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丹山夺宝(1)

作者:菩萨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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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历史·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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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6: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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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1982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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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夜里的巢湖波光如镜,但狄靖尘的心却澎湃着。五年之前,同样是牡丹吐蕊的谷雨时分,狄靖尘怀里揣着香五爷的八行书,掖着装满的干粮包袱,独自一人北上投军。狄靖尘并不想离乡,他总梦想着凑足银子买一艘渔舟,能与萧老九一块儿下湖打鱼。但是香五爷却不愿意他待在老家,说人只有经历风雨沧桑才能有出息。在香五爷的坚持下,狄靖尘不得不离乡背井。五年之后,故乡的山水依旧,而狄靖尘却已然遍历沧桑,手上沾着无辜者的血。无端夜风将湖上澄明如镜的一轮月影化成万千潋滟,狄靖尘惘然了。


“狄大哥,你回舱里睡一会儿吧。”柳绣兰为狄靖尘披上一件最时潮的黑呢大氅,挡去深夜里刺骨的湖风。一股暖意涌上心头,狄靖尘满怀谢意地看了一眼柳绣兰。柳绣兰嫣然一笑,放下了心中的仇怨,月光下的笑靥竟是如此美丽。狄靖尘斜倚船头,遥望月色里山陵起伏的湖岸,意兴飞扬之际,他脱口而出,对柳绣兰朗声吟诵萧老九常挂在嘴边的《巢湖月夜》:


夜渡居巢国,湖光上下浮。暝烟笼极浦,朗月涌寒流。蟹火痕逾澹,鳝更响未收。涛分施水派,凉照姥峰秋。


波影涵飞兔,山形辨卧牛。澄天销雨脚,浊酒坐船头。合助词人笔,谁知旅客愁。抱蟾欹枕睡,明日泊庐州。


王春发与丑娃同样也夜不能寐,辗转船头,只是两人的心境与近乡情怯的狄靖尘不一样,他们更多在为宝藏担忧。这时两名船夫大声叫喊着,这艘老火轮的主机罢工熄火了。狄靖尘虽然是巢湖边长大的弄浪娃,但这还是狄靖尘有生以来第一次搭乘洋火轮。洋火轮是巢湖上最快的船,从合肥南下巢县要比走蜿蜒山道的驿路快上一倍。小的时候,狄靖尘经常眺望这些专跑巢湖长江航线的内河小火轮,没想到首次开洋荤,竟然就遇上湖心抛锚的事,想到追兵紧随在后,狄靖尘也不免焦躁起来。


为了避免在退潮时搁浅,他们必须在合肥登上轻便的木驳出南淝河到施口出巢湖,才能转驳上火轮。不过这个傍晚的木驳却较往常少了一半,狄靖尘一行在码头足足站了一个时辰才等到驳船。船夫都说是镇守使署谷参议的族兄正在合肥招人号船,号称要南下起一大批货,每日船资加倍。不到两天的工夫,载重两百斤以上的大小船只已经号了一百多艘,连平常只跑接驳的木驳都让双倍的船资给诱去了。当小火轮载齐了乘客出航的时候已经过了亥时了。虽然打听不出谷参议这位有钱的族兄是何方神圣,但是谷这个姓毕竟不常见,狄靖尘感到这起突发状况大有文章。


在等船的时候,王春发打听出来的新消息更使狄靖尘急躁。街上传说省城的兵营似乎出了大事,平时满大街闲逛的省军官兵这两天竟然不见踪影。王春发特别找了个消息最灵通的茶楼伙计打听,才知道新近才来省城接事的吴大帅三天之前接到河南的电报,豫方照会有两股操豫西口音的河南杆子在周家口一带出没,昼夜不停地往东飞奔,似有东驰入皖之势。


虽然追赶在后的追兵已经隐约现形,但狄靖尘一行却全无武装。在进城之前,狄靖尘不得不要求大家扔掉随身显眼的马刀以及丑娃那杆从不离身的红缨枪。没了大刀长枪,狄靖尘一行还藏着六把短枪。他自己的镜面头把盒子藏在鞍囊里,身上另揣着程啃金送的那把的枪牌橹子;王春发善使双枪,身上藏有大口径的大六轮与大曲尺各一把;丑娃有一把从军官身上剥下来的张嘴灯;柳绣兰的荷包里也藏着一把袖珍可爱的布朗宁花牌小手枪。但是六把短枪却都严重缺少子弹。狄靖尘的十响镜面盒子炮只剩下半排五粒七六三枪弹,而那把程啃金在王府洞慷慨相赠的马牌橹子弹箧里也只有两粒点三二;王春发的两把大手枪配得都是大粒的点四五acp,但是两把枪里总共才三粒子弹;丑娃怀里的张嘴灯配弹最多,弹匣里满满共有九粒点二五,但枪主的射击技术奇差无比,九粒子弹也只能壮壮声势而已;柳绣兰的花牌小手枪只填着聊胜于无的一粒点二五。狄靖尘并不把格斗的希望寄托在几把短枪上,他只期待散兵集子上的铁匠铺能有现成合用的刀枪。


