无奈我何。”’


〔六〕 哀六年左传。○铎按:黄河古称河。


〔七〕 论语。


〔八〕 “筴”疑“狎”。


〔九〕 论语:“非其鬼而祭之,谄也。”


亦有妄传姓于五音,设五宅之符第〔一〕,其为诬也甚矣!古有阴阳,然后有五行〔二〕。五帝右据行气〔三〕,以生人民〔四〕,载世远,乃有姓名敬民〔五〕。名字者,盖所以别众猥而显此人尔,非以纪〔六〕五音而定刚柔也。今俗人不能推纪本祖,而反欲以声音言语定五行,误莫甚焉〔七〕。


〔一〕 论衡诘术篇云:“五音之家,用口调姓名及字,用姓定其名,用名正其字。口有张歙,声有外内,以定五音宫商之实。”又云:‘图宅术曰:“宅有八术,以六甲之名数而第之,第定名立,宫商殊别。宅有五音,姓有五声。宅不宜其姓,姓与宅相贼,则疾病死亡,犯罪遇祸。”’王先生云:‘“传”当作“傅”。’○铎按:程本作“□”,亦误。


〔二〕 春秋繁露五行相生篇云:“天地之气,合而为一,分为阴阳,判为四时,列为五行。行者行也,其行不同,故谓之五行。”


〔三〕 家语五帝篇:‘孔子曰:“昔某也闻诸老聃曰:天有五行,木、火、金、水、土,分时化育,以成万物。其神谓之五帝。”释名释天云:“五行者,五气也。”白虎通五行篇云:“言行者,欲言为天行气之义也。”王先生云:‘“右”疑当作“各”。’继培按:“


各”字是也。汉书律历志云:“三代各据一统。”


〔四〕 礼记大传云:“王者禘其祖之所自出,以其祖配之。”郑注:“王者之先祖皆感太微五帝之精以生,苍则灵威仰,赤则赤熛怒,黄则含枢纽,白则白招拒,黑则汁光纪。”疏云:‘“苍则灵威仰”至“汁光纪”者,春秋文耀钩文。’宣三年公羊传何休注:“上帝,五帝在太微之中,迭生子孙,更王天下。”疏云:“此五帝者,即灵威仰之属。”


〔五〕 “敬民”盖“号氏”之误。


〔六〕 “纪”旧作“绝”。


〔七〕 论衡诘术篇云:“人之有姓者,用禀于天。天得五行之气为姓耶?以口张歙声外内为姓也?如以本所禀于天者为姓,若五谷万物禀气矣,何故用口张歙、声内外定正之乎?”


夫鱼处水而生〔一〕,鸟据巢而卵。即〔二〕不推其本祖,谐音而可,即〔三〕呼鸟为鱼,可内〔四〕之水乎?呼鱼为鸟,可栖之木邪〔五〕?此不然之事也。命驹曰犊,终必〔六〕为马。是故凡姓之有音也,必随其本生祖所王也。太皞木精,承岁而王,夫其子孙咸当为角。神农火精,承荧惑而王,夫其子孙咸当为征。黄帝土精,承镇而王,夫其子孙咸当为宫。少皞金精,承太白而王,夫其子孙咸当为商。颛顼水精,承辰而王,夫其子孙咸当为羽〔七〕。虽号百变,音行不易。


〔一〕 庄子至乐篇文。


〔二〕 “即”字疑衍,盖“卵”之驳文。○铎按:“即”犹“若”也。训见经传释词卷八。汪以为衍文,非。


〔三〕 “即”与“则”同。


〔四〕 “内”读为“纳”。


〔五〕 说文云:“西,鸟在巢上。或从木、妻作栖。”


〔六〕 “必”旧作“不”。


〔七〕 汉书律历志云:“五星之合于五行,水合于辰星,火合于荧惑,金合于太白,木合于岁星,土合于镇星。”御览五引尚书考灵耀云:“岁星木精,荧惑火精,镇星土精,太白金精,辰星水精也。”开元占经十九引春秋运斗枢云:“岁星帅五精聚于东方七宿,苍帝以仁良温让起。荧惑帅五精聚于南方七宿,赤帝以宽明多智略起。填星帅五精聚于中央,黄帝以重厚贤圣起。太白帅五精聚于西方七宿,白帝以勇武诚信多节义起。辰星帅五精聚于北方七宿,黑帝以清平静洁通明起。”“填”与“镇”同。


