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苗炜
|类型:穿越·架空
|更新时间:2019-10-06 02:42
|本章字节:5866字
杜一举在海外多年,可也知道梁启超的大名,对梁先生那是非常的崇拜,听了两句,懵懂问那瘦男子:“怎么是梁启超梁先生去世了吗?”那男子回过头打量杜一举,递上一张名片,“我是《北平邮报》主笔,韩潇亭,笔名潇声。”杜一举接过名片,“抱歉,我还没有名片,我是康奈尔大学卫生学博士杜一举。”韩潇亭点点头,“幸会幸会。”一侧身把那日本胖子闪了出来,介绍道,“这位是日本汉医丸山二郎先生,丸山君。”日本胖子站起来深鞠一躬,“初次见面,多多关照。”杜一举连忙起身,鞠躬还礼。
坐定之后,韩潇亭两只小眼在镜片之后闪闪烁烁,“看一举兄的样子,应该是一位新医生,怎么来参加旧医生的聚会啊?”杜一举道:“我不是医生,家父杜文成,在羊肉胡同的寓所行医,我是陪我父亲前来。”韩潇亭点头,“一举兄这是刚从海外归来吧?怎么不知道梁启超先生的逸闻呢?”
杜一举道:“还望老兄指教。”韩潇亭点了支香烟,缓缓道来:“两年前,梁启超便血,入住协和医院,当时协和的大夫会诊,x光检查,都说是梁先生的肾出了毛病,右肾上有个黑点,疑心是瘤子,就开刀动手术,不料开了刀,把右肾割下来了,才发现这右肾没什么毛病。这一下梁家人不干了,在报纸上大骂协和,梁启超是什么样的人物?文坛上响当当的第一把交椅,政坛上那也有极大的影响,陈西滢先生率先在《现代评论》上写文章痛斥协和,然后大诗人徐志摩在《北京晨报》上写了篇宏文叫《我们病了怎么办》,说梁先生一代大文豪,不能随随便便就丢了腰子,梁先生能平白无故丢了腰子,那普通人去看病,还不随便就把命搭上,大诗人说要上法院告协和,多要赔偿金。我们《北平邮报》虽是小报,可也是北京城里独一份的小报,自然也关心此事。兄弟我去采访胡适先生,坊间都说胡适先生也有肾病和糖尿病,看中医看好的,可他绝口不谈中医。我想请胡适说说他对医学的见解,说说自己的病,可胡适这小子狡猾,告诉我说,此乃个人隐私,要我尊重他的隐私权。不过胡先生不说,也挡不住别的文人胡说。这一场笔墨官司打了几个月,梁启超自己写了篇文章,说他不怪罪协和医院,说不能因为现代人科学智识还幼稚,便根本怀疑到科学这东西。说协和的诊治虽有错误,也不过是偶然例外,好过中国旧医那些阴阳五行的瞎猜。报纸指摘协和医院的不是,梁先生却说报纸是为中国医学进步设立障碍。梁先生既然自己这么说,旁人也不好再多说,且看他养病养得怎么样吧。这一回梁先生身体又有不适,还是要进协和治病,结果把命搭在那里了。”杜一举低头沉吟,忽听右边座位上有人接过话茬儿,出声相询:“那梁启超可找过旧医生看吗?”杜一举扭头看,右边原本空着的座位上,坐了个五十岁上下金发碧眼的洋人,一口汉语说得不甚利索。韩潇亭哈哈一笑,回答道:“这中医讲究个缘份,你要信这个医生呢,就去向他求治,你若不信他,那也治不好你的病。疾病可能是同一种病,但每个人的身体状况不同,病人相信医生,和医生有长期的信任感,这样才能帮助他治病。中西医混搭着治疗,治好了算是谁的功劳?治死了又是谁的过错?不好说,不好说。”他把烟掐灭,问那洋人,“您又是在哪里高就?”那洋人伸手过来,“我叫马克·古德,是从德国来的医生。”韩潇亭和古德先生亲切握手,丸山二郎、杜一举又和古德互相介绍了一番,寒暄之间,伙计们开始上菜,八大碗上的是雪菜炒小豆腐、卤虾豆腐蛋、扒猪手、灼田鸡、小鸡珍蘑粉、年猪烩菜、虾皮熬白菜、红烧大黄鱼。杜一举这桌是八个人,除了丸山君、古德先生、韩潇亭,还有四位中药铺的掌柜,本来杜一举这座位是杜大鹏的,他也算是神医会的一员,可他让兄弟替他前来,这桌上就分了两个阵营,那四位掌柜的聊他们的,杜一举和韩潇亭就和那两位国际友人聊。丸山二郎在前门外开一家药店,卖西洋药和日本药,古德是德国洪堡大学的博士,热爱东方,到中国是为了学习中医。
