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赵逵夫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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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揄弃:抛弃。“揄”为“堕”、“陊”(音义同“堕”)的假借字(清吕文锦《文选古字通补训》)。恬怠:犹言“懒散”。输写(xiè):发泄、排除。“写”同“泻”。淟(iǎn)浊:指身体上的污垢。
[19]分:判明。决:决定。发皇耳目:使耳聪目明。发,开通。皇,明。“发”对耳而言,“皇”对目而言。
[20]淹病:久病。滞疾:意同“淹病”,拖延很久的疾病。伸伛(yu):伸直了本来驼背的腰。伛,伛偻。起躄(bi):抬起本来跛着的腿子走路。披:分开,开通。
[21]直:仅,只。眇(miǎo)小:细小。
客曰:“不记也。然闻于师曰,似神而非者三:疾雷闻百里;江水逆流,海水上潮;山出内云,日夜不止[1]。衍溢漂疾,波涌而涛起[2]。其始起也,洪淋淋焉,若白鹭之下翔[3]。其少进也,浩浩溰溰,如素车白马帷盖之张[4]。其波涌而云乱,扰扰焉如三军之腾装[5]。其旁作而奔起也,飘飘焉,如轻车之勒兵[6]。六驾蛟龙,附从太白[7]。纯驰浩蜺,前后骆驿[8]。颙颙卬卬,椐椐强强,莘莘将将[9]。壁垒重坚,沓杂似军行[10]。訇隐匈礚,轧盘涌裔,原不可当[11]。观其两傍,则滂渤怫郁[12],暗漠感突,上击下律[13]。有似勇壮之卒,突怒而无畏[14];蹈壁冲津,穷曲随隈,逾岸出追[15];遇者死,当者坏。初发乎或围之津涯,荄轸谷分[16]。回翔青篾,衔枚檀桓[17]。弭节伍子之山,通厉胥母之场[18]。凌赤岸,篲扶桑,横奔似雷行[19]。诚奋厥武,如振如怒[20]。沌沌浑浑,状如奔马[21]。混混庉庉,声如雷鼓[22]。发怒庢沓,清升逾跇[23],侯波奋振,合战于藉藉之口[24]。鸟不及飞,鱼不及回,兽不及走。纷纷翼翼,波涌云乱[25]。荡取南山,背击北岸[26]。覆亏丘陵,平夷西畔[27]。险险戏戏,崩坏陂池,决胜乃罢[28]。汩潺湲,披扬流洒[29]。横暴之极,鱼鳖失势,颠倒偃侧[30]。沋沋湲湲,蒲伏连延[31]。神物怪疑,不可胜言。直使人踣焉,洄暗凄怆焉[32]。此天下怪异诡观也,太子能强起观之乎?”太子曰:“仆病未能也。”
[1]山出内云:山中的云日夜吞吐着。内,通“纳”。
[2]衍溢:平满四溢。漂疾:急流貌。
[3]洪淋淋:言像山洪翻滚而下。因潮头高出江面,故言如洪。
[4]溰(yi)溰:高白貌。帷盖:车帷、车盖。
[5]云乱:如云一样纷乱。扰扰:纷乱貌。腾装:装备整齐,奔腾前进。
[6]旁作:横出。奔起:上扬。轻车之勒兵:将军在轻车上指挥军队。勒兵,指挥军队。
[7]六驾蛟龙:六条蛟龙驾车。附从太白:从属于河伯而受其指挥。李善注引许慎《淮南子注》:“冯迟太白,河伯也。”
[8]纯驰:或聚集或奔驰。纯,通“屯”,聚集。《离骚》:“飘风屯其相离兮”,洪兴祖《补注》:“聚也。”浩蜺:长虹。蜺:同“霓”,虹。胡绍瑛以为“高义”,非。其所举《西京赋》“直蜺以高居”等,亦是以虹为喻。骆驿:同“络绎”。
[9]颙(yong)颙卬(áng)卬:波高貌。椐(ju)椐强强:波浪前涌后推相随奔流貌。莘(shēn)莘:长貌。将将:高貌。
