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丘累陵聚：李善注：”丘累陵聚，言积兽之多也。“

于是禽殚中衰［1］，相与集于靖冥之馆［2］，以临珍池［3］。灌以岐梁［4］，溢以江河，东瞰目尽，西畅亡厓［5］。随珠和氏［6］，焯烁其陂［7］，玉石嶜崟［8］，选青荧［9］。汉女水潜［10］，怪物暗冥，不可殚形。玄鸾孔雀，翡翠垂荣［11］，王雎关关，鸿雁嘤嘤，群娭虖其中［12］，噍噍昆鸣［13］。凫鹥振鹭［14］，上下砰磕［15］，声若雷霆。乃使文身之技［16］，水格鳞虫，凌坚冰，犯严渊，探岩排碕［17］，薄索蛟螭［18］，蹈獭［19］，据鼋鼍［20］，抾灵蠵［21］。入洞穴［22］，出苍梧［23］，乘钜鳞，骑京鱼［24］。浮彭蠡［25］，目有虞［26］。方椎夜光之流离［27］，剖明月之珠胎，鞭洛水之虙妃［28］，饷屈原与彭胥［29］。

［1］禽殚中衰：禽兽射猎殆尽，猎手内心亦感疲倦。中，心。《史记·乐书》：”情动于中，故形于声。“张守节正义：”中犹心也。“

［2］靖冥之馆：晋灼曰：”深闲之馆也。“

［3］珍池：服虔曰：”珍池，山下之流。“刘良注：”珍山下有池，以山为名。“张云璈曰：”按山下自当有池，亦想像为说耳。《甘泉赋》：‘珍台闲馆。’台曰珍台，池曰珍池，其义一也，皆言其贵重耳。犹之乎灵台灵沼，不必定指山下。“

［4］灌以岐梁：王先谦补注：”岐、梁二山之水，下注池中，故曰灌以岐梁。“《书·禹贡》：”治梁及岐。“梁山在陕西韩城县西北，岐山在岐山县东北。因两地悬远，故此当为复词偏义，义偏在岐（江灏、钱宗武《今古文尚书全译》据日抄文献岐作歧而解歧为山支脉）。

［5］西畅亡厓：刘良注：”西视平畅无涯际。“”西“字后承上省略”瞰“字。亡厓，《文选》作”无崖“。

［6］随珠：随（俗作隋）侯珠。杨伯峻曰：”随，国名，姬姓……故城在今湖北省随县南。“和氏：和氏璧。

［7］焯（zhuo）烁：光彩闪烁貌。《说文》：”玓，玓，明珠光也。“灼烁，与玓同。

［8］嶜（jin）崟（yin）：犹嶜岑，高锐貌。

［9］青荧：色青而有光荧。

［10］汉女水潜：刘向《列仙传·江妃二女》：”江妃二女者，不知何所人也，出游于江汉之湄，逢郑交甫，见而悦之，不知其神人也，谓其仆曰：‘我欲下请其佩’……遂手解佩与交甫。交甫悦，受而怀之中当心。趋去数十步，视佩，空怀无佩；顾二女，忽然不见。“王先谦《〈诗〉三家义集疏·汉广》：”游女，汉神也。“汉水女神，故曰”水潜“。

［11］翡翠：形容青翠有光。荣：光华。

［12］娭（xi）虖：《文选》作”娱乎“。娭，”嬉“的古字。

［13］噍噍（jiu）：鸟鸣声。昆：同。

［14］鹥（yi）：鸥的别名。

［15］砰（pēng）磕：《文选》作”砰礚“，同。象声词，疾雷声。日钞本形误作”砰修“。

［16］技：通伎（ji），古代指百戏杂技艺人（《文选》五臣本径作伎）。

［17］碕（qi）：曲折之河岸。

［18］薄索：胡绍焕曰：”按：薄索，叠韵，字书多连文。本书《洞箫赋》‘薄索合沓’，薄索犹合沓，形容之词，此谓并取之貌。《说文》：‘搏索持也。’薄索即搏索。又《众经音义》十六引《埤苍》：‘摸索，扪狲也。’薄索与摸索音义亦近，互见《洞箫赋》。“

［19］□（bin）獭：獭属。居水中，食鱼。又称猵獭，简称”“或”猵“。

［20］鼋（yuán）鼍（uo）：鼋，大鳖；鼍，扬子鳄，俗称猪婆龙。

［21］抾（qu）：捕捉；驱赶。灵蠵（xi）：蠵龟，一种大龟。

［22］入洞穴：李善注：”言潜行水底，无所不通也。“洞穴，特指所谓洞庭禹穴。李善引郭璞《〈山海经〉注》：”吴县南太湖中，有包山，山下有洞庭道也。“按，太湖，《南山经》名”具区“。