“今年的布生意还好吧?”狄靖尘打起家乡话,向身边一个客商打扮的中年汉子打招呼。眼尖的狄靖尘一眼就看到他围在腰间的皮尺,想必是个下乡收土布的布商。


“过得了今年,明年就不晓得喽。”客商答了一句,没头没脑的答复让狄靖尘找不到头绪。自从前天进了安徽地界,一路上的行人大多愁眉不展,尤其是在庐州府。难道老家也遭了蹚将?狄靖尘决定问个清楚。


“老兄不晓得?刚从外地回来的吧?”听完狄靖尘的疑问,布商似乎非常讶异,“今年银屏山的牡丹开了八朵,各地都在备荒屯粮,这明年的生意大概是做不下去了。”狄靖尘脸色大变。但柳绣兰却没听懂:“牡丹开了八朵是好事,与备荒有什么关系?”


“原来老兄还是外乡人,不晓得我们本地的传说。”布商苦笑着,“这银屏牡丹生在银屏山的绝壁上,可不是一般牡丹,那是千年神花。每年谷雨前两三天开花,能预兆一年收成,灵验如神。我们乡里有个说法,这牡丹是一朵灾二朵旱,三朵四朵报平安,五朵五谷丰登,六朵六畜兴旺。要是花开七朵以上,这一年不是旱涝就是动兵,花开越多越严重。不讲远的,就讲宣统皇上坐朝的最后一年,长江巢湖发大水,我们巢县成了水乡泽国,出去逃荒的老乡有几十万。那年的银屏牡丹就足足开了十朵。”


“也多亏有了神花,地方上能对灾年有个准备。”狄靖尘衷心感谢这株神奇的牡丹。多少巢湖百姓就是靠着神花的预警活了性命。


“这神花也敌不过世道。”布商苦着脸,“这乱世里,田粮商捐年年加征,都拿去买枪扩军了。开春之后商会又摊下新的派额,说是要办防匪的团防捐。我也乐得地方安静,但就收的这么几丈布,算起来都没有利了。据说我们巢县的积谷都给挪用了,连村里自办的义仓也开了捐。就讲我们散兵镇,官家的积谷连义仓,总共剩不下10石渍米。这几年税赋重,农家都吃不上大米。大水一来,过不过得了这坎还说不准呢。”


“封建迷信。明天我上山扫了这破花。”一个西装笔挺的青年昂然怒斥。布商破口大骂:“逆子,省吃俭用供你上了大学,回来正事不干,上个月砸了城隍庙,前天又堵在城门口剪老人辫子,现在你又想干什么。就是出了你这妖孽,上天才要如此动怒。”布商抡起老拳上前就打,父子二人扭成一团。旁人赶紧拉开,气呼呼的布商径自走回舱底臭哄哄的三等大通铺,舱门口上“洋钱一角”的特价招牌非常显眼,西装青年则扬长进了船尾的高级餐厅,点了杯意大利咖啡,观起了满湖月色。


“散兵,为什么起如此古怪的地名?”柳绣兰问道。柳绣兰注意到狄靖尘神情间一丝不易觉察的凝重,排遣忧闷的最好方法,莫过于让一个人谈自己的家乡。


“这还是楚霸王留下来的。”讲起老家,狄靖尘紧蹙的眉头果然舒展开来,“当年楚霸王兵败垓下,就沿着巢湖之滨向南走,但在我们散兵这地方让韩信堵着了。楚霸王登上我们散兵集东的山岭,结寨为营,但是奸猾的韩信让手下楚地的兵卒环山作楚歌,一夜之间楚霸王的士卒几乎全部散去,只剩下忠心不二的二十八骑。所以这滨湖的小港圩就叫散兵。散兵之东霸王曾经屯兵的山头叫楚歌岭。在山头上还有个土城的遗迹,这就是霸王的营寨,老乡们都称作霸王城。翻过霸王城下山,东南方是项山村,住着霸王的后代,全都姓项;北面上下则是韩信的后代,全都姓韩,他们几个村子到今天还经常打群架,前清时候闹得厉害,官府不得不派汛兵驻防,随时弹压。在项山与上韩之间就是我们丹山村,翻过霸王城向东走,过了李家节妇坊,在通议大夫牌楼前转向南再走三里地就到了。”


