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丹山夺宝(3)

作者:菩萨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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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历史·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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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6: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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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1940字

“这就是莲花池?”丑娃说道。望着面前平淡无奇的山间小池,丑娃一脸失望。莲花池略成方形,夹在两个平缓的山丘之间,长宽不过一里,南面有一道长约30尺的土筑矮堤,护住水池南面地势低处的水田。平静无波的池面被茂密的芦苇丛占去一大半,在芦荻浅处隐约可见一支半沉的破舢舨。


“这池子不深,施工容易,又有芦苇遮蔽,远离大路,是个藏宝的好地方。”与狄靖尘并辔齐行的梁西霸将莲花池的地势仔细看了一遍,点头赞叹。


为了迷惑各地戒备的官兵,黄金来将杆子的主力留在周家口,随身只带了100个轻骑与十几个坚持亲自参加寻宝的大小驾杆。兵力虽不算大,但是过兵的戾气已经扰动了乡村的祥和。各家养在门前的土狗紧张地号叫着,四处啄食的鸭子受惊奔散,在田里飞窜扑腾。着急的母亲惊恐地奔过田垄,叫回躲在路边树丛间好奇窥探土匪马队的顽童。


为了传说中的宝藏,全豫西最凶悍的蹚将正踏过狄靖尘的家园。他们已经马不停蹄地赶了上千里的路,闯过几十个驻扎重兵的要镇。他们疲倦紧张,焦躁易怒,一触即发,随时可能大开杀戒。狄靖尘心里清楚,此时已不再是单纯的寻宝,在他手里悬着的是丹山村乡亲的性命。


“大哥,俺探查过了。往前一路到萧九爷的宅子条子无事。”藏身在田里的王春发远远就见到狄靖尘在马背上的高大身影,他一个箭步窜上湖堤,给狄靖尘请了个安。


“这一带都细细打探过了?”狄靖尘问道。


狄靖尘勒住马,向王春发丢了个眼神。看着紧跟在狄靖尘身边的梁西霸与李麦牛,王春发心领神会,又打了一个千。


“回大哥的话,都打探了,没事。大哥,您的鞍带怎么松了?”王春发说道。不等狄靖尘回答,弯下腰去的王春发已经拢住马缰,顺着鞍为狄靖尘整理起鞍带。


“记下来,为狄老弟备鞍的疯子头,重责十大板。”在黑话里,“疯子”指得是马,见到自己杆里的马夫竟然连鞍子都备不好,梁西霸脸一沉,大声吆喝起来。狄靖尘一侧身对着梁西霸微微一笑,表示领情。


“这鞍囊也开了。王春发,你顺便给我系上。”狄靖尘说道。王春发用力一拉,将鞍带拉实。余光中,狄靖尘看得真切,王春发顺手将怀里的一个小蓝布包塞进了敞开的鞍囊里。


“大哥,前头萧九爷的屋子到了,九爷的屋子昨晚出了件怪事。”王春发一面系着鞍囊,一面扯起淡来,梁西霸的注意力果然给引到王春发那头。


“九爷那三间老草屋,能有啥怪事?”梁西霸问道。萧老九虽然是手握3千万巨资的老白狼的大军师,但他的住处却只是三间低矮不起眼的草泥屋。草屋的泥墙身是用缠着草根的泥块与麦穰高粱杆和成的,屋顶铺着三层厚实的茅草。这三间不起眼的草屋触起狄靖尘心中汹涌的回忆。王春发恭恭敬敬地为狄靖尘扶好蹬子,但狄靖尘却满不在乎地一跃下马,拨开九爷门口的蒿草,径自往萧老九充做卧室的南侧房间走去。昔日经常悬满碗口大字条幅的小房里到处结着蜘蛛网。棉被已经收起,只剩下光秃秃的土炕。狄靖尘推开满布尘埃的窗户,仿佛看到了在窗前吟诵写字的萧老九。一直到今天,狄靖尘才了解了萧老九的那份旷达。


“这门上原本只有门联能看得清楚,横批已经看不出写些什么了。但昨天却有人来补上了这一句。”严格说来,东南角的柴门并不能算是门,只能说是猪圈围栏上的一个出入口,精心刻在栏柱上的对联显得格外出奇。栏顶有一片刨光的木板,上面写了四个大字:“见龙在田”。


