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三忠贵第十一

作者:王符

|

类型:都市·校园

|

更新时间:2019-10-06 22:20

|

本章字节:28414字

【题解】


忠贵:忠诚可贵。文章主要论述了忠臣的可贵之处,抨击了世俗所谓的,忠臣。


作者认为,官位是上天所设的,而上天钟爱的是人民。所以,臣子只有“成天地之大功”而“利民”,才能“蕃昌”;如果“诬能”而“偷天官以私己”,就一定会“破亡”。只有“以道事君,以仁抚世,泽及草木,兼利外内,普天率土,莫不被德”的臣子才是可贵的忠臣,才能得到“安全”而“本枝百世”。至于“不思顺天,而时主是诀”的“破敌”、“多杀”者,“虽见贵于时君”,被以为忠诚有功,但其“上不顺天心,下不得民意”,不过是“盗”、“贼”而已,最后只能是“泣血号眺以辱终也”。总之,忠臣的可贵之处在于具备了相当的“德”、“能”、“功”。即他们能“奉遵礼法,竭精思职,推诚辅君,效功百姓,下自附于民氓,上承顺于天心”。臣子如果“德不称其任,其祸必酷;能不称其位,其殃必大”;“无功于民氓”,就一定会“疆尸破家,覆宗灭族”。这是因为“皇天从上鉴其奸,神明自幽照其态”,决不会饶怒这些“窃君威德以陵下民”、“偷进苟得以自奉厚”的“窃位之人”的。值得强调的是,作者对“窃位之人”的描述:“贫贱之时,虽有鉴明之资、仁义之态;一旦富贵,则背亲捐旧,丧其本心;皆疏骨肉而亲便辟,薄知友而厚狗马;财货满于仆妾,禄赐尽于猾奴;宁见朽贯千万,而不忍赐人一钱;宁积粟腐仓,而不忍贷人一斗;人多骄肆,负债不偿。”作者把这种窃位钻营者的翻脸无情、丧尽天良、阿谈奉承、贪婪吝音、骄纵蛮横的丑恶行径刻划得入木三分,具有普遍的典型意义,可作为历代的照妖镜,以照见那些身居官位的小人。


【原文】


忠贵〔一〕第十一


世有莫盛之福,又有莫痛之祸。处莫高之位者,不可以无莫大之功。窃亢龙之极贵者〔二〕,未尝不破亡也。成天地之大功者,未尝不蕃昌也〔三〕。


〔一〕 后汉书本传作“贵忠”。○铎按:本篇叙录云:“位以德兴,德贵忠立。”忠于一人而贼于兆民者,则不得谓之忠。盖忠可贵,而有辨焉。贼于民者,天罚之。天罚之,实民罚之也。凡言天者,讬之以说教耳。


〔二〕 “者”字旧脱。


〔三〕 注见思贤篇。


帝王之所尊敬〔一〕,天之所甚爱者,民也〔二〕。今人臣受君之重位,牧天之所甚爱〔三〕,焉可以不安而利之,养而济之哉〔四〕?是以君子任职则思利民〔五〕,达上则思进贤〔六〕,功孰大焉?故居上而下不重也,在前而后不殆也〔七〕。书称“天工人其代之〔八〕”,王者法天而建官〔九〕,自公卿以下,至于小司〔一0〕,辄〔一一〕非天官也?是故明主不敢以私爱,忠臣不敢以诬能〔一二〕。夫窃人之财,犹谓之盗〔一三〕,况偷天官以私己乎〔一四〕?以罪犯人,必加诛罚,况乃犯天,得无咎乎〔一五〕?


〔一〕 本传作“夫帝王之所尊敬者天也”。按春秋繁露郊义篇云:“天者,百神之君也;王者之所最尊也”。○铎按:当从本传,天、民韵。


〔二〕 襄十四年左传:‘师旷曰:“天之爱民甚矣!”’


