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证据(2)

作者:徐贵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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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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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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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0296字

灵感燃烧,思如泉涌,这是多么折磨人的事情啊?可是比这更折磨梁楚韵的是,为什么在太行山的时候,组织上没有把那层意思挑明?组织上现在还有没有这个意思?如果组织上已经淡化了这个意思,她该怎么办?时过境迁,今非昔比,她感到她现在同陈秋石的距离已经十分遥远,陈秋石在她心中差不多都快成神了,她怎么才有机会跟一个神表达她的心迹呢?


陈三川在西黄集憋了一个多月,终于憋不住了。部队天天在汲河边上耍大刀,只练不打,沉闷得很。而一河之隔的国民党守军不知道从哪里搞来几个女戏子,妖冶风骚,经常到汲河大桥招摇,走到一半就开始抛手绢,唱情歌,弄得部队眼花缭乱,心里也很乱。


陈三川让战士们用木材和毛竹搭了一个了望哨,每天都要上去观察一阵子。有时候看见对面有军官走动,忍不住,就把枪举起来瞄准,咔咔地抠动扳机,嘴里念念有词,好,消灭一个,好,又消灭一个。


枪是空枪,但是陈三川开枪的欲望日益强烈。有一次副营长许得才看见陈三川把枪装上子弹了,脸都吓白了,追着陈三川的屁股喊,我的爷,你可不能随便开枪啊,陈旅长说了,非常时期,谁挑起事端,枪毙。


陈三川说,老子开枪不打人,打兔子总可以吧?


许得才说,打兔子也不行。你这里一开枪,对面找茬,麻烦就惹大了。陈旅长还在淮上州呢,你开枪,那陈旅长不就成了他们刀板上的肉吗?


陈三川掂掂手里的枪说,,老子就是想开枪,这玩意儿都快生锈了。


许得才说,你开枪可以,但是你得把子弹退下来。咱们来这里执行任务的时候,团长说得清清楚楚,我的任务就是制止你胡来。


陈三川横了许得才一眼,没有吭气,哗啦一下拉开枪栓,把子弹退出来了,往桥上看了一眼说,老许你看,女人又来了,跟我上去看。


两个人爬上棚子,许得才拿起望远镜,看了一会儿说,许得才说,一看就不是正经的戏子,是***,也许戏子***都是。国民党的兵真快活。


陈三川说,老许你说话要注意,难道你想去当国民党的兵?


许得才说,我什么兵也不想当,我就巴望陈旅长他们谈判成功,我回家还是炸油条,我都快四十岁的人了,还给你这个卵子半大橛子当副手,这叫什么事情啊!我婆娘守活寡守了七八年了,我老是不回家,她要是给我带绿帽子我也不知道。


陈三川说,就你那黄脸婆,浑身都是油条味,有人偷吗?


许得才说,那也难说,再丑的女人也是女人啊,东河口出贼啊,当年还有人偷我的油条呢。


陈三川说,我都忘了,你还记得啊?要不是看在抗日的份上,我差点儿就打你黑枪了。


许得才在淮上支队是年龄最大的连长,整编的时候,陈三川和刘锁柱都当了营长,许得才本来也是准备安排当营长的,可是许得才死活不干,许得才不知道从哪里搞了一个包袱,沉甸甸的,足够一头驴驮,被手下的排长张灵芝发现了,报告给团长马建科,马建科让许得才把包袱打开,摊了一地,什么都有,日军的钢盔,军服,皮带,药品,还有半袋黄豆,一铁皮桶汽油。马建科黑着脸问,你这是干什么?


许得才老老实实地回答,抗战胜利了,我得回家了,我要炸油条,再不炸,我的手艺就废了。


马建科说,瞧你那点出息!抗战胜利了,不等于革命胜利了,我们还有比炸油条更重要的工作。统统没收!


许得才大叫,团长,冤枉啊,这不是公家的东西,这都是打扫战场过后我捡来的。


马建科说。捡来的也不行,也要交公。


许得才说,我抗战七八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当连长不怕死,长岭山战斗我打死过两个鬼子。


马建科说,那也不行,现在没有说部队解散,你一卷铺盖,涣散军心,那是要枪毙的。


许得才说,枪毙我也得回家,你看我都快四十岁的人了,比团长你还大好几岁,再打仗跑不动啊!


马建科说,跑不动不要紧,当了营长可以骑马。你官升一级,不去想怎么杀敌立功报答组织,反而要开小差,简直是反革命。


许得才还是哀求说,就让我回家吧,我婆娘等我等了七八年,她要是改嫁了,我怎么办?


