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徐贵祥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18
|本章字节:7846字
部队进驻颖淮岗之后,有了闲暇时间,袁春梅把政治部的人员召集起来开会,布置了新式整顿运动的任务,然后把梁楚韵单独留下了。
谈话是在颖淮岗东边的淮河岸边进行的。秋高气爽,视野辽阔,蓝天白云丽日,丽日下白鹭翻飞,河面浩淼东去,在阳光下波光潋滟。梁楚韵想,这是个谈情说爱的地方,却被顶头上司叫来谈话,不知道她要谈什么,没准是一场情场战斗呢。
走在淮河岸边,袁春梅似乎漫不经心地向梁楚韵询问了很多情况,包括家庭出身,参加革命的经历等等。最后,关心到梁楚韵的创作。袁春梅说,我看过你写的《一门两将》和《把酒问青天》,立意都很好。你写了一个战术专家,在抗日战争中以民族利益为重,指挥部队作战出神入化,建立了赫赫功勋,这很好。作为一个文艺战士,你可能不太适合当一个戏剧编导,但是我觉得你可以考虑文学创作,像鲁迅那样,做一个以笔代枪的战士,向敌人抛射投枪。
梁楚韵愕然说,袁副政委,你开什么玩笑?我怎么能像鲁迅那样,我给鲁迅提鞋都不够。
袁春梅笑笑说,我是打个比方。你的那些作品,现在演没法演,印没法印,只能等到全国胜利了,也许你就是个作家了。
梁楚韵说,我没有想到那么多,我就是想写。
袁春梅说,是啊,诗言志,想写就说明内心有感情要表达,有理想要抒发。但是,我们要搞清楚,革命的感情和个人的感情是有区别的。我们革命者应该把个人感情放在第二位,而应该把革命的感情放在第一位。
梁楚韵说,我不明白袁副政委的意思。
袁春梅说,你明白,我也明白。从工作关系讲,我们是上下级;从私人角度出发,我们应该是姐妹。
梁楚韵没说话,看着天上的一只飞鸟。
袁春梅说,我跟你说,你的那点小心思,我看得再清楚不过了。那一次在千秋岭上,你和陈旅长居然一起在马肚子下过夜,这很能说明问题哦!
梁楚韵的脸顿时胀红了了,她很想反抗,一起在马肚子下过夜怎么啦,我就是爱陈旅长,我愿意同陈旅长在一起。可是她没有说话,弯腰捡起一块薄薄的石片,平行着朝河面削了过去。石片在水面上穿过一串水花,起起伏伏,隐入水中。
袁春梅扭头看了梁楚韵一眼,梁楚韵又弯腰捡起了一块石片。袁春梅说,当然,战争年代,同在一个马肚子下过夜也算不了什么,我在太行山打游击的时候,也和男同志在一条炕上通腿。关键是,我们要有正确的恋爱观。
梁楚韵直起腰,眼睛仍然盯着河面,像是问河水,我想知道,什么叫正确的恋爱观?
袁春梅没有想到梁楚韵会提出这样的问题,脸皮一紧,想了想说,我认为,正确的恋爱观,就是不在不该谈恋爱的时候谈恋爱。
梁楚韵站住,正视袁春梅,突然嘻嘻一笑说,袁副政委认为我和陈旅长谈恋爱了吗?
袁春梅愣住了,把手往上挥了一下,挥到胸前又停下了,愠怒地看着梁楚韵说,梁楚韵同志,谁给你的权力,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
梁楚韵嘻皮笑脸地说,报告袁副政委,那你说说,我应该怎么跟你说话?
袁春梅说,梁楚韵,你不要这么吊儿郎当的。我跟你讲,你对上级这个态度,放到国军阀手里,那是要扇耳光子的。
梁楚韵仍然挤眉弄眼,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说,袁副政委,可是你不是军阀啊,你要是军阀,我早就跑了。
袁春梅说,你是不是认为我是你的情敌,认为我和陈旅长之间也有那种……那种藕断丝连的关系?我跟你讲,我和陈旅长,曾经是有过那么一点意思,在百泉根据地的时候,你也知道。可是,我们没有陷入个人的感情纠葛当中,我们把精力都放在革命事业上。我们的关系是纯洁的。
梁楚韵笑笑。
袁春梅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还年轻,你是用年轻人的思路去理解爱情。这远远不够。我今天约你谈话,就是要告诉你,必须从个人感情的泥潭里自拔出来,不要被一时冲动迷惑了双眼。你不能再留在旅部,像个蝴蝶一样在陈秋石的身边飞来飞去,你不能影响我们高级指挥员的形象。
梁楚韵顿时愣住了,怎么,袁副政委,我怎么影响高级指挥员的形象了?在百泉根据地的时候,不是你们组织上要把我介绍给陈旅长当爱人吗?
袁春梅说,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情况不一样了,我们要保证陈秋石同志心无旁骛地投入到战争当中,直至最后胜利。我们领导已经研究了,这段时间,派你和冯知良同志一起到郭阳镇去,到“铁锤支队”去,到基层去,同那些战斗在一线的年轻人在一起,去感受朝气蓬勃的战斗激情。这样,无论对你的创作,还是调整个人感情,树立正确的爱情观,都有好处。
梁楚韵的脸色由红变白,又由白变红,咬着嘴唇说,袁副政委,这是为什么,难道这是对我的惩罚吗?
