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诗人与医院:神仙上山去诗人活埋了(3)

作者:苗炜

|

类型:穿越·架空

|

更新时间:2019-10-06 02:42

|

本章字节:7936字

这时候的卢照邻已是两足匍匐,没有双喜背着那是寸步千里,咫尺山河。一主一仆选了良辰吉日,再进长安城,好不容易到了光德坊,却见问灵斋已被士兵包围,一股焦臭之味弥漫,那后院的围墙已然坍塌。双喜把诗人放到街角,上前去打听到底发生了什么,诗人萎缩在围观人群之后,一块布蒙住了脸,侧耳倾听。这日凌晨,问灵斋一声巨响,孙思邈的炼丹厂发生了爆炸,继而引发火灾,等人们扑灭了火,发现宅中所住之人死伤十有七八,幸存者说,那孙真人当晚亲自掌火炼丹,有两三个小童伺候,炼丹炉爆炸,引硫黄、硝石再炸,又引发大火。卢照邻听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已梳理出脉络,过了会儿,双喜回来禀报,大理寺的仵作正在后院拼贴尸体,跨院中还有全尸,后院中只能找出炸飞的人体碎片,据说皇上有令,要将孙真人的遗体复原,仵作们怕是要干上一天一夜。


卢照邻听罢不由得涕泪纵横,想不到这孙真人仙风道骨,竟落得如此下场。他当然不能理解孙思邈是为了科学献身,以往中国的火药哪有这般威力,只孙思邈能研制出如此当量的炸药,可惜旁人不知道其配制方法。卢照邻在问灵斋外呆了三天三夜,神思恍惚,也不知道在等什么,终于双喜又带来消息说,院子里的验尸工作已然结束,未见孙思邈的遗体。院子里那棵梨树倒是被炸飞了。


卢照邻听罢,又升腾起希望的火苗,“孙真人没有死,孙真人不会死。”双喜也抱着主人说:“孙真人没有死,孙真人不会死。”几日里一直围观的百姓也都笑逐颜开,“孙真人没有死,孙真人不会死。”继而长安城中流传,上天的雷火降临光德坊问灵斋,孙思邈羽化成仙,飘然离去,那是被玉皇大帝接走了。


卢照邻盘桓城中,还想着能进到问灵斋看看,可那里依然戒备森严。他在一僻静客栈住下,每天也不出门,只派双喜打探消息。过了两日,双喜又带回来好消息,说终南山上一农户,前几日见到了孙神仙,算起来正是爆炸后那一天。孙神仙背着个大葫芦,葫芦里不知道装的是什么药,毫发无损,健步如飞,往终南山顶而去。卢照邻听了大喜,让双喜雇一辆马车,速速向终南山追赶。马车不一日将他们拉到了终南山下,但见山峰耸立,山路崎岖,马车是走不了了,双喜只得背着卢照邻往山里去寻。


两人出城之时备了一些干粮,路过村庄也去讨口水喝,顺便问一问,可曾见过一位神仙似的老人。在山里转了两天,夜晚就宿在山林之间,双喜疲惫不堪,就问卢照邻,能否回家休息两日再来寻孙神仙,卢照邻说:“孙神仙这一走,恐怕就不再过问世间凡俗之事,我们追上他还可以求他施救,他既然成了仙,道行自然比以往更深。”上山第三天,双喜继续背着残废的诗人在山间寻找神仙,这日午后,路过一山村,双喜将卢照邻放在一户人家门口,上前敲门,门一开,一老妇人探出头来,双喜道:“老婆婆,我和我家主人进山拜神仙,路过这里,想要口水喝。”老妇人并不搭理,只管看坐在地上的卢照邻。那卢照邻在山间也没戴上围巾,狰狞的面容被老太太看了个真切,老太太忙把门关上。双喜不明所以,只管再敲门,卢照邻叹了口气说,“咱们走吧,人家是嫌弃我的麻风病。”