[10]壁垒重坚:言潮头如高而坚固的壁垒。重,重叠,层层。言其高。沓(à)杂:众多貌。
[11]訇(hong)隐匈礚(kē):礚,拟声词,形容涛声轰轰隆隆震响。轧(yà):指波涛互相撞挤。盘:旋转。涌裔(yi):涛行貌。此句形容波涛汹涌激荡奔腾之状。
[12]滂渤怫(fu)郁:形容水怒激之状。滂渤,指水流受到局限而郁积。怫郁,人内心不平而有所郁结。此处也是用来形容水。
[13]暗漠:昏暗。感突:冲起。“感”借为“撼”。此句言波涛中昏暗的低处冲激而起。律:“硉”之借。五臣本正作“硉”。石头从高处滚下,此写浪头。
[14]突怒:盛气发作。
[15]蹈壁冲津:冲击高岸和渡口。穷曲随隈(wēi):言水波激荡了所有的水湾岸隈。曲、隈,均指山水岸涯弯曲处。追:同“堆”,指沙堆。
[16]或围:地名,未详。胡绍瑛曰:“‘或’盖古文‘域’,‘域’围‘二字义贯……疑此与下’藉藉之口‘皆属寓言,非实有地理可考也。”津涯:渡口边。荄(gāi):同“陔”,山陇。轸(zhěn):通“畛”,田界,区分。谷分:如山谷之分裂。此写浪峰与浪峰之间如地界山谷。李善注本此句在“津”字断句,以“涯”字连下文,而无“荄”字。此从梁章钜、胡绍瑛说校改。
[17]回翔:犹言回旋。青篾(miè):车名。《宋书·明帝纪》:“太妃乘青篾车。”篾为覆盖在车栏上的围盖之类。衔枚:本指军队人马疾行时口中衔着枚,此处喻江涛之寂然无声。檀桓:盘桓,回旋。
[18]伍子之山:以伍子胥命名之山。通厉:远行。胥母:原作“骨母”。李善引《史记》曰:“吴王杀子胥,投之于江,吴人立祠于江上,因名胥母山。”又曰:“《越绝书》曰:’阖闾……昼游于胥母。‘疑’胥母‘字之误也。”今正。
[19]凌:上。赤岸:地名。篲(hui):扫。扶桑:神话中树名,在日出之处。
[20]诚奋厥武:果真是发扬了它的威势。振,同“震”。
[21]沌(un)沌浑浑:波涛相追逐之貌。
[22]混混庉(dun)庉:波浪之声。雷鼓:雷声和鼓声。
[23]庢(zhi):同“窒”,阻碍。沓:沸溢出来。此句写波涛因受阻而沸腾溢起。清升逾跇(yi):清波升起,互相超越。跇,越过。
[24]侯波:阳侯之波,大波。传说大波之神名阳侯。藉(ji)藉:交混杂乱貌。藉藉之口:指江河交汇之处。《上林赋》:“它它藉藉,填阬满谷。”颜师古注:“言交横也。”
[25]纷纷:纷乱貌。翼翼:飞翔貌。《离骚》:“高翱翔之翼翼。”王粲《赠蔡子笃》:“翼翼飞鸾,载飞载东。”俱飞翔义。纷纷翼翼:形容高高波涛交错回旋奔驰之貌。
[26]荡取南山二句:写水势冲荡南山,又反击北岸。
[27]覆亏:倾覆。亏,侵蚀。平夷:荡平。西畔:西岸。
[28]险险戏戏:倾侧危险之貌。戏,通“□”。陂(po)池(uo):同“陂陁”,斜坡,此处指临江地带。决胜乃罢:指江涛又欲冲决一切障碍。
[29](jié)汩(yu):波涛相击声。
[30]偃侧:言鱼鳖等生物皆失去平衡,无法控制自己。偃,仰跌。
[31]沋(you)沋湲湲:鱼鳖颠倒之貌。蒲伏:同“匍匐”。连延:延续。
[32]踣(bo):向前跌倒。洄暗:惊骇失智貌。
客曰:“将为太子奏方术之士有资略者,若庄周、魏牟、杨朱、墨翟、便蜎、詹何之伦[1],使之论天下之精微,理万物之是非[2]。孔老览观,孟子持筹而筭之,万不失一[3]。此亦天下要言妙道也,太子岂欲闻之乎?”于是太子据几而起,涣乎若一听圣人辩士之言[4]。涊然汗出,霍然病已[5]。
