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古兵和瘟疫世人多病苦谁不愧称医(3)

作者:苗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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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穿越·架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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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2: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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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9574字

不一日城中贴出通告,汴梁要恢复秩序,实行宵禁。脱布安帖儿知道,这地方抢得差不多了,以后汴梁就是蒙古的地盘,不能自己再抢自己了,听崔将军的劝说,整肃军纪,惩罚小贼,许诺百姓要让大家过太平日子。随即崔将军也发布公告,买卖店铺限时开张。北方商人这时就渐渐来做生意了,他们带着米面鱼肉而来,一两银子三斗米,一条金首饰换一只鸡,价码虽贵,可买卖还算兴隆,大家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钱,都买米买面你来一只鸡我来一只鸭子。勾栏院整饬一新,原有的小剧场打开隔断,建了个大剧场,能容纳八百多观众,张灯结彩,发布告示,让大家唱起小曲歌颂和平。报名者甚众,都是为那三斗小米而来,真正会唱的艺人也摩拳擦掌,每进一轮都有银子,进了四强,就将近二百两,拿了冠军就是将近四百两,足够一家人几年的吃穿用度。不一日,大赛开幕,拟定了几个评委,从万八千的报名者中选出了一百零八人,每人就给了三斗米,让他们回去自己写词编曲子歌唱崔将军,来日再战,又选出了四十人,每人又给了三斗米。汴梁城里这下轰动了,人人都在谈论这颂曲大赛。待到四十进十六比赛那天,勾栏院围了里三层外三层,茶馆也开了,饭铺也开了,都翘首企盼赛事更红火。十六名艺人胜出之后,每个艺人都形成了自己的粉丝团队,也有人偷偷设局,赌这十六个选手中最终谁能夺魁。


这十六强选手当中就有一对是陆兴之和莫大奎。这二人起初看了公告并没在意,可是回头一琢磨,官府大张旗鼓办这个赛会,必是崔立主使,到决赛之日,崔将军必然出席。二人在汴梁忍耐多时,吃掉了一个大姑娘什么事也没办成,阻挡蒙古兵未能实现,就是因为崔立开城投降,他们对崔立极为憎恨,商量着要是能把崔立刺死,也算立下一件功劳。可惜春兰姑娘死了,陆兴之写歌词虽在行,没春兰去唱也不行,临时找人培养也来不及。


二人为此发愁,莫大奎就盯着陆兴之看,看了半天说,陆公子你模样俊俏,不如你来男扮女装,赶个旦角,说不定一炮打响,能进决赛。陆兴之揽镜自观,为了民族大义就豁了出去,他多年从事宣传工作,浸染久了也能唱曲,春兰姑娘的行头还没被他们吃下去,找出来扮上果然潇洒。陆兴之和莫大奎刻苦排练,一路闯关,就进了十六强,城中大小媳妇都爱这位俊俏的陆公子,男性观众也爱这个旦角,以人气而论,陆公子夺魁是指日可待。莫大奎就和陆公子商量,你能不能收敛点儿别这么风骚,出了风头让官府注意上了,怕是要耽误刺杀计划,可陆公子多年的潜能被激发出来,还真不容易收敛,只是让莫大奎放心,曲子唱好了拿了冠军,刺杀崔立也必然能完成。十六强进八强的比赛,崔将军终于出席,坐在首座上听各位选手歌颂自己,身后坐着两个卫兵。陆兴之和莫大奎观看形势,怕是一击不中,未敢贸然行事。莫大奎奏着胡琴,琴中短剑暗藏,陆兴之妩媚动人,唱的是:“手自搓,剑频磨,古来丈夫天下多,青镜摩挲,白首蹉跎,谁能够安国。天下识得崔将军,广才学明大义,先救了百姓脱瘟疫啊,又让那万民都过上了好生活。


杀权贵分金银,太平盛世人欢喜,拥戴我们的崔将军。男女老少一条心,高高的松柏万年青。”崔立在下面听着,很是受用。演出结束,十六强选出八强,崔将军就走了。陆兴之莫大奎拿了现场发放的赏银,奔了酒楼,要了一桌子好酒好菜,都知道刺杀一事九死一生,先吃好了再说。