“我认得,最后一个是田地的‘田’。”丑娃指着猪栏,得意洋洋地大声显摆起来。


“见龙在田,这是《易经》乾卦九二的爻辞,什么意思呢?”对这个神秘的新线索,柳绣兰也是一脸茫然。


刚到莲花池,一众蹚将就争先恐后地拥到池边,热切地寻找起宝藏的线索来。趁着身边无人的空当,黄金来轻手轻脚地走到狄靖尘身边,忠实的李得禄与谢有财紧跟在后。狄靖尘迟疑着是否要告诉黄金来,但急切的黄金来却打断狄靖尘的沉思。“小贵子,不管这里头是什么名堂,你今天都得解开它。虞美人那个龟孙子正要等着湖放水。这堤下可就是我们的老家,全村老乡才刚插下的秧苗,要让湖水一淹,今年的收成就没了。”从黄金来的紧张神情,让狄靖尘明了他在杆中地位的岌岌可危。


“黄大爷,您当真的不晓得郑庆余堂的3千万财宝究竟藏在哪里?”狄靖尘再也忍不住了。黄金来是白狼的九驾杆,萧老九是白狼的军师,香五爷与老白狼显然也有解不开的关系,但是黄金来却似乎对宝藏一无所知。难道黄金来也有萧老九般的心胸,能在耍弄众人寻宝中悠然抒发其玩世不恭的潇洒襟怀?


“黄大爷没骗你,我是真不晓得……”黄金来双颊一红,急促地辩解起来。“你们结伴北行,不至于真是为了贩茶吧。”狄靖尘猛然打断黄金来的解释。虽然黄金来已经有些急了,但是狄靖尘根本就不相信他。


“小贵子,你不知道。俺虽然是个九驾杆,但是在老白狼手下,我也只是听命行事的一介勇夫而已。”黄金来说道。


“您要是真的什么都不晓得,五爷爷能带您跑这趟河南?五爷爷能托您带信给我?”狄靖尘问道。


“别看我同香五爷走得近,其实他啥也不让俺知晓。”黄金来叹了口气,神情透着落寞,“头儿要到北方转一圈,我能不跟随?见了你又只说是来贩茶的,我也只好顺着他们的话对你讲,其实我与你一样,也在闷葫芦里。扑风挑敌玩命的事,老白狼少不了我,但是像郑庆余堂这等事,老白狼也不可能让我们知晓。他是个首领,首领带人总得留个心眼。我原本也有些怨,十几年了,防我同防外人似的。但这个把月来,自己也认真做起大杆子,独当一面后才了解了老白狼的苦衷。他手里要是不留几张好牌,哪能带得了成千上万的亡命之徒?但就这萧老九着实可恶!”


“九爷倒是个潇洒人,又哪招了您了?”狄靖尘说道。


“潇洒个球,整个一坏种。”黄金来脸色一变,愤然打断了狄靖尘,“不就是个狗头军师,再怎么样也是相处十几年的老邻居,竟如此捉弄人。他游戏人间倒是潇洒,我为了宝藏拖起上万人马的杆子,闹腾这么久还不见踪影,让我怎么向这些牛鬼蛇神交代?”池畔的欢呼声打断了黄金来的解释。黄金来神色凝重地凝望池畔的骚动。意气风发的李麦牛正站在堤上,慷慨激昂地对堤下的蹚将们大声嚷嚷,百来个蹚将正附和地鼓噪着,几位蹚将首领虽然沉默不语,却也没有喝止他。


“李麦牛是梁西霸的人,梁西霸原本已经有统一豫西各杆的实力。我突然回到豫西登高一呼,当了大杆,他自然不服气。这小子十有八九是在教唆众人拥护梁西霸,他们想要掘开堤坝了事。”看着李麦牛在堤上愈来愈热烈的人气,黄金来忧心地说道。


“黄大爷放心。”在路上一直沉默不语的柳绣兰突然开口安慰了黄金来一句,看来才女的心里已经有了底。“见龙在田,利见大人,这是吉兆。不管是谁写上去的,这个人已经认定我们今天交好运,宝藏已经遥遥在望了。”