马建科说,改嫁了好办,等你官当大了,可以娶个如花似玉的城里小姐,让你那黄脸婆把肠子悔青。


七搞八搞,许得才最终没有走脱,但是因为他已经有开小差的思想,营长是不能当了,调到陈三川的手下当副营长。


部队开往西黄集的时候,马建科又找许得才谈话,马建科说,老许你是老同志了,年龄大有年龄大的难处,也有年龄大的好处。陈三川这小子是个半吊子,打仗不怕死我放心,平时不信邪我不放心。你们到西黄集执行任务,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凡事都要听命令,绝不能擅自行动。一旦发现陈三川胡来,你要制止,必要时你先把他的枪给我下了,关起来等我处理。


许得才咬牙切齿地说,好,有机会我就把这个二百五关起来。


马建科说,那也不能随便关啊。


许得才说,我当然不能随便关,我得设个陷阱让他自己钻。


马建科说,那被枪毙的就不是他,而是你。你老许别以为别人喊你小诸葛,你真的就是诸葛亮,别聪明反被聪明误啊!


许得才这才说了实话,团长你就放心吧,陈三川那个愣头青,我防都防不过来,哪里还敢给他搞陷阱?


尽管许得才像条狗一样寸步不离地跟着陈三川,一不留神,这伙计还是把纰漏捅出来了。


马坡街的守军是新编第七师二旅四团一营。马坡街本来就是个风情所在,因为有水运码头,又有早年军阀修的公路交叉而过,交通便利,是江淮和河南、湖北重要的商贸集散中心,街上酒楼茶肆林立,抗战胜利后,淮上州的达官贵人不少外室也秘密安插在这里,所谓抗战夫人随处可见。有了这个背景,商贸更是繁荣,明妓暗娼死灰复燃,有些酒楼戏园同时兼做皮肉生意,守军军官多数都是嫖客,逐渐有人久嫖生情,做出一些浪漫的事情。


有一天陈三川在了望哨上枯坐,正无精打采,突然望远镜里出现两个人影,一个像是军官,另一个花枝招展,眼见得是女人了。这段河面宽不过四十丈,陈三川看得真切。起先还是好奇,眼看着这对男女钻进对岸河湾的竹林里,就激动起来,他终于找到事情做了,呼啦一下从棚子里跳了下来,二话不说,绕战壕跑了一圈,把全身跑得火烧火燎的,然后钻进这边的林子里,三下五除二脱掉军装,抱了一堆竹叶埋好,只穿了一个黑布短裤,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到河里。


这正是农历四月份,乍暖还寒,陈三川的心里却热乎乎的。这一个多月过的日子就像坐班房,这下他总算找到乐子了。


当天晚上,新编第七师的电话呼呼地响个不停,接着淮上独立旅的电话也响了,消息很快传到军事调处执行小组。新编第七师首席代表陈汉林提出紧急会晤,通报了一名连副在马坡街南边的河湾里被人掐死,手枪财物悉数被抢,其女友只身逃脱,不知去向。这件事情只能解释是河西新四军守军所为。


陈秋石乍一听这个情况,脑袋一下就大了。这种事情很像是陈三川干的。因为新编第七师方面派出的是副代表郭得树,陈秋石也派出了袁春梅,规格对等。


袁春梅赶到谈判室,格林中校和郭得树已经在等待了。袁春梅详细听取郭得树介绍的情况,听完之后,又把材料拿到自己的面前,逐一研究。袁春梅冷笑一声说,现在断定是我方守军所为,为时尚早。我认为军官之死,不排除情杀可能。


郭得树说,不怕袁女士见笑,该军官携带之女友,乃马坡街娼妓,人尽可夫,不存在情杀的可能。


袁春梅说,据我所知,守军在马坡街以抗战功臣自居横行霸道,鱼肉百姓,买东西不给钱,吃饭不结账的情况屡屡发生,马坡街百姓不堪重负,伺机报复,敲山震虎也未可知。怎么能轻易做出结论是我军所为?


郭得树说,根据现地痕迹分析,刺客是从汲河上岸的,而军官罹难的河湾,当面是贵军三团一营的防区。恕某不恭,贵军三团一营营长正是陈三川。我们不仅可以推断,杀害军官是贵军所为,而且可以肯定是陈三川亲手干的。


袁春梅冷冷地问,有证据吗?


