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诗人与医院:双燕轩打炮平乐坊赶集(3)

作者:苗炜

|

类型:穿越·架空

|

更新时间:2019-10-06 02:42

|

本章字节:7168字

李百药却没这般欣赏美女的闲情,他掏出一块手帕捂在口鼻之上,瓮声瓮气地说:“这位姑娘,你可曾咳血?你这个病不能出来啊,会传染的。”众人听了,不由得退后两步,看看李百药,再看看那姑娘,一时还不打算散去,那姑娘轻轻咳嗽了两声,想说点儿什么似的,最终还是用手帕捂住了嘴巴。李百药就问旁边一人:“这姑娘怎么一人在此?她的家属呢?”那人小声回答:“这位姑娘是城东一家妓院的,患了肺病,被轰出来了,并没有家人照顾。”李百药听了黯然不语,霍思南倒起了侠义心肠,掏出几两碎银子走上前去,“姑娘,我不懂得医术,治不了你的病,这点儿钱你可请个婢女照顾,也能去买点儿药。”他把钱放到那姑娘衣襟之上,姑娘欲起身道谢,却又咳了起来,连忙用手帕遮挡,这一下咳得严重,人群中有眼尖的,低声叫“血,有血”,果然,那姑娘的手帕沾染上了一摊血红。卢照邻问李百药:“这肺病可有什么良方能医治吗?”李百药摇摇头,“痰火各别,虚实难分,五积六聚,总是气凝其痰血,五劳六极,皆是火烁乎天真,吐血出于胃腑,血本乎肺经,痰涎血,属于脾脏,咳血属于肾经。”说罢又摇了摇头,卢照邻根本没听明白李百药说的是什么,总之是这个肺病非常复杂,治不好的意思。他见李百药始终用手帕捂着口鼻,自己心下也有点儿二乎,招呼着徐永元、霍思南说:“咱们再到别处看看,前面有个茶馆,走过去喝杯茶吧。”李百药频频点头,快步走出老远,把手帕放下,“这女子的肺病,是会传染的,要是有人过于亲近,也会染上。”霍思南笑道:“这女子要是平素健康的模样,我还真是想亲近亲近,不过,现在这模样,也是我见犹怜啊。”


徐永元进了平乐坊就面色阴沉,卢照邻、李百药也有点儿忧愁之色,霍思南倒是没心没肺,问李百药:“您老说说,这姑娘得的肺痨,和她以前在妓院里干活,有没有关系?”李百药边走边回答:“世上万般病症,都属阴阳不调。洛阳当年有个校尉,随薛将军在西北平乱,征战多年,回来后自然要和妻子亲热,不想这一夜之间,元阳尽失,第二天就死在床上了。他那老母亲是又哭又闹,说是儿媳妇害死了儿子,官司打到洛阳府尹那里,老妈也哭媳妇儿也喊冤,府尹料定其中必有蹊跷,就请了位名医,那医生钻研女科多年,用了雄黄,从那媳妇儿的肚子里逼出来一条青蛇。他说,这女子多年未和男人亲近,阴气凝结,腹中就生出一条蛇来。”霍思南听到这里哈哈大笑,“您老昨天晚上说那名医甄立言,就曾经从别人肚子里取出一条蛇来,今天这守活寡的媳妇儿肚子里又出来一条蛇,照您这么说,刚才那肺痨女子不缺男人,肚子里阳气太盛,能长出一只蛤蟆来?”李百药并不生气,接着解释:“蛤蟆这东西恐怕还是阴气凝结,洛阳还曾有一病例,却是一位和尚,年近七旬,忽然左胸生了一个大疮,喉咙也有肿胀,食不下咽,老和尚知道自己命不长久,就嘱咐弟子说,待他圆寂后,要把遗体解剖,这老和尚死后,弟子就用利刃将他的胸膛、喉咙都切开,居然从这老和尚体内飞出来一只鸟,这鸟绕着寺庙盘旋两圈,就飞走了。这或许就是阳气凝结而成。”霍思南听罢,不住摇头,却也不再开口反驳。


集市上熙熙攘攘,有偶感风寒之人,有跌打外伤之人,有卖草药的郎中,卖膏药的游医,四位爷走得有些意兴阑珊,就往集市外溜达。却见最外圈一片摊位,有十多个病人或坐或卧,一个个都是形销骨立,边上有几个病人家属,也是垂头丧气,医生和围观者并不靠近。卢照邻想过去看看,却见李百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就问:“李先生,这些病人是怎么回事呢?”李百药叹息了一声,“这是绝症,治不了。”霍思南却道:“我知道这病,在罗马帝国,这叫筛子病,这帮病人都跟筛子似的,吃什么漏什么,漏得越多吧,还越爱吃,最后还是瘦得不成样子。”李百药问:“那罗马可有什么妙法治疗这病症吗?”霍思南摇摇脑袋,“没有,等死。”卢照邻明白过来,“原来这就是消渴症啊。”