(胡克家校刻李善注《文选》)[1]奏:进。方术:道术。资略:才智。庄周:即庄子,战国中期思想家。魏牟:战国时魏国公子,思想家。他曾说:“身在江湖之上,心居魏阙之下。”隐而不忘国事(见《吕氏春秋》)。杨朱:战国时思想家,主张“为我”之说。墨翟:即墨子,战国时期思想家,主张“兼爱”。便蜎(yuān):即范蠉(同“蜎”,典籍中多误作“環”),又作“玄渊”,战国末年思想家,传老子之学。詹何:“古得道者”(《吕氏春秋》高诱注),与魏牟同时。伦:辈。
[2]精微:精辟微妙的道理。“精”原作“释”,据《考异》校改。
[3]孔老览观:让孔子老子对上述诸子的论说加以审览。孟子:孟轲,战国中期思想家。筹:算筹,五代以前用的一种计算工具,形如竹筷子,可以摆出数字。筭,“算”字的异体,这里指筹划。
[4]据几而起:手撑着几案坐起来。“起”后原有“曰”字,近人吴闿生曰:“此’曰‘字当是衍文,删去之,文乃可读。”(《古文辞类纂音注》引)。今删。
[5]涊(niǎn)然:汗出貌。霍然:忽然。痛已:痛好了。
评
《诗·周南·关雎序》云:“主文而谲谏,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戒。”汉赋的“劝百讽一”,与此相同,这实际上是专制政治下形成的文学现象。因为对君主的劝谏弄不好会掉脑袋,所以用了含蓄委婉的手法,让人主去体会,即使与人主之意大为不合,也有遁词可以免祸。至于其含蓄委婉的程度,也以事情关系之大小有所不同。本篇是枚乘为谏止吴王濞的图谋不轨而作,吴王当时的行为又不太暴露,不便明言,事情关系不甚大,故其主旨的表现十分含蓄,不易看出。《七发》的主体部分要谈七个方面可以使人消除烦恼、心胸开阔、以免因“久耽安乐”而生病的活动。但文中只写了六种,第七种是言外之意,或者作者将借机会面陈其辞。这六种活动即六事:一为自然之音乐,二为山珍野味,三为骏马良御,四为山海的自然景观,五为校猎,六为观广陵之潮。最后要说的“要言妙道”尚未说而太子之病愈,好像是作者留下来的一个谜。
作者写如此一篇大赋,并非为写饮食而写饮食、为写音乐而写音乐、为写校猎而写校猎,它其中贯穿的是在极优裕的生活条件下如何修身养性,长保安康的思想。末尾说:“将为太子奏方术之士有资略者,若庄周、魏牟、杨朱、墨翟、便蜎、詹何之伦,使之论天下之精微,理万物之是非。孔、老览观,孟子持筹而筭之,万不失一。此亦天下要言妙道也。”但文中并未具体讲说这“要言妙道”。所以,实际上此文是一个要引起吴王深入思考将来之事的诱饵,作者希望有机会进而讲论有关问题,故只是虚晃一枪,并未言及。认真思之,理在言外。所以,这也是一篇极含蓄的文字。
《七发》形式上继承战国时屈原《招魂》《大招》《卜居》和宋玉《风赋》等的结构方式,以一主一从的对话形式引出全文,所谓“述客主以首引”(《文心雕龙·诠赋》)。主体部分由若干段落组成,或并列,或递进,以一线贯之,所谓“极声貌以穷文”(同前)。先秦时代几篇除《招魂》《大招》稍长外,其余皆短小,《七发》铺采摛文,气势宏大,实开汉大赋铺张扬厉之风气。后代摹拟其体制者甚多,且都以“七”名篇,如《七激》《七兴》《七依》之类,不一而足,遂成一体。刘勰说:“枚乘摛艳,首创《七发》,腴辞云构,夸丽风骇”(《文心雕龙·杂文》)。明代孙月峰《评注昭明文选》说:“分条述说,全祖《招魂》,然笔力却苍劲,自是西京格调,其驰骋处,真有捕龙蛇、搏虎豹之势,尤为千古杰作。”论本篇的特色、艺术渊源与结构、语言风格上的独创性,皆甚精辟。《昭明文选》中竟列“七”一体,可见其影响。
(赵逵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