俗工又曰:“商家之宅,宜西出门〔一〕。”此复虚矣。五行当出乘其胜,入居其隩乃安吉。商家向东入〔二〕,东入反以为金伐木,则家中精神日战斗也。五行皆然。又曰:“宅有宫商之第,直符之岁〔三〕。”既然者,于〔四〕其上增损门数,即可以变其音而过其符邪?今一宅也,同姓相代,或吉或凶;一官也,同姓相代,或迁或免;一宫也,成、康居之日以兴,幽、厉居之日以衰。由此观之,吉凶兴衰不在宅明矣〔五〕。


〔一〕 论衡诘术篇云:‘图宅术曰:“商家门不宜南向,征家门不宜北向,则商金南方火也,征火北方水也。水胜火,火贼金,五行之气不相得,故五姓之宅,门有宜向。向得其宜,富贵吉昌;向失其宜,贫贱衰耗。”’


〔二〕 文有脱误。


〔三〕 论衡●时篇云:“太岁在子,子宅直符,午宅为破。”


〔四〕 旧作“放”。


〔五〕 论衡诘术篇云:“今府廷之内,吏舍连属,门向有南北,长吏舍传,闾居有东西。长吏之姓,必有宫商,诸吏之舍,必有征羽。安官迁徙,未必角姓门南向也。失位贬黜,未必商姓门北出也。”


及诸神祇太岁、丰隆、钩陈、太阴将军之属〔一〕,此乃天吏,非细民所当事也。天之有此神也,皆所以奉成阴阳而利物也〔二〕,若人治之有牧守令长矣。向之何怒?背之何怨?君民道近,不宜相责,况神致贵,与人异礼,岂可望乎〔三〕?


〔一〕 韩非子饰邪篇云:“丰隆、五行、太乙、王相、摄提、六神、五括、天河、殷抢、岁星。”王逸离骚注云:“丰隆,雷师。”汉书扬雄传云:“诏招摇与太阴兮,伏钩陈使当兵。”张晏曰:“太阴,岁后三辰也。”服虔曰:“钩陈,紫宫外营陈星。”按抱朴子登涉篇有诺皋太阴将军。○铎按:“及”犹“若”也,与上“及周史之筮敬仲”同。


〔二〕 汉书律历志云:“万物棣通,族出于寅,人奉而成之。”“


利”何本作“吏”。按利、吏并误,当是“●”字。说文云:“●,裁也。从刀,从未。”●、利字形相近而误。


〔三〕 论衡讥日篇云:“堪舆历历上诸神非一,圣人不言,诸子不传,殆无其实。天道难知,假令有之,诸神用事之日也。忌之何福?不讳何祸?王者以甲子之日举事,民亦用之,王者闻之,不刑法也。夫王者不怒民不与己相避,天神何为独当责之?”说文云:“●,责望也。”经典通作“望”。


且欲使人而避鬼,是即道路不可行,而室庐不复居也。此谓贤人君子秉心方直,精神坚固者也〔一〕。至如世俗小人,丑妾婢妇〔二〕,浅陋愚戆,渐染既成,又数扬精破胆。今不顺精诚所向〔三〕,而彊之以其所畏,直亦增病尔。何以明其然也?夫人之所以为人者,非以此八尺之身也〔四〕,乃以其有精神也。人有恐怖死者,非病之所加也,非人功之所辜也〔五〕。然而至于遂不损者〔六〕,精诚去之也〔七〕。孟贲狎猛虎而不惶〔八〕,婴人畏蝼蚁而发闻〔九〕。今通士〔一0〕或欲彊羸病之愚人〔一一〕,必之其所不能〔一二〕,吾又恐其未尽善也〔一三〕。


〔一〕 诗定之方中云:“秉心塞渊”,毛传:“秉,操也。”淮南子泛论训云:“圣人心平志易,精神内守,物莫足以惑之。”鲁语云:“血气强固。”


〔二〕 礼记曲礼郑注:“婢之言卑也。”


〔三〕 庄子渔父篇云:“真者,精诚之至也。不精不诚,不能动人。”论衡感虚篇云:“精诚所加,金石为亏。”


〔四〕 考工记云:“人长八尺。”说文云“夫,丈夫也。周制以八寸为尺,十尺为丈。人长八尺,故曰丈夫。”


〔五〕 句有误字。


〔六〕 损,谓病减也。后汉书袁安后闳传云:“封观当举孝廉,以兄名位未显,遂称风疾。后数年,兄得举,观乃称损。”方言云:“


斟,益也。凡病少愈而加剧,亦谓之不斟。”郭注:“言虽少损无所益也。”


