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祯卿

据记载，徐祯卿与同里陆深一起中进士，同时享有文名，本来都有希望入选庶吉士。但陆深因才貌双全而高中，而徐祯卿由于体短貌丑被淘汰，任大理左寺副，从此一蹶不振。这篇《丑女赋》正是作者寄托孤愤的不平之鸣。

伊何赋形［1］，获此丑疾？厉阴乘阳［2］，女夺男质。阔眉丰吭［3］，安□□仰鼻［4］。多言舌浊，连引齁□［5］。形如死豕［6］，勇憨多力［7］。槁发短秃［8］，面目黧黑［9］。脂不能赭［10］，粉不能白。三十不嫁，守信闺阈［11］。供劳杵臼［12］，蚤夜弗息［13］。鸡鸣入机［14］，没晷下织［15］。复有巧慧［16］，刺绣缘饰［17］。世无梁鸿［18］，孰求子匹［19］。东家有女［20］，窈窕丽色［21］。绝世无双［22］，娇媚轻侧［23］。越户□□墙［24］，靡识刀尺［25］。观者称艳［26］，竞欲求得。世降道凉［27］，好色贱德［28］。《新台》废耻［29］，《谷风》见黜［30］。商嬖妲己［31］，靡吝丧国［32］。晋爱骊姬［33］，宗子销骨［34］。冶容作厉［35］，实犹鬼蜮［36］。敢告世人［37］，敬监明则［38］。

（《历代赋汇》卷一九，凤凰出版社2004年）

［1］伊何：为何，作什么。《诗·小雅·□□弁》：“有□□者弁，实维伊何？”高亨注：“伊，犹为也，作也。”赋形：谓赋予人或物以某种形体。《文心雕龙·丽辞》：“造化赋形，支体必双。”

［2］厉阴乘阳：谓猛烈的阴气凌驾于阳气之上。厉，猛烈。

［3］阔眉：宽厚的眉毛。丰吭：说话嗓音粗壮。吭，咽喉。

［4］安□□（è）：指鼻梁扁平。□□，鼻梁。仰鼻：指鼻子翘起，鼻孔朝天。

［5］连引：牵连，引及。齁（hou）□（xi）：熟睡时的鼻息声，打鼾。

［6］死豕：死猪。

［7］勇憨：勇猛、憨直。

［8］槁发：干枯的头发。

［9］面目：面孔，面貌。黧黑：谓脸色黑。黧，黑中带黄的颜色。《韩非子·外储说左上》：“手足胼胝，面目黧黑，劳有功者也。”

［10］脂：胭脂。赭：红褐色。

［11］守信：保持诚信，遵守信约。闺阈（yu）：闺房。阈，门槛。

［12］供劳：服役，劳动。杵臼：杵与臼，舂捣粮食或药物等的工具。

［13］蚤夜：昼夜，早晚。蚤，通“早”。

［14］入机：进入机室，指开始织布。

［15］没晷（gui）：谓天黑。晷，日影，日光，引申为白昼。

［16］巧慧：灵巧聪慧。

［17］缘饰：镶边加饰，绘饰。缘，衣服的边。

［18］梁鸿：据《后汉书·逸民传·梁鸿》载，东汉梁鸿，字伯鸾，家贫好学，有高节。“乡里势家慕其高节，多***之，鸿并绝不娶。同县孟氏有女，状肥丑而黑，力举石臼，择对不嫁，至年三十。父母问其故，女曰：’欲得贤如梁伯鸾者。‘鸿闻而聘之。”不仕，与妻孟光隐居霸陵山中，以耕织为业。后避祸去吴，居人庑下，为人舂米，归家，孟光为之备食，举案齐眉。后以“梁鸿”喻指贤夫。

［19］匹：匹配。

［20］东家：东邻。宋玉《登徒子好色赋》：“天下之佳人，莫若楚国；楚国之丽者，莫若臣里；臣里之美者，莫若臣东家之子。东家之子，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又《玉台新咏》卷一《古诗为焦仲卿妻作》：“东家有贤女，自名秦罗敷。可怜体无比，阿母为汝求。”

［21］窈窕：娴静美好的样子。《诗·周南·关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毛传：“窈窕，幽闭也。”丽色：美丽的容貌。

［22］绝世无双：世上独一无二。《玉台新咏》卷一《古诗为焦仲卿妻作》：“云有第三郎，窈窕世无双。”