［23］苍梧：指苍梧山，即九疑山，在湖南宁远县境。

［24］京鱼：即鲸鱼。

［25］彭蠡：即江西鄱阳湖。

［26］有虞：有虞氏，此指虞舜。吕延济注：”谓舜葬于九疑山，故浮彭蠡近于九疑，乃目望舜也。“

［27］椎：椎破。流离：即琉璃。宝石名。

［28］虙（fu）妃：宓戏（伏羲）之女，溺洛水而死，死后为洛神。《文选》作”宓妃“。

［29］彭：指彭咸，殷时贤大夫。胥：春秋时伍子胥。二人同屈原一样因谏君不成，投水而死。

于兹虖鸿生钜儒，俄轩冕［1］，杂衣裳，修唐典，匡《雅》《颂》［2］，揖让于前。昭光振燿，蚃曶如神［3］，仁声惠于北狄，武义动于南邻。是以旃裘之王［4］，胡貉之长，移珍来享，抗手称臣。前入围口［5］，后陈卢山［6］。群公常伯［7］、杨朱、墨翟之徒，喟然称曰：”崇哉乎德，虽有唐虞大夏成周之隆［8］，何以侈兹！太古之觐东岳［9］，禅梁基［10］，舍此世也，其谁与哉！“

［1］俄轩冕：韦昭注：”俄，卬也。车有蕃曰轩。冕，大冠也。“今按，俄犹峨。

［2］修唐典二句：吕向注：”唐典，《尧典》也，谓尧政理之事也。《雅》《颂》，诗也，亦美理政之道。匡，正。“匡《雅》《颂》，谓以《雅》《颂》正之。

［3］蚃（xiǎng）曶（hu）：疾速。

［4］旃（zhān）裘之王：谓北方穿裘衣住毡房之民的君王。旃，同”毡“。

［5］围口：李周翰曰：”猎营之门也。“

［6］卢山：《汉书·匈奴传》有”运府库之财，填卢山之壑。“师古注：”卢山，匈奴中山也。“朱珔以为即卢朐山。且不取《方舆纪要》杜注卢朐山在麟州银城县北之说，云在榆州卫（今陕北榆林）西北二百里。按吴熙载《通鉴地理今释》卷三曰：”卢山，今外喀尔喀地。“

［7］常伯：周官名。君主左右管理民事的大臣。以从诸伯中选拔，故名。后因以称皇帝的近臣，如侍中、散骑常侍等。

［8］成周：本指西周的东都洛邑（故址据传在今河南洛阳市东）。此借指周公辅成王的兴盛时代。

［9］太：《文选》作”夫“。觐（jin）：本指覲見、朝见。此指祭祀。

［10］禅梁基：犹禅梁父。《管子·地数》：”古之封太山、禅梁父者七十二家。“太山，泰山。禅（shàn），帝王祭祀土地山川。《长杨赋》：”禅梁甫之基，增泰山之高。“甫、父同。

上犹谦让而未俞也［1］，方将上猎三灵之流［2］，下决醴泉之滋，发黄龙之穴，窥凤凰之巢，临麒麟之囿，幸神雀之林。奢云梦［3］，侈孟诸［4］，非章华［5］，是灵台［6］，罕徂离宫［7］，而辍观游。土事不饰，木功不雕［8］，丞民乎农桑［9］，劝之以弗迨［10］，侪男女使莫违［11］。恐贫穷者不遍被洋溢之饶［12］，开禁苑，散公储。创道德之囿，弘仁惠之虞［13］，驰弋乎神明之囿［14］，览观乎群臣之有亡［15］。放雉菟［16］，收罝罘［17］，麋鹿刍荛与百姓共之［18］，盖所以臻兹也。

［1］俞：表示应答和首肯，犹是、对。何焯《义门读书记》：”群公常伯，左右小臣，岂有远见。杨朱、墨翟，异端曲学，不知圣贤之业者也！“

［2］方将句：何焯《义门读书记》：”‘方将’以下，乃自申作赋以讽之意。“三灵，日月星。流，流光，此喻指福泽。《穀梁传·僖公十五年》：”德厚者流光，德薄者流卑。“

［3］奢云梦：以云梦为奢。云梦泽在湖北潜江县西南，春秋战国时楚辟为苑囿。

［4］侈孟诸：以孟诸为侈。孟诸亦称”孟豬“、”孟瀦“，古泽薮名。在今河南商丘东北、虞城西北，为宋之苑囿。

［5］章华：楚离宫台名。因其华丽，故名。故址有四：（1）在今湖北省监利县西北，晋杜预以为春秋时楚灵王所建者即此。称”华容之章华“。（2）在今安徽省亳州市东南，一说楚灵王所建即此。清杨守敬以为灵王可能先建于华容，后因乐干溪风物而筑此，仍袭用旧名。即”城父之章华“。（3）在今河南汝南东，战国楚襄王为秦将白起所逼，北保于陈时所建，并袭用旧名。即”汝阳之章华“。（4）在今湖北沙市，建者不详。后人附会为灵王所筑，即”豫章台“。