老太太却把门打开,“你们知道不知道,这终南山里也有麻风病村,那里的病人若是外出,都会摇个铃铛!你们到了这里也不摇铃,就这么闯上门来,是伤天害理啊。”双喜被骂得没脾气,抱起卢照邻想走开,老太太却扔过来一个铃铛,“我家里那老头儿就是得麻风死的,这个铃铛你们拿去用吧。”


双喜手拿铃铛,背起卢照邻再向前赶路。这一路走过太乙池、冰风洞、翠华庙等地,村里人闻听铃声,都避让开。双喜若要问路只好收起铃铛,把卢照邻放在远处,再去询问村人可否见过一个神仙,村人就回答:“你们且去青云观看看,那里住着神仙。”


终南山乃是秦岭一脉,绵延百里,山中是有几处道观,卢照邻、双喜一路打探,终于找到了青云观。看这青云观果然是神仙居住的地方,双喜摇着铃铛背着诗人过了石桥,轻轻叩门,过了半晌,一个道人开了门,“你们摇晃这铃铛干吗?我以为来了一头牛呢,这不是个牛铃吗?”双喜也不和他闲扯,只管问:“道长,孙神仙可住在这里?”道人说:“什么孙神仙?”双喜说:“就是孙思邈孙先生,他可住在这里?”道人听这名字耳熟,“孙思邈?”卢照邻在双喜背上,抬头说:“孙思邈乃是医仙,他前些日子在这终南山上游历,不知道长是否见过?”那道人向卢照邻打量两眼,说:“我进去问问。”主仆二人窃喜,都以为能得知孙真人的去向,不一会儿,道观的门又打开,里面冲出来五六个道人,手持棍棒,劈头盖脸就向主仆二人打了过来,双喜背着卢照邻也跑不了,挨了几棍子,就摔倒在地,卢照邻摔出去老远,众道人并不罢手,嘴里也不说话,只管一棍子一棍子地打。先前开门那道人又从门里出来,吆喝道:“别打了,轰走就得了,打死了也是麻烦。”众道人这才停下。双喜已被打得浑身是伤,挣扎着站起,把卢照邻扶起来,两人相互搀扶着,又走过石桥,青云观的道人都在身后站着,双喜不敢回头看,只拉着卢照邻往山下走。这一路,二人都沉默不语,到了晚间,找了片林子,双喜点了篝火,解开衣衫看身上一道道的淤紫。卢照邻躺在地上说:“我们回家。”


卢照邻、双喜在终南山上转了十来日,没寻到孙思邈的踪迹,回到了桑树岭的家。两人都疲惫不堪,伤痕累累,这卢照邻病了两年,身体早就废了,挨些棍棒也不觉得什么,那双喜伺候卢照邻这一路,回到家忽然吐了两口血,卢照邻连忙吩咐他吃药调理,这时候诗人已粗通医术,家里也备着些药。过了些日子,双喜渐渐恢复,接着伺候卢照邻吃喝拉撒,双喜原本爱跟卢照邻说话解闷,可病了这一场之后总是沉默不语。卢照邻没人说话,正好练吐纳之法,这一日静坐完毕,忽召唤双喜说,过两天他想再去终南山看看。双喜答应:“我准备两天,咱们两天后就出发。”这两天,卢照邻晚上吃完饭就静卧在床上,双喜见他躺下,就拎着个铁锹出门去。到了第三天,刚过了五更,卢照邻就被双喜叫醒:“主人,我们该出门了,我买了头驴,可以驮着你走路。”卢照邻起来,双喜背着包裹,拿着一根棍子,牵过来一头驴,将主人放到驴背上,二人一驴就出门,沿着桑树岭的山路徐徐前行,那个铃铛挂在驴脖子上叮当作响。走了没三五里,路过一片荒坟,双喜忽然把驴拉住,止步不前,卢照邻问:“我们这是到哪儿了?”这是他在世间说的最后一句话,随即脑袋上挨了一棍子就从驴背上摔了下来,昏迷过去。