〔三〕 襄十四年左传:‘师旷曰:“天生民而立之君,使司牧之。”’汉书鲍宣传云:“为天牧养元元。”


〔四〕 汉书高帝纪十一年诏曰:“贤人已与我共平之矣,而不与吾共安利之可乎?”晁错传云:“知所以安利万民,则海内必从矣。”易系辞下传云:“万民以济。”


〔五〕 桓六年左传云:“上思利民,忠也。”说苑建本篇云:“贤臣之事君也,苟有可以安国家利民人者,不避其难,不惮其劳,以成其义。”政理篇云:“知为吏者,奉法利民。”


〔六〕 汉书楚元王传刘向封事云:“贤人在上位,则引其类而聚之于朝。”楚策:‘苏子曰:“忠臣之于君也,必进贤人以辅之。”吕氏春秋赞能篇云:“功无大乎进贤。”


〔七〕 文子道德篇:‘老子曰:“居上而民不重,居前而众不害。”’


〔八〕 皋陶谟。○铎按:已见思贤篇。


〔九〕 后汉书刘玄传:‘李淑云:“三公上应台宿,九卿下括河海,故天工人其代之。”’论衡纪妖篇云:“天官百二十,与地之王者无以异也。地之王者,官属备具,法象天官,禀取制度。”桓八年公羊传疏引春秋说云:“立三台以为三公,北斗九星为九卿,二十七大夫内宿部卫之,列八十一纪以为元士,凡百二十官焉。”


〔一0〕按后汉时有上司、小司之称。中论谴交篇云:“下及小司,列城墨绶,莫不相商以得人,自矜以下士。”小司,谓官职之卑者。其称上司者,皆谓司马。光武改司马为太尉,故太尉称上司,见后汉书郎顗、刘恺、杨震传,及后汉纪章帝元和三年。若史弼传云:“承望上司,诬陷良善”,吴佑传章怀注引陈留耆旧传云:“佑处同僚无私书之问,上司无笺檄之敬”,则皆以为上官之通称矣。


〔一一〕“辄”疑“孰”。


〔一二〕管子法法篇云:“明君不以禄爵私所爱,忠臣不诬能以干爵禄。”○铎按:诬能,谓本无能而自以为能。荀子君道篇:“臣不能而诬能,则是臣诈也。”韩非子二柄篇:“君见好,则群臣诬能。”语皆本于管子。


〔一三〕僖廿四年左传介之推语。


〔一四〕○铎按:僖二十四年左传“偷”作“贪”。俞樾云:‘“贪”读为“探”。探,取也。“偷”亦“取”也。’刘文淇曰:‘“偷天”或左氏旧说。’


〔一五〕○铎按:遏利篇云:“盗人必诛,况乃盗天乎?得无受祸焉?”注见彼。


五代建侯,开国成家,传嗣百世,历载千数〔一〕,皆以能当天官,功加百姓。周公东征,后世追思〔二〕,召公甘棠,人不忍伐,〔三〕见爱如是,岂欲私害之者哉〔四〕?此其后之封君多矣〔五〕,或不终身,或不期月,而莫陨坠,其世无者,载莫盈百,是人何也哉〔六〕?


〔一〕 注见思贤篇。


〔二〕 诗破斧。


〔三〕 诗甘棠。


〔四〕 史记商君传集解引新序云:‘昔周、召施善政,及其死也,后世思之,“蔽芾甘棠”之诗是也。尝舍于树下,后世思其德,不忍伐其树,况其身乎?’今新序佚此文。


〔五〕 史记乐书云:“封君世辟。”


〔六〕 “而莫”以下,文有脱误。按汉书高惠高后文功臣表叙引杜业说云:“昔唐以万国致时雍之政,虞、夏以之多群后飨共己之治。汤法三圣,殷氏太平。周封八百,重绎来贺。成王察牧野之克,顾群后之勤,知其恩结于民心,功光于王府也,故追述先父之志,录遗老之策,高其位,大其寓。至其没也,世主叹其功,无民而不思。所息之树且犹不伐,况其庙乎?是以燕、齐之祀与周并传,子继弟及,历载不堕。岂无刑辟?繇祖之竭力,故支庶赖焉。迹汉功臣,亦皆割符世爵,受山、河之誓。百余年闲,而袭封者尽,或绝失姓,或乏无主,朽骨孤于墓,苗裔流于道。以往况今,甚可悲伤。”此文自“五代”以下,大恉本于彼。“是何也哉”见劝将篇,此“人”字亦疑衍。○铎按:“莫”下疑脱“不”字。“世无”疑当作“抚世”,语见下文及德化篇。“也”疑当作“在”。


五代之臣,以道事君〔一〕,以仁抚世,泽及草木〔二〕,兼利外内,普天率土〔三〕,莫不被德〔四〕,其所安全,真天工也。是以福祚流衍〔五〕,本枝百世〔六〕。季世之臣〔七〕,不思顺天,而时主是谀,谓破敌者为忠,多杀者为贤。白起、蒙恬〔八〕,秦以为功,天以为贼。息夫、董贤〔九〕,主以为忠,天以为盗。此等之俦,虽见贵于时君,然上不顺天心,下不得民意〔一0〕,故卒泣血号啕,以辱终也〔一一〕。易曰:“德薄而位尊,智小而谋大,力少而任重,鲜不及矣〔一二〕。”是故德不称其任,其祸必酷;能不称其位,其殃必大。