〔七〕 汉书东方朔传云:“精神散而邪气及。”


〔八〕 旧作“盖奔柙猛虎而不惶”。按韩非子守道篇云:“服虎而不以柙,此贲、育之所患。”意与此背。荀子臣道篇云:“狎虎则危,灾及其身。”论衡遭虎篇亦云:“夫虎,山林之兽,不狎之物也。”广雅释诂云:“惶,惧也。”


〔九〕 “婴人”犹“婴儿”。发闻,谓发声闻于人也。韩策张仪说韩王曰:“夫秦卒之与山东之卒也,犹孟贲之与怯夫也。以重力相压,犹乌获之与婴儿也。”是亦孟贲、婴儿对举之证。


〔一0〕荀子不苟篇云:“物至而应,事起而辨,若是则可谓通士矣。”淮南子修务训云:“通士者,必孔、墨之类。”


〔一一〕礼记问丧云:“身病体羸。”韩非子十过篇云:“士大夫羸病。”


〔一二〕大戴礼曾子立事篇云:“彊其所不能。”


〔一三〕论语云:“未尽善也。”


移风易俗之本,乃在开其心而正其精。今民生不见正道,而长于邪淫诳惑之中,其信之也,难卒〔一〕解也。惟王者能变之〔二〕。


〔一〕 “卒”读为“猝”。


〔二〕 汉书地理志云:‘孔子曰:“移风易俗,莫善于乐。”言圣王在上,统理人伦,必务其本而易其末。淮南子泰族训云:“诚决其善志,防其邪心,启其善道,塞其奸路,与同出一道,则民性可善,而风俗可美也。”


【译文】


天地开辟时就有神和人,人和神事业不同而精气相通。行为有招致耻辱或招来灾祸的,命运有遭遇意外不幸或随顺本人行为的。对吉利或凶险的预测,就是上天的预示也难以相信。圣贤虽然明察也不自己专断,所以设置了占卜算卦的方法来询问神灵。孔子说:“著草的德性是圆通而神妙,卦象的德性是方正而明智。”又说:“君子将有行动,就用言语来询问它,它接受指令后进行回报就像回响一样。”因此禹得到皋陶,文王得到吕尚,都是龟板的裂纹显示了那迹象,从占卜中取得了那意念,从而成全了那美事。


君子听到善行就欢欣鼓舞而增进自己的品德,听到恶行就整顿反省而改掉自己的过错,所以安宁平静而福气大。小人听到善行就嫉妒而怨恨诽谤,听到恶行就恐惧而胡作非为,所以狂乱急躁而灾祸多。所以凡是占卜算卦的人,大概对人们所询问的吉凶情况,断言其兴盛衰落的到来,是为了使人们修养身心谨慎行事来求取福柞啊。


再说圣明的帝王设置占卜算卦的方法时,并不把违背民意作为吉利,也不专一地信任占卜算卦来判断事情。所以《洪范》中提到占卜,推崇各方面都同意的“大同”境界。《尚书》又说:“即使给你大龟,它也不敢告知吉利。”《诗经》说:“我龟已在厌倦中,不再告诉我吉凶。”由此看来,着草龟板在占卜时的情形,偶尔会出现顺应时势的好坏,这是因为没有用真心呢?还是因为世上没有史苏那样的人才而了解神的人太少了呢?至于周朝史官为田敬仲算卦,庄叔为穆子算卦,可以说是能“窥探幽深之理、求索隐微之处、钩取深处之物、招致远方之情”的了。假如晋献公灰早采纳了史苏的意见,穆子对庄叔的告诫及早作了防备,那么骊姬、竖牛的谗言,也就无从侵入,他们也就不会遭到使国家破碎、使自己危亡的灾祸了。


圣人非常看重占卜算卦,然而对没有疑问的事情,也不去问卜;圣人非常敬重祭祀,但是违背礼义的祈求,也是不干的。所以说:“圣人不过多地占卜算卦。”“敬重鬼神而不去巴结他们。”那鬼神和人元气不同而事务各异,如果没有意外的不幸,又能拿我怎么样呢?所以孔子赞美楚昭王不祭祀黄河,而厌恶季康子祭祀泰山。现在那些平庸的世人全靠占卜算卦来谋划事情,又祭祀那些不是他们应该祭祀的鬼神,难道不是迷惑了吗?