袁春梅说,这不是惩罚,这是革命需要。
梁楚韵低沉但却坚决地说,我要是不同意呢?
袁春梅说,这是命令,我相信你不会违抗命令。
一句话,梁楚韵就被发配到郭阳镇了。
在前往郭阳镇的路上,梁楚韵的心里充满了悲愤,她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说,袁副政委,你以为让我离开旅部就能扼杀我的爱情吗?你错了,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你想棒打鸳鸯,可是你做不到。除非你在战场上派人打我的黑枪,只要我死不了,我就要把我的爱情坚持到底。
可是,梁楚韵尽管在心里呼喊出了暴风骤雨,但是有一条她还是没有底气,陈旅长爱她吗?这是一个天大的问题。在这个问题上,她不能否认袁春梅的看法,袁春梅说,你就死了这条心吧,陈秋石这个同志,早已不是少年情种了,现在的陈秋石,心里没有爱情,只有战争。就他那有限的一点情感空间,还被他那杳无音信的妻子和孩子占满了,谁也别想挤进去。
不要自寻烦恼,不要自讨苦吃!
梁楚韵这么告诫自己。
同梁楚韵的郁闷相辅相成的,是冯知良的恐慌不安。
一年多了,冯知良的心灵都是浸泡在暗无天日的折磨当中,他不知道为什么在新式整顿运动刚刚开始的时候,就让他离开旅部,难道组织上察觉那件事情了,难道组织上已经着手调查了?
自从军事调处期间出了那档子丑事,冯知良的噩梦就开始了。那时候他有很多打算,当陈秋石被革职养病的消息传来之后,他几乎每天都做好了应变准备,他想向袁春梅坦白自己的变节,但是他最终没有,他想再等等。后来传说陈秋石被江淮军区枪决,他把自己的手枪擦了又擦,一颗小小的子弹被他擦得晶莹剔透,他随时准备用这颗子弹结束自己耻辱的生命。
奇怪地是,他的行为没有引起组织上的怀疑。他在那段时间又同王梧桐见了两面,王梧桐热情似火,他却控制了自己。他以爱情的名义动员王梧桐弃暗投明。他说,梧桐啊,你应该和我一样,为反对内战做出自己的努力。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看见光明,只有和平,我们的爱情才能地久天长。
他没有想到王梧桐会那么痴情,痴情到不分东西南北的地步。王梧桐说,行啊,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才不管他什么共军呢,我是个女人,我只认爱情。
冯知良跟王梧桐说,这话你不能讲,你只能讲,你是为了的利益,想从我这里搞到的情报。你要争取他们的信任。然后你把新编第七师的兵力部署给我搞一份。
王梧桐说,好,他们利用我们的爱情破坏了和平,我们也利用他们来维护我们的爱情。我知道,只要给你弄到有价值的情报,你的上级就会宽恕你,是吗?
他苦笑说,就算是吧。
可是过了两天,再见面的时候,王梧桐愁眉苦脸地说,知良,我对不起你,我搞不到他们的兵力部署,我根本就进不了作战室。
冯知良说,作战室里的部署图都是假的,搞到了也没有用。但是你要给我留心,只要的队伍调动,你都要想办法告诉我。
后来王梧桐果然给冯知良传递了几次情报,最重要的一次是,在军事调处的最后阶段,新编第七师秘密增加了一个炮兵团,还有一个特种兵营,情报当天就被淮上独立旅获悉,袁春梅召开记者招待会,就增加兵力发表谈话,揭露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阴谋,使章林坡十分被动,不得不推迟进攻西黄集的计划,也从而使淮上独立旅争取了时间。
可是冯知良的犯罪感并没有因此而消除。军事调处结束,从淮上州回撤的时候,没有暴露他,组织上也没有发现他,他意外地全身而退,他不知道打的是什么算盘,也不知道组织上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他对自己说,是福是祸躲不掉,恪尽职守,听天由命吧。
他在等待,等待组织上的调查和审判。就是枪毙,他也认了。一失足成千古恨,一副赤胆忠心,坏在一个女人的手上,英雄气短,竟是为了男女私情,枪毙也是罪有应得。
情况突然发生变化,是在“南岳事件”之后。在追悼陈秋石的公祭大会上,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是谁害死了陈秋石?是,可罪魁祸首是谁?如果不是他捏造的那份《关于陈秋石同的交往》的狗屁材料,陈秋石也不会被革职,不会被软禁在南岳书院,那么也就不会被小股敌人暗算。说到底,是他杀了陈秋石。想当初,在太行山百泉根据地的时候,陈秋石是那么器重他,耳提面命,把他从一个白面书生,培养成一个深谙战术的参谋。到了太行山之后,把他提拔成作战科长,还动议让他当副参谋长。可以说,陈秋石在淮上独立旅的军事干部当中,最欣赏的就是他。可是,他却把陈秋石置于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