〔一〕 论语。


〔二〕 汉书严助传淮南王上书云:“恩至禽兽,泽及草木。”


〔三〕 后汉书班彪后固传明堂诗:“普天率土,各以其职。”章怀注:‘诗小雅曰:“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普”亦“溥”也。’


〔四〕 汉书礼乐志:‘董仲舒云:“德化被四海。”’


〔五〕 汉书叙传王命论云:“福祚流于子孙。”


〔六〕 诗文王。“枝”今作“支”。庄六年左传引诗与此同。


〔七〕 昭三年左传:‘晏子曰:“此季世也。”’


〔八〕 并见史记。


〔九〕 并见汉书。


〔一0〕汉书元后传:‘王章云:“上顺天心,下安百姓。”’王莽传云:“承顺天心,快百姓意。”


〔一一〕易屯上六:“泣血涟如。”旅上九:“旅人先笑后号啕。”淮南子缪称训云:‘小人在上位,如寝关曝纩,不得须臾宁,故易曰:“乘马班如,泣血涟如。”言小人处非其位,不可长也。’


〔一二〕易系辞下传。“少”今本作“小”,唐石经作“少”。按晋书山涛传云:“德薄位高,力少任重。”后汉书朱冯虞郑周列传赞章怀注引易同。荀子儒效篇:“能小而事大,辟之是犹力之少而任重也。”亦用易语。钱宫詹大昕云:‘三国志王修传注引魏略:“力少任重。”汉书王莽传:“自知德薄位尊,力少任大。”今本“少”作“


小”,惟北宋景佑本是“少”字。’○铎按:经义述闻二王念孙曰:‘“少”与“小”形声皆相似,又涉上句“知小”而误耳。今本作“


力小”,乃后人依俗本改之。集解引虞注尚未改。又潜夫论及群书治要、颜师古汉书叙传注引易并作“力少而任重”。明涂祯本盐铁论毁学篇:“故德薄而位高,力少而任重”,即本系辞传文,张之象本复改“少”为“小”。’


且夫窃位之人〔一〕,天夺其鉴〔二〕,神惑其心。是故贫贱之时,虽有鉴明之资〔三〕,仁义之志,一旦富贵,则背亲捐〔四〕旧,丧其本心〔五〕。皆疏骨肉而亲便辟〔六〕,薄知友而厚狗马〔七〕。财货满于仆妾〔八〕,禄赐尽于猾奴〔九〕。宁见朽贯千万,而不忍赐人一钱;宁积粟腐仓,而不忍贷人一斗〔一0〕。人多骄肆,〔一一〕负债不偿〔一二〕,骨肉怨望于家〔一三〕,细民谤讟于道〔一四〕。前人以败,后争袭之,诚可伤也。


〔一〕 注见贤难篇。


〔二〕 僖二年左传云:“是天夺之鉴,而益其疾也。”○铎按:晋语二作“天夺其鉴”。“其”犹“之”也。荀子君道篇:“然而求卿相辅佐,则独不若是其公也。”韩诗外传二“其”作“之”,是“其”与“之”同也。他例详经传释词卷五、卷九。


〔三〕 王先生云:‘“鉴明”当依本传作“明察”,鉴、察形近而讹。’继培按:“鉴”盖“贤”之误,汉书五行志云:“人君有贤明之材,畏天威命。”王褒传云:“世必有圣知之君,而后有贤明之臣。”


〔四〕 “捐”旧作“损”,据传改。


〔五〕 孟子云:“此之谓失其本心。”


〔六〕 史记伍子胥传云:“疏骨肉之亲。”“辟”读为“嬖”。汉书佞幸传赞云:“咎在亲便嬖。”


〔七〕 盐铁论散不足篇云:“百姓或短褐不完,而犬马衣文绣。”说苑正谏篇:‘咎犯曰:“民有饥色,而马有粟秩。”’


〔八〕 史记孟尝君传云:“仆妾余粱肉,而士不厌糟糠。”


〔九〕 汉书贡禹传云:“禄赐愈多,家日以益富。”一切经音义一引三苍云:“猾,黠恶也。”史记货殖传云:“桀黠奴,人之所患也。”


