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四年前的事了。

那天早上，艾静艰难地睁开眼睛，恍惚中看到一张陌生中年男人的脸正摆在她面前。那张不胖但还算是有棱角的脸显得有些浮肿，深陷在眉骨下的眼睛布满了血丝，下方兜起一圈青色的眼袋，让那双不大的眼睛活像装在里面的两尾小鱼儿。

“醒了？”男人使劲地搓着双手，为她能睁开眼睛感到兴奋，脸上不多的肌肉似乎也在抽动着。

“你可知道，你已睡了三天！”他带有南方口音的普通话，说不上有磁性，却也厚实温和。

艾静打量着眼前这个男人，中等身材，不胖。虽然极度缺少睡眠，却掩不住眼睛里面泛起的光芒，举手投足间给人一种精明又不乏真诚的感觉。

她不认识他。可他坐在自己身边，肯定与自己有某种密切的关联。否则，他不会坐在这里，而且还用那种异常关切的眼神望着她。

这时艾静才注意到，自己头顶上方吊着输液的瓶子，臂上插着管子，有液体正一滴滴地往静脉里送。旁边桌上的心脏监控器“嘀嘀”作响。

“为什么救我？为什么不让我死？为什么？”这句话在艾静的咽喉里翻腾了半天，还是被她艰难地吐了出来。

“你太年轻了！还有那么多好日子没过呢！”男人像叹息一样的声音随着气息吐了出来，“要不是那晚我喝多了酒，刚好到海边去透透风，刚好遇见你投海的那一幕……是上天之手在挽留你！是他还不想收你回去，你知道吗？”

男人的语速很慢，每一个字窜进她的耳洞时，温柔得让她都不敢细听。

“你肚子里的孩子没了，医生说……”男人伸出手来，像是安慰似的帮她把额头散乱的一缕头发捋到耳后。

啊？孩子？这时她才想起肚子里还曾有过一个孩子！当时她那么想要他，现在却没了。越想要的老天却越不愿给。当你拼命想留住什么的时候，那个什么也许已离你越来越远；想珍惜时，将被珍惜的却已丢失。只是，她命都不想要了，孩子对她来说还有什么意义？

“你不该救我！真的不该！”她猛地摇头，腹部被扯得疼痛难忍，下体有东西突然流了出来。她曾有过一次人工流产的经验，她知道下面一定出血了。她停下来，嘴里还在嚅嗫着：“你真的不该……”

“你的家人呢？要不要叫我联系他们？”男人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便转移了话题。

“家人？”艾静想，若自己远在宁夏固原小村的父母，知道她现在的样子，准会气疯的。那里民风淳朴，观念传统，容不得自己家人有离经叛道的举动……好像都是这样：越是拙朴的，就越是传统守旧；他们受外来事物的影响越小，就越不容外来事物的干扰。也许，正是由于地域及世事的隔离，才让他们留住了属于自己的东西。

唉，家人！艾静不由得想到了一个人，肖俊雄，他若真称得上是家人的话，她还能走到这一步？投海，还不全是为了他……

艾静的双眉抽搐了一下。好像是身体上的疼，又好像是心上的。

面前的男人知趣地闭嘴了，静静地望着她，把她露在白被单外的手紧紧地握住了。

艾静则把脸扭向一边，泪水又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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