［23］娇媚：谓姿貌、声音柔美动人。轻侧：轻靡险怪，轻佻浮浅。侧，邪辟，不正。

［24］越户：超越门户，谓不守规矩。□□墙：犹窥宋。宋玉《登徒子好色赋》：“然此女登墙窥臣三年，至今未许也。”后以指女子对意中人的爱慕。

［25］靡识：不认识。刀尺：剪刀和尺，裁剪工具，指女红。

［26］称艳：称赞、艳羡。

［27］世：世风。降：低。道：道德。凉：本指淡酒，此指淡薄。

［28］好色：贪爱女色。贱德：轻视道德。《后汉书·列女传·曹世叔妻》：“妇行第四：女有四行：一曰妇德，二曰妇言，三曰妇容，四曰妇功。”《世说新语·贤媛》：“许允妇是阮卫尉女，德如妹，奇丑。交礼竟，允无复入理，家人深以为忧。会允有客至，妇令婢视之，还，答曰：’是桓郎。‘桓郎者，桓范也。妇云：’无忧，桓必劝入。‘桓果语许云：’阮家既嫁丑女与卿，故当有意，卿宜查之。‘许便回入内。既见妇，即欲出。妇料其此出，无复入理，便捉裾停之。许因谓曰：’妇有四德，卿有其几？‘妇曰：’新妇所乏唯容尔。然士有百行，君有几？‘许云：’皆备。‘妇曰：’夫百行以德为首。君好色不好德，何谓皆备？‘允有惭色，遂相敬重。”

［29］新台：《诗·邶风》篇名。小序谓刺卫宣公。春秋时，卫宣公为儿子伋娶齐女，闻其貌美，欲自娶，遂于黄河边筑一新台，将齐女据为己有，即宣姜。卫人作《新台》一诗，讥刺宣公不仅面貌丑陋，心灵也很丑恶。新台故址在今河南濮阳境内。后用以比喻不正当的翁媳关系。

［30］谷风：《诗·邶风》篇名。序云：“《谷风》，刺夫妇失道也。卫人化其上，淫于新昏而弃其旧室，夫妇离绝，国俗伤败焉。”黜：罢黜。

［31］嬖（bi）：宠爱。妲己：商纣的宠妃。有苏氏女，姓己名妲。据《史记·殷本纪》载，商纣王荒淫无道，爱妲己，惟妲己之言是从。以酒为池，悬肉为林，使男女裸相逐其间，为长夜之饮，百姓怨望有叛者。于是周武王率诸侯伐纣，遂斩纣头，杀妲己。

［32］靡：不。吝：吝啬，吝惜。丧：失去。

［33］骊姬：春秋时骊戎之女。晋献公伐骊戎，获姬归，立为夫人。《国语·晋语一》：“骊姬果作难，杀太子（申生）而逐二公子（重耳、夷吾）。”

［34］宗子：古代宗法制度称大宗的嫡长子。此指太子申生。销骨：灭绝骨肉之亲。形容毁谤之言害人之烈。《国语·晋语一》：“骊姬生奚齐，其娣生卓子。公将黜太子申生而立奚齐。”《国语·晋语二·骊姬谮杀太子申生》：“骊姬既杀太子申生，又谮二公子曰：’重耳、夷吾与知共君之事。‘公令阉楚刺重耳，重耳逃于狄；令贾华刺夷吾，夷吾逃于梁。尽逐群公子，乃立奚齐焉。”

［35］冶容：女子修饰得很妖媚，指美女。

［36］鬼蜮：《诗·小雅·何人斯》：“为鬼为蜮，则不可得。”鬼和蜮都是暗中害人的精怪。后用以比喻用心险恶、暗中伤人的小人。

［37］敢告：犹敢言，冒昧陈述。敢，谦词，犹冒昧。

［38］敬：严肃，慎重。监：借鉴。明则：犹明规、明法，明确的法度或准则。

评

文章先极写丑女之丑，再言其勤苦之状；后又极写美女之娇容及其性情之懒惰。两相对比，作者寓含抨击善以柔言娇态取悦于世者，而为一切正直善良却受不公平待遇者鸣不平的愤激情绪，溢于言表。同时，也表现出作者对“世降道凉，好色贱德”状况的揭露和批判。在写作技巧上，作者化丑为美，以丑砭美，这种娴熟高超的对比手法，正是本文的一大特色。顾起纶言其《迪功集》“豪纵英裁，格高调雅，驰骋于汉唐之间，婉而有味，浑而无迹。”（《国雅品》）王世懋言其诗“巧于用短”、“能以高韵胜，有蝉蜕轩举之风”，观其赋作，可谓中肯之言。

（孙京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