〔一0〕史记平准书云:“京师之钱累巨万,贯朽而不可校。太仓之粟,陈陈相因,充溢露积于外,至腐败而不可食。”高祖纪云:“实不持一钱。”田敬仲世家云:“田常复修厘子之政,以大斗出货,以小斗收。”御览八百四十“一斗”作“一升”。按此文即墨子尚同上篇所云;“腐●余财,不以相分。”


〔一一〕管子霸言篇云;“富而骄肆者复贫。”


〔一二〕说文云:“偿,还也。”“债”本书多作“责”,责、债古今字。○铎按:汉书宣元六王传淮阳宪王传:“舅张博言负责数百万,愿王为偿。”师古注:“责,谓假贷人财物未偿者也。”汉时骄贵多假贷于民,其实勒索也。事亦见三式、断讼篇。


〔一三〕毛诗角弓序云:“骨肉相怨。”郑玄诗笺云:“骨肉之亲相疏远,则以亲亲之望,易以生怨。”按怨、望同义,史记陈余传:‘


余怒曰:“不意君之望臣深也。”’索隐云:“望,怨责也。”○铎按:说文:“●,责望也。”书传通以“望”为之。汉书文三王传梁孝王传:“上由此怨望于梁王。”景十三王传江都易王传:“建恐诛,与其后祝诅上,语怨望。”陈汤传:“海内怨望。”“怨望”二字平列。


〔一四〕晏子春秋谏下云:“不顾细民。”昭元年左传云:“民无谤讟。”○铎按;宣十二年左传注;“讟,谤也。”“谤讟”亦二字平列。


历观前世贵人之用心也,与婴儿等〔一〕。婴儿有常病,贵臣有常祸〔二〕,父母有常失,人君有常过。婴儿常病,伤饱也;贵臣常祸,伤宠也。父母常失,在不能已于媚子〔三〕;人君常过,在不能已于骄臣〔四〕。哺乳太多〔五〕,则必掣纵而生□〔六〕;贵富太盛,则必骄佚而生过〔七〕。是故媚子以贼其躯者,非一门也;骄臣用灭其家者,非一世也〔八〕。或以背叛横逆不道〔九〕,或以德薄不称其贵。文昌奠功,司命举过〔一0〕,观恶深浅,称罪降罚,或捕格斩首〔一一〕,或拉髆掣胸〔一二〕,掊死深阱〔一三〕,衔刀都市〔一四〕,僵尸破家,覆宗灭族者,皆无功于民氓者也。而后人贪权冒宠,蓄积无极〔一五〕,思登颠陨之台〔一六〕,乐循覆车之迹〔一七〕,愿裨福祚〔一八〕,以备员满贯者〔一九〕,何世无之?


〔一〕 “与婴”二字旧空,据程本。释名释长幼云:“人始生曰婴儿。胸前曰婴,抱之婴前,乳养之也。”


〔二〕 “贵臣”程本作“贵人”。按本传及意林并作“贵臣”,下同。


〔三〕 诗思齐毛传:“媚,爱也。”


〔四〕 后汉书陈元传云:“人君患在自骄,不患骄臣。”


〔五〕 汉书贾谊传云:“抱哺其子”,颜师古注;“哺,□也。”


〔六〕 说文手部:“□,引纵曰□。”疒部:“瘛,小儿瘛瘲病也。”戴侗六书故云:“瘛瘲谓小儿风惊,乍掣乍纵。掣,搐也;纵则掣而乍舒也。”玉篇云:“□,小儿瘨病。”按素问大奇论云:“□瘛筋挛。”○铎按:今谓小儿惊风,汉书艺文志有瘲瘛方三十卷,即治此病者。


〔七〕 赵策:公子牟曰:“贵不与富期而富至,富不与粱肉期而粱肉至,粱肉不与骄奢期而骄奢至,骄奢不与死亡期而死亡至。累世以前,坐此者多矣。”成六年左传云:“国饶则民骄佚。”○铎按:史记货殖传:“游媚贵富。”


〔八〕 春秋繁露身之养重于义篇云:“忘义而殉利,去理而走邪,以贼其身,而祸其家。”“贼躯”犹“贼身”。汉书梅福传云:“汉兴以来,社稷三危,吕、霍、上官,皆母后之家也。亲亲之道,全之为右,当与之贤师良傅,教以忠孝之道。今迺尊宠其位,授以魁柄,使之骄逆,至于夷灭,此失亲亲之大者也。”此文意与彼同。