“贵子媳妇,你要是估摸出些啥,可不能瞒你黄大爷啊。”黄金来的神情中流露出难见的焦躁,看来他是真快压不住手下的牛鬼蛇神了。


“狄大哥,这莲花池边可有达官显贵的茔地?”柳绣兰准确的猜测让狄靖尘心里一动,看来这奇女子果然是心里有底。


“村里老人传说,这莲花池原本是位马将军的茔地,石虎石羊石马望柱一应俱全,还种了一片柏树林,乡人都管这块地叫马将军冢,气派得很。马将军是我们村里出去的最大的一个官,早年还有子孙祭扫,辛亥年巢湖大水,马将军的子孙逃荒没再回来,将军冢原址遭水淹没成池,那些石桌石马的石料好,渐渐都让人给拿走了,这事也就没有人再提。”


“这不打紧,我要找的是原来放碑的碑座,大哥可有印象?”柳绣兰的语气里带着按耐不住的欣喜,狄靖尘也被感染了,不过他却一无所知。


“我年纪小,没见过啥碑,这还得找村里的老人。”狄靖尘沉吟着,一双眼瞪着黄金来,但黄金来却是一脸尴尬的苦笑:“小贵子,俺也是癸丑年以后才到丹山村藏身的,俺咋晓得宣统皇上时候的事儿?”


“这碑座很好认的,长得就像只大乌龟。”看到狄靖尘与黄金来一脸焦急,柳绣兰急促地补充一句。


狄靖尘灵光一闪:“萧九爷的田地里,在靠门的一边,就有个石头雕成的大乌龟!”不等柳绣兰吩咐,狄靖尘带头就往田里跑,柳绣兰紧紧跟在狄靖尘后面。虽然是春雨时节,但是萧老九的田荒废许久,平常又只种红薯,没有认真耕耘过几次,所以田土干燥坚实。


也只有自小在萧老九家玩大的狄靖尘,才能知道这只石乌龟的藏身之处。大石龟高达三尺,是狄靖尘童年时代的无声玩伴。大石龟的底盘方大,龟首刻成鹿角龙首的天禄神兽模样,位置就在萧老九家的厨房后面。萧老九在厨房旁叠起的草垛恰好将这只石乌龟遮住,一般的路人根本看不到这只乌龟。大石龟原本驮着铭刻马将军一生功业的石碑,但是在茔地被毁之后,马将军的石碑也给贪便宜的老乡摸走,龟背上只剩原本承载大碑的石条。


“伯龙驮起三丈尘。”柳绣兰将大石龟仔细观察了一遍,口里啧啧称奇。狄靖尘不解地看着柳绣兰,走南闯北这几年,这样的石龟他看了不下百个。大凡达官贵人记功铭事的大碑总要用这样的石龟驮着,官愈大石龟愈大,以示尊隆。萧老九屋旁的石龟不过三尺来高,体制上并不特别稀罕,他在河南就经常看到四五尺高的大石龟,看来马将军的官也不大。


“贵子媳妇,你咋找起乌龟来了?悟朗的诗里是龙,见龙在田也是龙,关乌龟啥事?”看到柳绣兰竟然对只大乌龟产生兴趣,黄金来也耐不住了。


“悟朗的诗不难解。我们找的不是龙,而是‘伯龙’。”柳绣兰兴致勃勃地端详着大石龟,轻快地解释道,“伯仲叔季,伯是长的意思。龙生九子,长子就是一只叫赑屃的大龟。相传赑屃善负重,所以我们平常看到石碑下驮碑的大龟就是赑屃。不管是伯龙还是见龙在田,我敢说这龙就是这只石龟。”


“可是它没驮东西啊?”狄靖尘说道。


悟朗诗里的伯龙驮着三丈尘,但眼前的赑屃壳上却空无一物。狄靖尘暗叫一声不好,那石碑早不知被谁盗走,这匆促之间从哪里找起呢?


“依照诗里的意思,我们要找的不是原来的石碑。”柳绣兰琢磨着大乌龟上宽阔出奇的石条,悟出了其中道理,“这只赑屃刻有兽首,是三品以上的规制。三品以上的兽首有三种:公侯一品用螭首,二品的麟麒首,三品的天禄辟邪首。这只石龟用的兽首是独角,必然是天禄辟邪,所以这是三品官员的规制。三品官的赑屃高才7尺5寸,阔3尺,离悟朗说的三丈差得老远。所以我们要找的碑绝不是原来赑屃的碑,而是一个有30尺高的巨大对象。三丈尘,人世间的荣华富贵是尘,功名利禄是尘,这大约是块铭事记功的碑吧。”


狄靖尘傻眼了,三十尺高,这是要移座小山来?