到决赛那天,上半场八强进四强,下半场就要决出冠军。陆兴之早早起来,迟迟不肯化妆。


莫大奎就问:“陆公子,你这是怎么了?”陆兴之道:“我们今天刺杀崔立,是去赴死,我在琢磨,我是穿着这戏装死呢,还是回复我书生的打扮,死得堂堂正正,也好让天下百姓都知道,是谁刺杀了这逆子。”莫大奎在磨刀石上磨剑,一琢磨还真是个问题,计上心头,“公子不妨写一封遗书,表明自己的身份心迹。”陆兴之点点头,估计刺杀前后也没工夫演讲,或许能撒出去几份传单,就连忙写了传单,誊抄了几份,说崔立投降异族,人人得而诛之,等等,把传单藏在内衣处,换上春兰姑娘的行头。春兰姑娘被他们杀了吃肉,陆兴之还留了一块小腿骨做纪念,他把那根骨头拿出来,深情吻别,赶赴秀场。这一日的比赛,陆兴之极其紧张,小曲唱了一半就忘了词,只顾着朝下面看崔立的动态,莫大奎浑身是汗,生怕要被淘汰,下半场没机会参加,那刺杀计划就前功尽弃。好在观众给力,拼命叫好,评委们将他们排到了前四,中场休息时,两人就放松了。下半场陆兴之唱得委婉动听绕梁三日,观众看得如痴如醉意乱神迷,评委宣布陆兴之拿了冠军。崔立将军上台给四位选手颁发奖金,有兵士托着盘子跟着,盘子上是二百两银子,崔立和兵士径直朝陆兴之和莫大奎走来。天赐良机,陆兴之并不慌乱,先向崔立施礼,拉着崔将军的手把赏银的托盘就转向莫大奎,崔立暗赞这艺人懂得礼让,知道让自己的琴师领奖,不觉那琴师手中的胡琴忽然变成了短剑,从托盘下刺过来,直接***腹部,托盘扔开,银子散落在舞台上。莫大奎一击得手并不松懈,手中的短剑在崔立的肚子里就往上挑。侍卫这一瞬间还没反应过来,陆兴之腾出手来把胸中的传单撒了出去。莫大奎抽出短剑,对着崔立的胸膛又刺了出去,那侍卫抽刀就砍在莫大奎脖子上,鲜血奔涌,莫大奎倒地身亡,那把短剑也***了崔立的心口。陆兴之要脱去戏装擦掉脂粉,露出来自己的男儿本色,正忙活着呢,台下的侍卫蹿了上来,将他乱刀砍死。这一下勾栏院乱作一团,人群相互践踏,外面人山人海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里面的人往外跑,外面的人再跑,当场又踩死了几十位。


众侍卫将崔立抬回帅府去抢救,脱布安帖儿得到消息拍马赶来,带着一位蒙古外科大夫,立刻给崔将军做手术。莫大奎这两剑刺得又准又狠,药安国知道崔立遇刺,不由得又惊又怕,选秀大会是他出的主意,结果崔将军在大会现场遇刺,他难免要担责任,一边让手下查明凶手的住处和身份,一边赶到李东皋府上。他知道崔将军素来相信这位名医,不料到了李家,李东皋自己病在床上,闭着眼睛对旁人不理不睬,李太太只在边上哭泣。药安国看这情景,只好回帅府,一进门就听到士兵议论,崔将军不治身亡,这下他松了口气。脱布安帖儿叹息了一番,说自己手下得力的医生萨巴拉,随速不台将军追击金哀宗去了山东,否则一定能让崔将军起死回生,抬眼看见药安国,就说:“既然你在这里,那你就接任崔立,担任汴梁汉军的统领吧。”药安国接受任命,着手调查凶手的来历,陆兴之撒下的传单就成了呈堂物证,又查到陆兴之、莫大奎租住的民房,将房主一家砍头杀了,确认陆莫二人是来自南宋的奸细。药安国办事利索,安民有方,虽发生了崔立遇刺这样的大案,汴梁城倒也没有变得更紧张,市民生活走上正轨,都骂那崔立原本是个逆臣。准备树立的功德碑也不了了之,刻了一半的石碑被封存起来。