〔九〕 横逆不道,即述赦篇所云“大逆不道”也。汉书陈汤传云;“不道无正法,以所犯剧易为罪。”大逆,不道之剧者。


〔一0〕史记天官书云:“斗魁戴匡六星曰文昌宫,四曰司命。”礼记祭法:“司命”,郑注:“司命主督察三命。”疏云:‘皇氏云:“司命者,文昌宫星。”’白虎通寿命篇云:“随命者,随行为命,欲使民务仁立义无滔天,滔天则司命举过,言则用以弊之。”后汉书张衡传章怀注引春秋佐助期曰:“司命神名为灭党,长八尺,小鼻,望羊,多髭,□瘦,通于命运期度。”


〔一一〕后汉书刘盆子传章怀注:“相拒而杀之曰格。”按汉书冯奉世后野王传:“池阳令并素行贪污,野王部督邮掾赵都按验,得其主守盗十金罪,收捕。并不首吏,都格杀。”颜师古注:“不首吏,谓不伏从收捕也。”


〔一二〕庄元年公羊传:“搚干而杀之”,何休注:“搚,折声也。”释文:‘“搚”亦作“拉”。’释名释姿容云:“掣,制也。制顿之使顺己也。”盐铁论散不足篇云:“吏捕索掣顿,不以道理。”续汉书五行志载梁冀事云:“吏卒掣顿,折其要脊。”


〔一三〕周礼掌囚:“凡杀人者,踣诸巿。”郑注:“踣,僵尸也。”“掊”与“踣”同。“阱”传作“牢”。按“阱”盖“□”之误。广韵云:‘“□”与“牢”同。’汉碑“太牢”字多作“□”。盐铁论褒贤篇云:“身在深牢,莫知恤视。”后汉书党锢传范滂传论云:“幽深牢,破室族。”○铎按:汉书谷永传:“又以掖庭狱大为乱阱”,颜注:“穿地为坑阱以拘系罪人也。”“阱”与“阱”同,今谓地牢也。


〔一四〕汉书王嘉传云:“奉职负国,当伏刑都巿,以示万众。”○铎按:三式篇:“其耗乱无状者,皆衔刀沥血于市。”衔刀,谓以刀断脰,犹今俗言“刀嵌颈”也。


〔一五〕楚语:‘斗且廷见令尹子常,归以语其弟曰:“令尹问蓄聚积实,如饿豺狼焉,殆必亡者也。”’文十八年左传云:“贪于饮食,冒于货贿,聚敛积实,不知纪极。”杜注:‘“冒”亦“贪”也。’


〔一六〕太玄经上次七:“升于颠台。”


〔一七〕新书连语:‘周谚曰:“前车覆而后车戒。”’韩诗外传五云:“前车覆而后车不诫,是以后车覆也。”后汉书隗嚣传云:“循覆车之轨。”


〔一八〕诗采菽云:“福禄膍之”,毛传:“膍,厚也。”“裨”与“膍”同。仪礼觐礼郑注:‘“裨”之为言“埤”也。’诗北门毛传:“埤,厚也。”


〔一九〕史记平原君传云:‘秦之围邯郸,赵使平原君求救合纵于楚,约与食客门下二十人偕,得十九人,余无可取者。门下有毛遂者,前自赞于平原君曰:“愿君即以遂备员而行。”’张丞相传云:“自申屠嘉死之后,丞相皆以列侯继嗣,娖娖廉谨,为丞相备员而已。”宣六年左传:‘中行桓子曰:“使疾其民,以盈其贯,将可殪也。”’韩非子说林下云:‘有与悍者邻,欲卖宅而避之。人曰:“是其贯将满也,子姑待之。”答曰:“吾恐其以我满贯也。”’○铎按:今犹谓数之极限为“满贯”,古语之遗也。


当吕氏之贵也,太后称制而专政,禄、产秉事而握权,擅立四王,多封子弟,兼据将相,外内磐结,自以虽汤、武兴,五霸作,弗能危也。于是废仁义而尚威虐,灭礼信而务谲诈。海内怨痛,人欲其亡,故一朝摩灭而莫之哀也〔一〕。霍氏之贵,专相幼主,诛灭同僚,废帝立帝,莫之敢违。禹继父位,山、云屏事,诸婿专典禁兵,婚姻本族〔二〕。王氏之贵,九侯五将〔三〕,朱轮二十三〔四〕。太后专政,秉权三世。莽为宰衡,封安汉公,居摄假号,身当南面,卒以篡位,十有余年,自以居之已久,威立恩行,永无祸败,故遂肆心恣意,私近忘远,崇聚群小,重赋殚民,以奉无功,动为奸诈,讬之经义,迷罔百姓,欺诬天地。自以我密,人莫之知,皇天从上鉴其奸,神明自幽照其态,岂有误哉〔五〕!