［6］灵台：周文王所筑朴素之台，用以祭天。故址在今西安市西北。

［7］罕徂（cu）：很少前往。

［8］土事二句：李善注引晏子曰：”土事不文，木事不镂。“谓动土之事不加文饰，木功之事不加雕镂。雕，《文选》作”彫“，通。

［9］丞：原作承，据《文选》改。李善注：”《声类》曰：‘丞，亦拯字也。’《说文》曰：‘拯，上举也。’“朱珔按：”作丞是也。师古亦训为举。若作承，不得训举。“

［10］迨：待。《文选》作”怠“。

［11］侪（chái）：婚配，结成配偶。莫违：李善注：”莫违，谓以时为婚姻，无违于期也。“

［12］洋溢之饶：谓颇为丰饶。似兼有浩荡皇恩之义。

［13］虞：虞人。古掌山泽苑囿之官。何焯曰：”虞对囿，乃虞人之虞。颜（师古）、李（善）皆云通娱，非也。“

［14］驰弋：奔驰射弋。弋，缴射，用带丝绳的箭来射。

［15］群臣之有亡：谓群臣是否有德有功。李善注：”言驰弋神明之囿，冀以齐其圣德，观其有无而加恩施。“

［16］菟（u）：”於菟“（虎别名）之省称。《左传·宣公四年》：”楚人……谓虎於菟。“《文选》作”兔“，非。

［17］罝（ju）罘（fu）：捕兽网。

［18］刍（chu）荛（ráo）：割草为刍，打柴为荛。

于是醇洪鬯之德［1］，丰茂世之规，加劳三皇，勖勤五帝［2］，不亦至乎！乃祗庄雍穆之徒［3］，立君臣之节，崇贤圣之业，未皇苑囿之丽［4］，游猎之靡也！因回轸还衡［5］，背阿房，反未央［6］。

（《汉书补注》卷八七上，中华书局影印）

［1］醇：酒味醇厚。此处为加强之义。鬯（chàng）：古代宗庙祭祀用的香酒。以郁金香合黑黍酿成。此处通”畅“，畅通。

［2］勖（xu）：通”朂（xu）“，勤勉。

［3］祗庄雍穆：颜师古注：”祗庄，敬也；雍穆，和也。“

［4］皇：《文选》作”遑“，通。暇也。

［5］轸：车后横木。一说，为车厢底部四面的横木。此处代指车。衡：车辕前端的横木。

［6］阿房：秦宫名，丽靡过甚。《三辅黄图·阿房宫》：”阿房宫亦曰阿城。惠文王造宫未成而亡，始皇广其宫，规恢三百馀里，离宫别馆，弥山跨谷，辇道相属，阁道通骊山八百馀里。“反：同”返“。未央：汉宫名。故址在今西安市西北长安故城内西南隅。汉高帝七年建，常为朝见之处。

评

《羽猎赋》以天子游猎为题材，极力描写畋猎场面的壮观和天子气象的恢弘、池苑的阔大和物产的富庶。终以君王悔悟，勤政爱民，戒奢戒侈作结。手法上极力夸张渲染，铺张扬厉，辞采纷披，语言侈丽。

全赋先由一段”序曲“导入，”其十二月羽猎，雄从。以为……“，可见出以下大段见解实出于扬雄，为题中应有之义。通过古今、今昔奢俭对比，点醒主题是”裕民之与夺民“乃得民与失民之关枢，故不可不”聊因校猎，赋以风之“焉。

赋之正文，可分三层。前以大段写天子畋猎之起由及经过。中以”于是禽殚中衰，相与集于靖冥之馆，以临珍池“为过渡，转入幡然醒悟，其中”目有虞“三字，于言之外联想多多。后层当”旃裘之王，胡貉之长“、”群公常伯、杨朱、墨翟之徒“内外恭维之际，写君王不仅”谦让而未俞“，而且”奢云梦，侈孟诸，非章华，是灵台，罕徂离宫，而辍观游“，痛下决心，正何义门所谓”‘方将’以下，乃自申作赋以讽之意“，曲终奏雅。

本赋写法上，句皆骈行，铺陈夸张，面面俱到，举凡与上林有关、与校猎有关之事，无不写及；而所写任何事都务必极致。虽学习《子虚》《上林》，然显得冷静沉着。”较致力于历史、社会和人文精神的挖掘。这样不但增强了作品的讽刺力度，而且扩大了描写范围，使大赋的内容虽以帝王为描写对象，却在一定程度上跳出了宫廷生活的圈子，使作品更有深度。另外，扬雄的作品中还体现了一定的民本思想，非常鲜明地反对扰民、虐民的行为……虽然作者的最终目的是为统治者的长治久安计，但能有此爱民之心，亦属难能可贵。所有这些都使他的赋有别于司马相如而显出开创精神，这也是扬雄赋的魅力所在。“（袁行霈主编《中国文学史》修订本第一卷164页）

”徽车轻武“以下十二句，钱钟书《管锥编》隐然以之为长联之祖。然”鞭洛水之虙妃，饷屈原与彭胥“二句，《文心雕龙·夸饰》则讥其”虚用滥形，不其疏乎！“不知《离骚》”三求女“不满于虙妃纬婳、骄傲、美而无礼，何关乎唐突！观此二语在”目有虞“下，正使人联想及《离骚》依前圣以节中、去猖披而得路，故刘勰百虑之失，与王充《艺增》后先正等。

（范三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