还有人胡乱地把姓氏牵强附会地和五音相配合,设想了五方住宅与太岁的相合以及与五音相对的次第,他们进行欺骗啊也够厉害的了。古代有了阴阳,然后才有五行。天上五帝各自占有了那一行之气,从而创造出人来。民众生育世代久远,才有姓名用来区别人民。名字这种东西,不过是用来与众人相区别而显示出它所代表的这个人罢了,并不是用来记录五音而确定刚柔的。现在那些平庸的世人不能利用姓氏推求弄清自己的始祖,却反而想用声音言语来论定五行,谬误没有比这更厉害的了。


那鱼住在水里生育,鸟盘据巢中产卵。如果不去推究它们的始祖,只要使名称的声音相和合就可以了,那么把鸟称为鱼,就可以把它放入水中了吗?把鱼称为鸟,就可以使它栖息在树上了吗?这是不可能有的事啊。把马驹子叫作牛犊子,最终它就不成马了?所以凡是姓氏所具有的声音,必定依顺其最先诞生的始祖在称王时所对应的乐音。太眸是木气的精灵,承奉木星而称王天下,那么他的子孙的姓氏都应当属于角音。神农是火气的精灵,承奉火星而称王天下,那么他的子孙的姓氏都应当属于微音。黄帝是土气的精灵,承奉土星而称王天下,那么他的子孙的姓氏都应当属于宫音。少晦是金气的精灵,承奉金星而称王天下,那么他的子孙的姓氏都应当属于商音。撷项是水气的精灵,承奉水星而称王天下,那么他的子孙的姓氏都应当属于羽音。即使名号改变千百次,它们所对应的五音五行是不会改变的。


庸俗的方士又说:“姓氏属于商音的人家,他们的住宅应该将大门向西开。”这又是虚妄之说了。就五行来说,应该是外出时利用它的相克,入内时使它安居于室内的西南角,这才平安吉利。现在姓氏属于商音的人家向东进门,向东进门,反而可以认为是金攻伐木,那么家中的精气就天天在战斗了。五行都是这样。他们又说:“住宅具有宫、商等不同的次第,还有正对的太岁需要避忌。”既然这样,那么在宅上增添或减少门的数量,就可以改变它所对应的五音并超越它与太岁相合的位置了吗?现在同一个住宅,同姓的人互相替代着居住,有的吉利、有的凶险;同一个官府,同姓的人互相接替,有的升官、有的免职;同一个王宫,成王、康王住了它就一天比一天兴盛,幽王、厉王住了它就一天比一天衰落。由此看来,吉利凶险兴盛衰落不取决于住宅也就很明显的了。


至于那天神地抵―太岁、丰隆、钩陈、太阴将军之类,这些乃是天帝的官员,并不是平民百姓应该侍奉祭祀的啊。上天有这些神抵,都是为了辅助成全阴阳之气而造福万物的,就像人类统治时有州牧、郡守、县令、县长而已。向着他们,他们有什么愤怒?背着他们,他们又有什么怨恨?君主和民众遵行的政治原则相近,尚且不应该互相责怪,更何况神抵极其尊贵,和人类的礼法不同,哪会责怪人呢?


再说,要想使人们避开鬼,那就是道路不能去行走,房屋也不能居住。这只能对那些正确把握自己思想、意志坚强的贤人君子来说说的啊。至于那种世俗小人、丑陋的小妾脾女,孤陋寡闻愚蠢无知,习染已经形成,而且多次被吓得魂飞魄散、心胆俱裂。现在不让他们心里所追求的目标顺利实现,却拿他们所害怕的东西去强迫他们,那也就只能给他们增添毛病罢了。用什么来说明他们会这样的呢?人之所以成为人,不是靠了这八尺长的身躯啊,而是因为他们有精神。有的人因为恐怖而死了,这并不是因为器质性的病变落到了他们身上,也不是因为其体力的枯萎,然而一直落到病情不断加重而不见减轻的地步,是因为其灵魂离开了他们的身体啊。孟责戏弄猛虎也不恐惧,婴儿害怕缕姑蚂蚁而放声大叫惊动别人。现在那些所谓通达事理的人之中竟有人要强迫瘦弱有病的蠢人,一定要他们做那些他们不能做到的事,我又怕这种做法不够完善啊。


移风易俗的根本措施,就在于打开人们的心窍而端正他们的精神。现在人们生下来就看不到正确的思想原则,而成长于邪恶***欺骗迷惑之中。他们对占卜算卦的信从,是难以一下子消除的。只有圣王才能够改变这种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