〔一〕 事见汉书高后纪。晋语云:“一朝而灭,莫之哀也。”按方言云:“摩,灭也。”“摩”与“靡”通。汉书司马迁传云:“古者富贵而名摩灭,不可胜纪。”字亦作“糜”,贾山传云:“万钧之所压,无不糜灭者。”


〔二〕 事见汉书霍光传。“屏”当作“秉”。魏相传:‘相奏封事言:“光死,子复为大将军,兄子秉枢机,昆弟诸婿据权埶,在兵官。”’张禹传云:“总秉诸事”,亦“秉事”之证。王先生云:‘“


本族”疑“帝族”。’○铎按;上文“禄、产秉事”,足证“屏事”之误。霍光传:‘茂陵徐生曰:“霍氏秉权日久。”’“秉事”即“


秉权”也。“秉权”亦见下文。


〔三〕 汉书王莽传云:“家凡九侯五大司马。”“五将”即“五大司马”也。元后传:‘解光奏:“曲阳侯根宗重身尊,三世据权,五将秉政。”’五行志云:“五将世权。”


〔四〕 汉书楚元王传刘向封事云:“王氏一姓,乘朱轮华毂者二十三人。”


〔五〕 事见汉书王莽传。按此言吕、霍、王氏事,大恉本刘向封事。


夫鸟以山为卑而橧巢其上,鱼以渊为浅而穿穴其中,卒所以得之者饵也〔一〕。贵戚惧家之不吉而聚诸令名〔二〕,惧门之不坚而为作铁枢〔三〕,卒其以败者〔四〕,非苦禁忌少〔五〕而门枢朽也,常苦崇财货而行骄僭〔六〕,虐百姓而失民心尔。


〔一〕 曾子疾病篇文。大戴礼“橧”作“曾”,“穿”作“蹶”。说苑敬慎篇、谈丛篇并作“穿”。○经义述闻十一王念孙曰:‘“蹶穴”与“曾巢”对文。蹶者,穿也。言更于渊中穿土为穴也。广雅曰:“●,穿也。”●、蹶通。’○铎按:荀子法行篇“橧”作“增”,“穿”作“堀”,并字异而义同。


〔二〕 史记秦始皇纪云:“阿房宫成,欲更择令名名之。”“聚”传作“制”。按“聚”乃“制”之误。西京杂记云:“初修上林苑,群臣远方各献名果异树,亦有制为美名,以标奇丽。”“制名”亦一证。


〔三〕 说文云:“枢,户枢也。”


〔四〕 本传“其”下有“所”字,天中记十五同。○铎按;本书虽或以“以”为“所以”,然例以上文,则当作“所以”。


〔五〕 汉书艺文志论阴阳家云:“拘者为之,则牵于禁忌。”


〔六〕 汉书贡禹传云:“守相崇财利。”王商传云:“王凤颛权,行多骄僭。”○铎按:“崇”与“丛”同,聚也。上文“崇聚”平列。


孔子曰:“不患无位,患己不立〔一〕。”是故人臣不奉遵礼法,竭精思职〔二〕,推诚辅君,效功百姓,下自附于民氓,上承顺于天心,而乃欲任其私知,窃君威德,以陵下民,反戾天地,欺诬神明,偷进苟得,以自奉厚;居累卵之危,而图泰山之安〔三〕,为朝露之行〔四〕,而思传世之功〔五〕,譬犹始皇之舍德任刑,而欲计一以至于万也〔六〕。岂不惑哉!


〔一〕 论语作“患所以立”。○铎按:刘宝楠论语正义谓此所引当是以义增成。


〔二〕 汉书梅福传云:“厉志竭精。”


〔三〕 汉书枚乘传谏吴王书云:“必若所欲为,危于絫卵,难于上天。变所欲为,易于反掌,安于泰山。”


〔四〕 史记商君传:‘赵良曰:“君之危,如朝露。”’


〔五〕 墨子所染篇云:“功名传于后世。”汉书礼乐志郊祀歌云:“传世无疆。”


〔六〕 汉书贾山传云:‘古者圣王作谥,三四十世耳。秦皇帝曰:“死而以谥法,是父子名号有时相袭也。以一至万,则世世不相复也。”故死而号曰始皇帝,其次曰二世皇帝者,欲以一至万也。’