“这赑屃还有另一层意思。”不顾众人惊愕的神色,柳绣兰从容分析下去,“传说赑屃能造成水患,后来被大禹收服,成为治水的神兽。既然宝藏在莲花池下,我们要寻宝,必然先要排水,也许正是这样一个机关才能够顺利排去池水。我们在学校里学过物理,在一侧积起重物,造成压力差,也许能改变地貌,造成……”


“这附近有三丈高的东西吗?”黄金来不耐烦地打断柳绣兰的推理。堤上的上百蹚将无聊闲站了一刻多钟,几个胆大的已经开始鼓噪起来,有几个鲁莽的甚至提着枪向着水面山颠一阵胡乱射击,蹚将们的情绪已经濒临爆发点了。


狄靖尘苦笑着望向堤防,兴奋的李麦牛正在堤面上纵马奔驰,愤怒地嘶吼着。清脆的马蹄声压过蹚将的鼓噪,李麦牛得意地用马刺挟痛跨下的白马,让马蹄更暴烈地踏在堤上。


没有人说得清楚这样一道土筑短堤为什么要用上黄河大河堤的规格,在堤顶上铺上豪华的青石面。而且这青石面铺得奇,30尺长的河堤,青石面几乎是一气呵成,浑然一体的巨大石面中间找不出一丝缝隙。


“黄大爷,那堤顶要是立起来,不正是一块‘三丈尘’吗?”狄靖尘话音刚落,黄金来平地一蹬窜上马背,手里握着马刀策马跃上堤顶。


愤怒的蹚将们哗闹了起来,李麦牛刚要摸枪,黄金来手起刀落,银光一闪,白马背上只剩下血淋淋的半截身躯。


“大家听着,我已经知道取宝藏的方法了。”几个正要冲向黄金来的蹚将停下脚步,梁西霸举手示意,方才还吼成一片的蹚将陡然安静下来,百来双眼睛直愣愣地望着黄金来。狄靖尘仿佛能听见春风吹动树梢的声响。


“山上有埋伏……”站在梁西霸身边的张恨血喊了起来,但是他还没能喊完,山顶上已经爆出连珠般的枪响。张恨血的脑袋被一枪打烂,失去支撑力的躯体慢慢滑进池子里,污血溅了梁西霸一脸。


狄靖尘顺着枪声往山上望去,心里暗叫一声苦,竟然是吴龙彪。


“各位老驾杆,还记得我吴龙彪吗?”吴龙彪昂然站在莲花池东的山头上,斗大的“吴”字旌旗在狂风中飘扬着。吴龙彪身边的士兵舞动着各色旗帜,莲花池的东西两座山上冒出了上百个全副武装的士兵,在山腰间熟练地站出一道散兵线,居高临下,两面合围住山下的蹚将马队。几名士兵利落地在吴龙彪身边架起一架威风凛凛的重机关枪,闪着寒光的枪管缓缓扫过池畔挤成一团的蹚将,即使是称霸豫西的梁西霸,此时脸上也已失去血色。


吴龙彪一声狞笑,将手里一个血迹斑斑的包袱向黄金来用力甩去。站在黄金来身边的谢有财打开包袱,血淋淋的一颗人头,正是蹚将留在富升店里看守谷家兄弟的董如蝗。


“菩萨蛮老驾杆,说说您老的发现吧。”吴龙彪策马下山,谷竭川与谷若虚一左一右紧跟在吴龙彪身边。看来谷家兄弟所说与吴龙彪结成盟谊并非妄语。


“我看您菩萨蛮老驾杆也闹不清楚,正好,您老的脑袋在河南安徽两省各值5000大洋。借了您老的脑袋两面请赏,对咱们的百来号弟兄也是一笔不小的生意。”吴龙彪拿过身边士兵手中的步枪,一拉枪栓,就向黄金来瞄准。


“住手。”狄靖尘大喝一声,冲向前挡在黄金来与吴龙彪的枪口之间。


“老白狼的财宝就在这莲花池里,我晓得怎么起出来。”狄靖尘果断地说道。


“小贵子,你可别告诉这龟孙,讲了这龟孙也饶不了俺们。”黄金来双眼一热,杀人放火这么些年,从来没见过有人挺身而出,用自己的身体为他挡枪子。“狄官不愧是老菩萨蛮的二驾杆,上马治军,下马带杆,打仗一流,寻宝的功夫也是上等。”吴龙彪冷笑一声,挖苦着昔日的老长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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