那边药铺中有两位,吃着喝着就说到了药材生意,一位说:“我看中药材这两年的涨势比较厉害啊,去年太子参还是两块多一斤呢,今年翻了一番,要四块啊。麦冬、甘草、党参、黄芪,也都涨价了,涨价也没什么,要是产地好的药材,价格是应该贵一些,可现在有些药市,以次充好,咱们进药材可得多加几份小心。”另一位应承道:“能买到药材就算不错,有些药材现在可不好买了,你比如说这伏龙肝,没有十块八块的,还求不到一块好的伏龙肝呢。”古德先生两只大手,摆弄筷子略显费劲,眼瞅着桌上的鱼和肉都被夹得差不多了,就剩下白菜豆腐,把筷子把桌上一放,问道:“什么叫伏龙肝?”韩潇亭看了一眼杜一举,看他没有回答的意思,就对古德解释:“这伏龙肝是一味药材,可以治腹痛泄泻、便血,说来倒也是寻常之物,你到河北、河南的乡下,找那种传统的老灶台,挖取灶底中心烧得最红的那一块,那就是伏龙肝了。”
古德先生掏出一个小本,拿出一杆钢笔,旋开笔帽,“你再讲清楚一些。”韩潇亭道:“宋代有个儿科医生叫钱乙,做过翰林医官。有一回宋神宗的皇太子突然生病,就请钱乙来看,他给皇太子开了一贴黄土汤的药方,其中有一味药就是黄土,皇帝看了大为光火,可钱大夫说了,皇太子的病在肾,肾属北方之水,按五行的道理,土能克水,此症当用黄土。这就是伏龙肝的来历,伏龙肝就是灶底中的黄土。”杜一举侧目观看,见古德用德语记录,不由得插了一句嘴:“我看这伏龙肝,主要成分是硅酸、氧化铝、氧化钠、氧化钾、氧化钙。”古德停下笔看了杜一举一眼,并未搭话,主桌那边忽然站起来一位,正是神医会的会长龙保全龙先生。龙会长举起酒杯,“各位,我说各位,吃好喝好啊,今天是咱们神医会大喜的日子,好多朋友是久未见面了,我们很高兴地请到了唐鹤年唐老先生,他这两年很少出席咱们的活动了,我们请唐老先生讲两句好不好啊?”众人有的鼓掌有的叫好。唐鹤年从四号桌上站起来,朗声说道:“今天,我来随便说两句,主要就是讲讲中西医之间的优劣。现下有一种观点,都说西法是千古所无,是科学进步,这等庸人,却不知西人的算学,出自周易,西人的机器,出自墨子,医学上的剖割之术,也是咱们祖宗玩过的,西人到咱们这里炫技,咱们不必惊叹。就说梁启超的病,西方人知道是在腰间,是腰子出了毛病,可西人哪里知道,腰子出了毛病,前阴何以缩?大便何以不下?协和的大夫割下梁启超的腰子,那梁启超怎么又得痔疮了呢?西人不知肾系就是命门,生出板油、连网,即是三焦,肾开窍于二阴,故前阴缩而大便秘。西医总说我们中医不识人体部位,他们认得清楚,怎么把梁启超的腰子给割错了呢?”众人哄堂大笑,又是鼓掌又是叫好。唐鹤年声音洪亮,一出声场子里便又安静下来,“西医只见树木不见森林,只知道腰子不知道三焦,咱们中国人老早可就知道心肝脾胃肾,孔子他老人家周游列国,好多人都憋着要吃了他的肝儿,大清国那个徐锡麟造反,清兵不也把他的心肝都炒了吃了,可惜了梁启超的腰子,也不知道哪一位愿意吃他的腰子,能做一碗好的卤煮火烧啊。”众人又是轰然大笑,笑完了要听唐鹤年讲下去,可唐鹤年却停了下来。众人回头看,见末座上有个年轻人站立着,双手握拳,满脸通红,坐在四号桌的杜文成看得真切,那正是自己的儿子杜一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