【译文】


世上有极其美满的幸福,又有极其惨痛的灾祸。身居最高职位的人,不可以没有最大的功劳。窃取了君主那至高地位的人,从来没有不破败灭亡的;建成了顺应天地的伟大功业的人,从来没有不繁息昌盛的。


帝王所尊敬的是上天,上天所钟爱的是民众。现在臣子接受了君主所授予的重要职位,管理上天所钟爱的民众,怎么可以不使民众安定而得利、使他们受到养育与接济呢?因此君子担任了职务就考虑造福民众,显贵而身居高位就考虑推荐贤人,功劳还有什么比这更大的呢?所以身居民众之上而下面的民众并不以为是沉重的负担,身居民众之前而在后的民众并不以为有危害。《尚书》上说:“上帝安排的官职,人应当代替上帝来管理。”统治天下的帝王效法上天来设立官职,从三公九卿以下,一直到小司,就不是上天安排的官职吗?所以英明的君主不敢拿它私自授予宠爱的人,忠诚的臣子不敢为了它而冒充有才能。偷窃别人的钱财,尚且要称之为贼,何况是窃取上天安排的官职而拿来使自己得利呢?以罪恶的行为侵犯了别人,一定要加以惩罚;何况是冒犯了上天,能没有灾祸吗?


唐尧、虞舜、夏、商、周这五个朝代所立的诸侯,始创封国建成家邑,传给子孙上百代,经历年头一千多,都是因为他们能胜任上天安排的官职,对民众作出了贡献。周公东进征伐,后代追念讴歌;召公呆过的棠梨树,人们不忍心砍伐。他们受人爱戴就像这样,哪里还会有想在私下里伤害他们的人呢?他们之后领受封邑的贵族可多啦,有的不能维持到他享尽天年,有的不能呆满一个月,而不在他生活的朝代败亡的还没有过,世袭的年数没有满百的,这些人算什么呢?


唐、虞、夏、商、周这五个朝代的臣子,用正确的政治原则和方法来侍奉君主,用仁德来安抚天下,恩泽施加到草木,使朝廷内外同时得到好处,普天之下、四海之内,无不受到他们的恩惠。他们之所以安稳而得到保全,是因为能胜任上天安排的官职。因此他们的福分流传漫延,嫡系子孙和庶出子孙都能世袭官位上百代。王朝行将灭亡时期的臣子,不考虑顺应上天,而只是阿谈逢迎当时的君主,把打败敌人的称为忠诚,把杀人多的称为贤能。白起、蒙恬,秦王认为他们有功,上天却把他们当作强盗。息夫躬、董贤,君主认为他们忠诚,上天却把他们当作贼。这样的一类人,虽然被当时的君主所器重,但向上不顺天意,在下不得民j臼,所以最后有的悲泣、有的号陶大哭,带着耻辱了结了一生。《周易》说:“功德微薄而地位尊贵,智慧狭小而谋划远大,力量缺少而负担沉重,很少有不遭殃的。”所以功德和他担任的职务不相称的人,他的灾难一定很厉害;能力和他所处的官位不相当的人,他的祸殃一定很大。


再说窃取官位的人,上天会夺走他的自知之明,神仙会迷惑他的心窍。所以他们贫穷卑贱的时候,虽然有自知之明的资质、追求仁义的志向;但一旦富裕高贵了,就会背离亲戚、抛弃故旧,丧失他本来的心肠;毫无例外地疏远了骨肉至亲而去亲近君主的宠臣,薄待知心朋友而优待狗、马;钱财货物在他的仆人脾女那里也都绰绰有徐,傣禄与赏赐就连狡猾的奴脾也都有份;宁愿看见自己家中烂掉的钱索成千上万,也舍不得赐给别人一个铜钱;宁可囤积了粮食在仓库中腐烂,也舍不得借给别人一斗;人品也大多变得骄横放肆,欠了债不还。因而骨肉至亲在家中埋怨责怪,微贱的百姓在路上指责怪怨。从前的人因为这种行径而败亡,后代的人却争着沿袭这种做法,真是可悲啊!


