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渭

徐渭（1521－1593），字文长，号青藤，又号天池，山阴（今浙江绍兴市）人。徐渭一生坎坷，性格狂放不羁，所谓“古今文人牢骚困苦，未有若先生者也”（袁宏道《徐文长传》）。他艺术才华出众，诗文、戏曲、书画俱佳，在明代文学史上取得了突出的成就。徐渭天才超逸，而又怀才不遇。生活的磨难使他胸中塞满悲愤郁勃的不平之气，但他却以奇绝的文字和愤世嫉俗的叛逆精神开启了晚明文学的新风气。袁宏道称他的诗文“一扫近代芜秽之习”。其作品迸发着离经叛道、追求个性自由的强烈愿望，是晚明进步思想的先声。黄宗羲在《青藤行》中高度评价徐渭的作品：“岂知文章有定价，未及百年见真伪。光芒半夜惊鬼神，既无中郎岂肯坠。”著作有《徐渭集》，存赋十馀篇，所作杂剧《四声猿》成为明代杂剧的杰出代表。

《梅桂双清赋》为酬赠友人而作。本应在不同季节开放的梅花与桂花，竟然在长春丈人的书斋前同时绽放了。奇异的美景令徐渭由衷地赞美，也寄予作者对朋友美好的祝愿。梅与桂的清雅高洁烘托出作者与长春丈人不凡的精神品格与人生追求。

伊梅桂之嘉植，干青霄而上骞［1］，柯交敷于墨牖，叶错举于文筵［2］。视春秋而异花，既各擅其美秀［3］，胡兹辰之夷则，乃并萼而均妍［4］。尔其丹粟既缀，红雪纷晕，散夕香于书幌，映朝阳之天镜［5］，殊容合皎，无非金玉之姿，异气同芳，一禀孤高之性［6］。有若长春丈人，强记多闻，既淑其子，又谷其孙［7］，倾橐聚帙，缓新急陈［8］。乃手植乎兹品，拟绿槐之在庭［9］，谓不约而皆花，兆辈梓之当兴［10］。墙桑葆羽，而刘炎以起［11］，阶荆陨采，而田氏几倾［12］，讵曰彼草木之无知，遂无与于人之枯荣［13］？矧诸兰之玉茁［14］，并云霄之妙姿，漱坟典之芳润，蔚文采而陆离［15］，措双树之上杪，谓攀折之有期［16］。引小史以高张［17］，携斗酒而既醉，恨冬夜之不淹，倏击鲜之已沸［18］。乃命素而濡毫，纪高堂之华瑞［19］，抽寸管之秘思，与霄烛而争丽［20］。

（《徐渭集·徐文长三集》卷一，中华书局1983年）

［1］伊：句首语气词。嘉植：美好的花草树木。骞（qiān）：高举。此句形容梅与桂的枝条向上高举，直入云霄。

［2］柯：树枝。交敷：交错铺展。墨牖：指书斋的窗户。错举：错落有致地伸展。

［3］“视春秋”二句：梅与桂分别在春天和秋天开花，其美艳隽秀各具神韵。

［4］胡兹辰之夷则：为什么这个时候打破了惯例。并萼而均妍：梅与桂同时开花，同样美妍。

［5］丹粟既缀，红雪纷晕：红色的花苞已经开放，像红色的雪花纷扬迷漫。缀，连结。书幌：书窗的帷帐。天镜：天空。

［6］殊容合皎、异气同芳：指梅与桂在同一个季节开放，灿烂明媚，花香怡人。禀：禀承。

［7］淑、谷：美好，形容词用作动词。

［8］倾橐聚帙，缓新急陈：指倾其所有购买书籍，缓于新书而急于搜集古旧书籍。橐（uo），一种口袋。帙（zhi），书籍。

［9］手植乎兹品：亲手栽种这些花木。拟：类似，好比。

［10］兆辈梓之当兴：预示着儿孙子弟兴旺发达。

［11］墙桑葆羽，而刘炎以起：据《三国志·蜀书·先主传》载，刘备年少时，“舍东南角篱上有桑树，生高五丈馀，遥望见童童如小车盖。往来者皆怪此树非凡，或谓当出贵人。先主少时与宗中诸小儿于树下戏，言吾必当乘此羽葆盖车”。刘炎，指刘汉时代，此处代指刘备。

［12］阶荆陨采，而田氏几倾：据吴均《续齐谐记·紫荆树》，有田氏兄弟三人议分家，财产均分，堂前一棵紫荆树欲破为三段，次日树即枯萎。兄弟由此感悟，不再分家，树亦复荣。倾，倾覆，败落。

［13］讵（ju）：岂，怎，难道。无与：没有关系。

［14］矧（shěn）：况且。茁：植物才生长出来的样子。

［15］漱：荡涤。坟典：三坟五典，泛指文化典籍。蔚：文采华美。陆离：光华闪烁。屈原《离骚》：“纷总总其离合兮，斑陆离其上下。”

［16］措：同“错”，指梅与桂错落有致、纵横交错。杪（miǎo）：树枝的细梢。攀折：攀桂、折桂，指科举登第。

［17］引小史以高张：引述轶闻旧事极力称扬。

［18］淹：迟滞，停留。倏：忽然。击鲜：宰杀牲畜。沸：沸腾，煮熟。

［19］素：古代称洁白的生绢，此指白纸。濡：沾湿，润泽。毫：长而尖锐的毛，指毛笔。纪：同“记”。华瑞：祥瑞的预兆。

［20］寸管：毛笔。秘思：奇思逸想。霄烛：天空中的烛光，代指日月。

评

梅与桂向来被赋予人格化的理想色彩，是历代文人高洁不凡的精神写照。两种在不同季节舒蕊的花木在长春丈人的书斋前同时绽放，梅桂双清的景致令作者无限感慨，由衷的赞美寄予徐渭对美好人生品格的追求与向往，也寄托着作者对长春丈人美好的祝愿。

赋文可分为三部分。前半部分，作者着力描摹了梅与桂“殊容合皎”、“异气同芳”的美景。“丹粟既缀，红雪纷晕，散夕香于书幌，映朝阳之天镜”，清新淡雅的梅花和桂花散发着幽幽清香，像一片红色的雪花迷漫天际，作者的描绘细腻动人。中间部分，以梅与桂的“孤高之性”赞誉长春丈人超凡脱俗的精神品格。作者引经据典，以梅桂双清的奇异景象昭示其子孙的祥瑞兴旺。后半部分，以简洁的文字点明了写作这篇小赋的背景和缘由。

这是一篇酬赠友人的咏物小赋，文章短小精致，文辞简洁优美。作者以缜密的情思结构作品，对朋友的祝愿真诚而美好，言辞中透露出自信从容的文人气质，这种自信从容与徐渭狂放叛逆的精神一脉相承。

（吴永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