又过了两个月,蒙古大军和南宋军队会师于山东蔡州,金哀宗自缢身亡,大金国就算亡了。速不台将军班师回朝,脱布安帖儿被任命为河南节度使,一支人马驻守在汴梁,萨巴拉等一干军医也回到了汴梁。沈九畴终于能去探望一下老朋友李东皋,到了李宅一看,李东皋卧床不起,李太太整日以泪洗面,李公子李元宝也六神无主,他的老管家尹龟寿还在,给他讲明李家的变故。原来蒙古兵进城,李东皋家里遭了三次抢劫:第一次是十来个蒙古兵,将家中摆设的值钱物件全抢走了。第二次却是几个汉人百姓,将厨房的粮食、锅碗瓢勺、桌椅板凳都抢走了,连李家高档厕所里那把中间掏空的竹圈座椅也套在脖子上给搬走。第三次来了十余个泼皮,是一个叫丁存贵的带队。丁存贵原本是李宅的仆从,围城的时候被抓去做了劳役,认识了一干泼皮无赖,他知道李家有间密室,宝贝都藏在密室里,带人来逼着李东皋打开了密室,把里面的东西洗劫一空。李东皋对这些事逆来顺受,只要老婆孩子能保住性命,不在意哪些东西被抢走,但终究还是心里憋屈,就落下了病,医者不能自医,迟迟不见好转。沈九畴给李东皋把脉,脉象混乱,也看不出李东皋到底是哪里出了毛病,算了一卦,卦成既济,下离上坎,离属火,在脏为心,坎属水,在脏为肾,坎水在离火之上,水性下注,火势向上,是水火相交之相。沈九畴就断定李东皋是肾功能出了障碍,心脏也有问题,开了副药给李东皋吃,却没什么好转。回去向萨巴拉说了,萨巴拉就来拜会李东皋,他见李东皋神思不定精神萎靡,就给他开了一种叫罂粟花的草药,再服黑玉断续膏。书中暗表,李东皋当时得的是某种严重的抑郁症,黑玉断续膏就是鸦片膏,在古罗马时期就被当作药用。李东皋吃了这两味药,渐渐精神起来,饭量大了,笑容也多了,看着老婆孩子也知道乐了。中原、蒙古的两大名医调理了半年,李东皋总算是康复了,可性情大变,原本爱吃肉,现在只吃素,原本心宽体胖爱看戏听小曲,现在骨瘦如柴就好个清静,也不怎么爱说话,看见沈九畴、萨巴拉还聊上两句,看见老婆、儿子却没什么话说。沈九畴见公子李元宝岁数大了,就问李东皋,该让孩子子承父业学习医学了。李东皋摇了摇头说,当医生救不了别人,别人也不值当去救,还是回家种地好,世上最重要的药材还是粮食。李东皋那地窖中还有个小小的机关,藏着大量的金银,别说仆人不知道,就连他老婆也不知道,他身体康复,见城中也安定下来,就把房子留给尹龟寿照料,回老家去做个乡下人。


李东皋收拾起家当,萨巴拉、沈九畴带着两个蒙古兵一直把他送到乡下,告别之时,沈九畴叹道:“老兄一肚子医学就这样埋没了实在可惜,不如在家著书立说传于后人。”李东皋摇头道:“医学的道理实在是胡说八道,想也想不通,讲也是瞎讲,还是别写了。”沈九畴洒下两行热泪,哽咽难言。萨巴拉说:“蒙古又开战事,大军要往西北讨伐,我二人又要去从军,这一番分别不知道何时何日才能相见。”三人在村头作别,正是渺渺钟声出远方,依依林影万鸦藏。柴门松菊何年梦,四海无人对夕阳。


一转眼过去了十多年,李东皋在乡下过了七十岁生日,身体依旧健康,李元宝娶了媳妇,生了两个孩子,李东皋李太太整日带着孙子玩耍,享受天伦之乐。蒙古大军东征西讨,又和南宋开战,忽必烈成为蒙古大汗,蒙古疆土之广,有元好问诗词为证:“九州之外更九州,海色澄清映南极。”忽必烈重视儒学,兴学校,开科举,元好问虽号称隐居著史,也在某一年北上给忽必烈送去“儒学大宗师”的称号,这事情传到南宋,不免又成为笑话,士人都骂元好问没有骨气,竟然尊一个蒙古武夫为“儒学大宗师”,骂归骂,可南宋再没有陆兴之莫大奎这样的死士,能北上锄奸。尹龟寿居住于汴梁,偶尔前来拜访,向李东皋讲一讲天下的大事。某一日,尹龟寿又来了,带来了一封书信,是元好问所写,信中说:“我这些年做了一些事,惹得一些闲人瞎嘀咕,但我不汩于利义之辨,不乖于去就之理。端本既立,确乎不拔;静以养勇,刚以作强。其视横逆之来,曾虚舟飘瓦之不若;控抟之变,如寒暑旦暮之有常。心为权衡,自量轻重。每以著作自任,国亡史兴,己所当为。我这二十年来最重要的工作是收集资料写书,国亡而修史,我若不能完成一部历史,也要留下宝贵的资料,让后世的学者有所参考,不可令一代之美泯而无闻。


往来四方,采摭遗逸。有所得,辄以寸纸细字亲为记录,杂录近世事至百余万言,捆束委积,塞屋数楹。我想请你讲一讲,当年你是怎么对抗大头瘟的,你那个普世消毒饮的方子是怎么想出来,这方子如今传遍大江南北,必将传颂千古,后人也必将记录你的医案,这件救助了汴梁百万百姓的事情还要请你详细谈谈……”李东皋看了信,也不言语,晚上留尹龟寿吃饭,闲话田里的收成,让尹龟寿多住些日子再回汴梁。待到家里人都歇下,李东皋在蜡烛前摊开纸笔,给元好问回信,只写了四个字“尔且编排”,端详了良久,把这信笺就着烛火烧了,纸灰纷飞,李东皋吹了蜡烛,坐在黑暗之中。“尔且编排”这四个字,拿现代汉语粗俗地翻译一下就是:“你丫就瞎他妈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