一一观察前代高贵之人的用心,是和婴儿相同的。婴儿有常见的疾病,高贵之臣有常见的祸患;父母有常见的失误,君主有常见的过错。婴儿常见的疾病,是因为吃得太饱而伤害了自己;高贵之臣常见的祸患,是因为得宠而伤害了自己;父母常见的失误,是在疼爱孩子方面不能控制自己;君主常见的过错,是在放纵臣子方面不能控制自己。给孩子喂奶太多,孩子就一定会痉挛而患羊痈风;使臣子高贵富裕得太厉害,臣子就一定会骄横放纵而犯错误。所以宠爱孩子以致于伤害了他身体的,并非只发生于一个家庭;放纵臣子以致于毁灭了他家邑的,并非只发生于一个朝代。有的因为背叛朝廷、横行跋启、暴虐无道而毁灭,有的因为功德微薄、和他那高贵的地位不相称而毁灭。文昌神摆出各人的功劳,司命神举出各人的过错,观察其罪恶的大小,根据罪行降下相应的处罚,有的被逮捕、截击、杀头,有的被扳断了肩脚、撕裂了胸脯。在深深的地牢中倒下死了、在城里的集市中被杀头示众、使自己身亡家破、使自己宗族覆灭的,都是对民众毫无功劳的人啊。但是在后人之中,贪图权势追求荣耀,积蓄财富没有个尽头,一心想登上会使自己跌落的高台,乐意重蹈覆辙,想增加自己的福分以致于滥竿充数、恶贯满盈的,什么朝代没有呢?


当吕家显贵的时候,吕太后发号施令而独揽朝政,吕禄、吕产掌管国家大事而手握大权;擅自置立了四个吕姓诸侯王,大肆分封吕氏子弟;同时占据了将军、相国的位子,朝廷内外紧密勾结;自以为即使商汤、周武王似的圣明帝王兴盛起来,春秋五霸似的强大诸侯再度出现,也不能危害自己;于是抛弃了仁德道义而崇尚威严暴虐,灭绝了礼节信用而致力于权变诡诈;弄得国内怨恨,人人希望他们灭亡,所以一下子灭亡了而没有人哀怜他们。霍光显贵的时候,独自一人辅助年幼的昭帝,诛杀灭掉了共事的官员上官莱、桑弘羊等,废掉昌邑王的帝位而立宣帝,没有人敢违抗;霍禹继承了父亲霍光的职位,霍山、霍云掌握大权,各个女婿专门掌管皇宫的卫戍部队,还使本族和皇家通婚。王家显贵的时候,九人封侯,五人为大司马,能乘坐朱轮之车的达官贵人有二十三个;王太后独揽朝政,在成帝、哀帝、平帝三代都掌握了大权;王莽做宰衡,封为安汉公,处于摄政的地位而使用假皇帝的称号,身居君位,最后便篡夺了皇帝之位,经过十多年,自以为身居皇位已经很久,威势已树立而恩德已流行,永远不会有灾祸败亡了,所以就随心所欲、任意妄为,偏爱亲近的人而不顾疏远的人,聚集了一群小人,加重赋税竭尽民力,用来奉养没有功劳的家族亲信,行动起来就干一些邪恶诡诈的勾当,还假托经书的义理把这些行径说得有根有据,以此来迷惑蒙骗百姓,欺瞒糊弄天地,自以为自己做得十分周密,别人没有谁能知道。其实,上天在上边洞察了他的奸诈,神抵在暗处洞察了他的邪恶,哪会有失误呢?


鸟以为山岭太低而在它的上面筑巢栖息,鱼以为水潭太浅而在它的里面打洞安身,最后之所以被人捕获,是因为诱饵的缘故啊。皇亲国戚怕家中不吉利而为宫室制定了美好的名称,怕大门不坚固而为它制作了铁的转轴,最后他们之所以破败,并不是被禁忌少与门轴腐烂所困,而常常是被积聚钱财货物而行为骄横僧越、虐待百姓而失去民心的罪恶行径所困罢了。


孔子说:“不担忧没有职位,而担忧自己无以立身。”所以臣子不奉行礼制遵守法令、竭尽精力考虑本职工作、献出诚意辅助君主、为百姓效劳立功、在下使自己依附于民众、向上顺从天意,却竟然想凭自己个人的智慧、窃取君主的刑赏大权来欺侮下面的民众,违背天地、欺骗神抵、不择手段地向上爬、不顾一切地谋取私利来使自己傣禄优厚,处在像垒起来的蛋那样的危险境地却去谋求泰山似的安稳,做出像早晨的露水那样很快就会消失灭亡的举动却希望立下流传后代的功业,打个比方,就像秦始皇舍弃德化、使用刑罚而想使秦朝的皇帝从一世一直数到万世,难道不是迷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