消渴症,就是糖尿病,此病发现足有两千年的历史,汉代以前,称之为“消瘅”,“瘅”的意思是多谷而病,就是说吃得太多,容易生病。据说《黄帝内经》中就有关于此病的记载,可见我们早就有了糖尿病,虽说肺结核、帕金森综合症,都是西方人较早开始研究的,但想我中华,文明悠久,堂堂上国,莫说糖尿病,别的什么病大唐的时候都应该有了。李百药打量着那些糖尿病人,又开始炫耀他的医学知识:“这消渴之症,恐怕和用情极端有关,人有喜、怒、忧、思、惊、恐、悲,七情过激,怕就得了这病。隋炀帝就患有消渴症,他饮食无度,荒淫无度,活该被老天爷惩罚。这些病人也是吃得太多,不懂得适可而止的道理,才遭此磨难。”


霍思南听了大为不满,他饭量极大,平素最爱吃肉,昨晚筵席之上,另外三位都吃不动了,他还吃了一只鸡和三碗米饭,便说:“我还就不信,吃多了饭怎么就会得病呢?吃得多,身体才强健嘛。”李百药接着说:“隋炀帝得的病,可称得上是富贵病,平常的百姓若是吃不饱,怎么会得这种病。隋朝百姓疾苦,吃不上什么粮食,患病人数不多,我大唐帝国的子民,丰衣足食,大唐赋税降低了,田里丰收了,粮食便宜了,大家吃多了,消渴症才多了起来,这就是世道变化之辨证,能吃饱的时候,我们当念一蔬一饭来之不易,能少吃一口就少吃一口,这才是养生之道。”


这帮消渴症病人,见几位老爷在近前议论,就都聚过来叫喊:“行行好吧,老爷,给我们买张大饼。”“行行好吧,老爷,给我来三斤熏肉,我饿了,我饿得不行了。”有一个胆大的,伸手就来抓霍思南的衣襟,霍思南闪身躲开,手按住佩刀的刀柄,“他妈的,都别过来。”转头向病人家属呵斥:“你们都看紧点儿,这病既然治不了,就在家等死,别出来丢人现眼。”卢照邻听了这话,心中不太舒服,却也不知说什么才好。李百药看了霍思南的窘态,接着逗他:“霍老弟可曾尝过尿是什么滋味吗?你不妨尝尝这些病人的尿。”霍思南恼怒,“我喝尿干什么?”李百药道:“我讲名医甄立言的事迹,你总是将信将疑,这甄立言说过,消渴症者,尿是甜的,你如果不信,可以尝一尝他们的尿。”霍思南说:“要当医生,难道还要尝尿?”李百药说:“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治病救人,探究病理,屎尿都是要仔细研究的,那钻研女科的医生,更要见污秽之物,我看霍老弟没有这番菩萨心肠啊。”霍思南想要抢白几句,又怕李百药灌他喝尿,涨红了脸。


四个人往外走着,卢照邻心有不甘,回头望着那些糖尿病患者,一个个瘦得那副模样实在堪比后世的埃塞俄比亚难民,追问李百药:“这消渴症就一点儿办法没有吗?”


李百药反问:“卢老弟可知道孙思邈这个人?”


卢照邻回答:“孙思邈哪个能不知道,当代医圣,神仙一般的人物啊。”


李百药说:“老朽不才,曾经和孙先生见过一面,讨教过医学问题。我想这病症是内热滋生、阴津亏耗,孙先生对我这个想法也是首肯的,他说这个病常见于中年,乃是年轻时纵欲过度,使肾精长期亏损,肾气不足,人过四十,易得消渴症。”说着向霍思南看了一眼,“吃得多倒在其次,如果每一晚都无女不欢,那倒是更要防备啊。”霍思南知道这话是对他说的,就哈哈一笑,“李老哥昨晚不也酣战一番吗?”李百药说:“这御女之术是另一门学问,运用得当倒是能强身健体。”


卢照邻诗人情怀,心系民间疾苦,不理这些风言风语,接着问:“难道孙思邈这般神仙一样的人物,都对付不了消渴症吗?”李百药说:“当然能对付,那就是少吃多运动,防患于未然,上等医生是治病于未病之时,照孙先生的方法,自然不会得病,要是等得了病了,那就是下等医生的事情了。”霍思南不懂得御女之术,但知道采阴补阳啥的,是门大学问,想问道于李百药,却不愿低头服软,“照李先生这说法,甄立言这样的医生也算是下等医生了。”李百药知道霍思南是在抬杠,并不搭理这茬儿,抬头看看天色,说:“日近晌午了,咱们还是就此别过吧。”


一直没开口说话的徐永元终于说了句话:“我们应该效仿前朝的圣贤,效仿罗马帝国,开一家医院。”李百药点头道:“这倒是户部的本分之事,南朝之时,就有六疾馆收治病患,我大唐国库充盈,更应该开医院。天下仁政,无非就是要给饥渴者饮食,给裸露者衣衫,给死者以葬,给病者以照顾,如今天下太平,大家都有饭吃,有衣服穿,死了也有地方埋,唯独病患者还不能得到妥善照顾,实在是仁政的一大缺憾。”徐永元抱拳道:“如果百药先生、卢老兄看得起兄弟,那我回去之后,就尽快写一份报告,向皇上说明开办医院之必要,还要请两位先生联名上奏。”卢照邻连忙答应:“这样的大善事,我自然愿意效力。”徐永元深施一礼,又看了一眼霍思南。霍思南哈哈一笑,“我一介草民,还是去江南转悠转悠,过我的快活日子,这样济世救民的大事情,还是几位老兄来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