郭得树说,去年发生所谓擦枪走火事件,一名军官无端毙命。无独有偶,此番又是在陈三川防御对面发生军官被杀事件,我们不认为这是巧合。


郭得树话还没有说完,袁春梅就拍案而起,厉声道,郭将军,你身为军官,怎么能信口雌黄?陈三川擦枪走火事件,业已经过淮上州公审,早有定论,乃无意伤人,我部已着陈三川将功补过,从连长降为马夫,这是有目共睹的事实。这件事情怎么能作为陈三川杀害连副的依据?完全是栽赃!格林先生,这个问题我们没有办法谈下去了,除非方面找到真正的凶手。


格林耸耸肩,两手一摊说,你们中国人的事情太难办,任何事情都很复杂。但是我认为袁女士言之有理,陈三川有过过失杀人的前科,并不意味这次又是他做的。


郭得树说,格林中校,您太不了解陈三川了,此人极其阴毒,嗜杀成性,而且对一直怀恨在心……


袁春梅说,郭将军,我暂时不反驳你对我军干部的诬蔑不实之词,我只是问你,证据?


郭得树说,我建议执行小组到西黄集进行调查,事发时陈三川的部队在做什么,陈三川本人做什么?还有痕迹,汲河两岸的痕迹,总会有蛛丝马迹的。


袁春梅分析,马坡街驻军和警察所呈报的案情表明,连副临死之前进行过殊死搏斗,现场打斗痕迹非常明显,能在激烈地搏斗中制服对手,凶手也一定付出不小的代价,负伤在所难免。万一真是陈三川,一旦调查,还真麻烦。袁春梅拿定主意拖下去,想法让陈三川连夜离开西黄集,让代表看不到活人,他就是怀疑也没有用,因为格林中校只看证据。


岂料,郭得树说完,还没等袁春梅开口,格林中校就连连摇头说,唔,这不行,没有足够的证据,这个人还不是犯罪嫌疑人,而是正常的公民,我们必须尊重公民的合法权利,不能仅仅因为这个人有可能就去调查他,这是侵犯人权的。


郭得树火了,气不打一处来,一拍桌子说,狗屁,我们这里没有公民,只有老百姓,只要我们怀疑,就可以抓来审问。


不知道格林中校是没有听懂还是假装不懂,扭过头去,问翻译,郭得树先生说的狗屁是什么意思?这件事情好像同某种动物有关系,是吗?


翻译苦笑了一下说,郭将军的意思是,是……说,狗屁是某种动物释放的某种气体。


格林中校说,哦,下面的意思呢?


翻译说,郭将军的意思是,我们这里没有公民,只有老百姓,只要我们怀疑,就可以抓来审问。


格林中校的脸上出现了极其愕然的表情,盯着郭得树,像看着一个奇怪的动物。格林中校说,将军阁下,你要对你的话负责,作为一个将军,无视公民的权力和尊严,我感到非常遗憾。我不同意调查陈三川。


说完,拿起烟斗,起身要走。


郭得树急了,不顾礼仪,拉住了格林,一连声说,误会,误会啊!尊敬的格林中校,您听我解释……


格林挣脱了郭得树,很不高兴地擦擦手说,我不听解释,我只要证据。


这个结果不仅郭得树没有想到,连陈秋石和袁春梅也没有想到。当然不肯善罢甘休,到西黄集调查不成,于是把调查重点放在寻找那个妓女的身上。


妓女倒是找到了,可是用处不大。据妓女描述,那天就在她和连长野合的时候,一个半裸的蒙面人突然从天而降,一把把她摔倒一丈开外,接着就骑到连副的身上,拳头如同暴风骤雨。连副挣扎还击,两人打斗了一阵,终因被动,出手无力,被对方掐住喉咙窒息而亡。妓女在连副同杀手搏斗的时候逃之夭夭,躲进了官亭埠的一个亲戚家里,等到的调查人员找到她,已是十天以后的事情了。


十天之后执行小组到西黄集调查,发现河滩上龙腾虎跃,杀声震天,走近一看,部队正在训练擒拿格斗,一个个摔得鼻青脸肿,根本分不清新伤旧痕。


郭得树看了半天,咬牙切齿地说,预谋,这是预谋。


格林中校也觉得不对劲,看看袁春梅,再看看郭得树,两手一摊说,证据,请郭代表继续调查,一定要找到证据。


事后郭得树向章林坡报告说,让美国人来主持调处,简直就是乱点鸳鸯谱,他什么都要证据,而淮上独立旅最善于销毁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