双喜将卢照邻抱起,急步向坟地中走去,那里面早有他挖好的一个坑,他把诗人放到坑中,草丛间抽出一把铁锹,就往卢照邻身上填土。这时天刚蒙蒙亮,双喜埋头苦干,好一会儿才把诗人埋瓷实了,双脚在土上来回跺了几趟,又填出个坟包,这才放下铁锹,坐到地上,哇哇大哭。哭了有一个时辰,双喜起身,拎着铁锹棍子,牵着驴,又回到住处,检点孙思邈赠与的黄金还剩下一点儿,藏到自己屋里,关上门呼呼大睡。


卢照邻躺在地下,渐渐清醒,知道自己已经被活埋,万分愤恨,可想起孙思邈的教导,嘱其要不怒不怨,就运用起龟息之法,这法子运用得当可以重返婴儿之身,被活埋在地下,正好可以修炼。他躺在泥土之中,闭住了呼吸。这样不知过了几日,忽听得上面有人走近,正是双喜的声音:“我家主人就埋在这里。”又听得一声叹息,却是徐侍郎的声音:“唉,卢兄啊,盖有才无时,命也;有时无命,亦命也。你我二人,还有百药先生,提出创办医院的设想,到现在这才几年,你和百药与我就阴阳永隔了,这救助病患的心愿是何其伟大,而老天爷居然将你们就收了去。我主持这养生园,本是要施展一番抱负,可我看,我也是命不长久了。天意不可违,可究竟什么是天意啊?”说到这里,徐永元放声大哭,哭了一阵,又说道,“多亏了你的义仆双喜,这两年一直照顾你,任劳任怨,他把你的诗文稿件都整理好了,卢兄放心,我一定将你的诗文集子出版,让你的诗名流芳百世。”卢照邻躺在自己坟里,刚要开口说话,泥土就涌进口鼻之中,只好收敛身心,继续龟息冬眠。


卢照邻在这坟地之中一躺就是三年,泥土毕竟松软有空隙,能供他呼吸,这三年他的身体没怎么活动,真气从之,精神内守,活埋了好像才能成就天地同春的神仙之道,吐惟细细,纳惟绵绵,假名胎息,实为内丹,身不动摇,益寿延年,看样子诗人能这样永生下去。不料第四年的春天,大胡子霍思南游历江南、洛阳,又回到了长安城,见到了徐永元,此时养生园无以为继,早就关门了,徐侍郎又回到户部任职,每天忙着应付公事,闲来读诗作画,也算悠闲。二人在酒肆之中闲聊,又说起李百药和卢照邻,感叹了一番,第二天相约去给李百药上坟,然后又到这桑树岭的坟地看卢照邻。


卢照邻在地下躺了三年,也没听见什么动静,这回又被吵醒了。那霍思南拿着一本卢照邻的诗集《幽忧子》,在坟前大声朗诵:“岁将暮兮欢不在,时已晚兮忧来多。东郊绝此麒麟笔,西山秘此凤凰柯。死去死去今如此,生兮生兮奈如何……”赞道,“真是他妈的好诗啊,连我这糙人都看得懂。”


卢照邻在下面听到自己的诗,就恢复了意识。听那霍思南说道:“李百药李先生的墓还有点儿气势,这卢诗人的坟也太草率了,我手中还有些银两,我们给他上面做个石棺,再立一块大石碑。”卢照邻在下面听了又惊又怕,这土地上面再加一块大石头,就没有呼吸的空间了,但愿霍老弟只是随便说说。不料徐侍郎在旁边连声赞许,卢照邻一急,就昏了过去。没过几天,霍思南办事麻利,已经购得石头基座和石头墓碑,请人刻了字,在桑树岭下修葺卢诗人的坟墓,大石头往卢照邻上面一压,大石碑一立,卢照邻这龟息之法立刻瓦解,他在地底下挣扎了几下,终于停止了呼吸。霍老弟办了修墓这事,在长安城也待得无聊,又向西方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