“丹山村里有什么能藏宝的险要处吗?”柳绣兰问道。


“那太多了。”狄靖尘笑着解释道,“单是我家附近,从楚歌岭到银屏山,一连十几个山头,山山都是怪石峭壁,山山都有山洞地泉。最深的一个山洞是吕老祖曾在里头修炼的仙人洞,进去能走上好几里地,洞里有好多石钟乳。像王府洞那样的地方,光我们丹山村就有十多处,逐一去找,不晓得要找到何年何月。”


柳绣兰沉吟不语,但是急切返乡的狄靖尘却毫不担心:“丹山村毕竟是我的家乡,先回去再说,有什么事在家乡好解决。”


曙光划破东方时候,在船头凉椅上昏昏入睡的狄靖尘猛然惊醒,码头上熟悉的嘈杂声让他感觉很亲切。


“大哥,你老家好热闹呀!”王春发喊道。散兵码头前帆樯如林,一字泊下三十来艘大帆船,大红色的船头说明这是远道而来的潮帮漕船。百多年来,山多田少的闽粤商人溯大运河而上来到巢湖,用南洋赚来的白银换取湖滨鱼米之乡丰产的大米。只要大红船头的漕船一到,整个散兵镇就像庙会一般热闹。每当漕船上足了大米待潮启运,潮帮商人忙里偷闲上街蹓跶的时候,背后总会跟着一群看新鲜的孩童,狄靖尘也曾是其中之一。


在山沟里长大的丑娃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热闹的码头,他兴奋地摊直双臂,对狄靖尘比画着来往船舶的尺寸。狄靖尘活动了一下僵直的四肢,发现丑娃的马褂正铺在自己肚子上,黑缎面上沾着一层夜露。


潮帮的船队让狄靖尘迷惑了。在芜湖巢县的潮帮米店一般都是夏收之后订下的大米,船队赶在过冬之前进巢湖。在这开春不久的时候,无论商栈或粮家存米都不多,跑这样一趟收不了多少米,并不上算。难道是精明的潮商已经听出战争的风声,抢着在交通中断之前收米往南运?正当狄靖尘打算找个本地老乡一问究竟的时候,船边的喊叫却打断他的思绪。“船上可有宝丰来的狄东家?”一个船夫喊道。


散兵码头外是一片泥泞浅滩,小火轮与漕船都不能接近,只能用小木驳接驳。平时只要见到丰乐和轮下锚,码头上的木驳总是一拥而出,争抢着驳载船上旅客。但今天的码头却出奇的安静,只有一艘孤零零的小木驳疾驰而来,直接靠上船侧的舷梯。小木驳上的船夫张口就喊人名,似乎是大商户包定接人的专驳。“宝丰来的狄东家?”狄靖尘与丑娃面面相觑,弄不清这是什么情况。


“请狄靖尘狄东家上船。”木驳上的船夫推开舷梯,扯开嗓门大声喊着人。“船头的老客,接您的船来了。”船夫大声喊着狄靖尘。这船夫也是巢县本地人,听着乡音亲切,狄靖尘与他聊了几句,通报了姓名。热心的船夫担心狄靖尘没有听到,特意跑到船头来喊他。听到船夫的喊叫,小木驳船槁一拐,向船头靠了过来。船蓬里走出一个长袍马褂商人扮相的中年人,对着狄靖尘一拱手。“靖尘兄,久违了。”谷若虚满面堆笑,作了一个揖。


丑娃伸手就要摸枪,被狄靖尘一把抓住。早在合肥,狄靖尘就怀疑谷家兄弟已经跟踪而来,但没想到他们的速度如此之快。既然谷家已经把半个合肥的船都雇下来了,散兵镇上的几十支木驳想必也早就听他号令。


在满船乘客羡慕的目光中,狄靖尘一行上了谷若虚的木驳。散兵港上又飞速驶来几条驳子,帮着接下狄靖尘一行的马匹行李。谷若虚一脸亲热,拉着狄靖尘进船舱,舱里已经备好一桌酒宴,清晨刚捞上来的银鱼羹鲜香扑鼻,但狄靖尘却全无胃口。


“谷二爷,您玩的什么把戏,追我追到巢湖来了。”狄靖尘推开谷若虚递来的酒杯,单刀直入。


“老弟,我们兄弟为了沾你的光,这趟花了万把块大洋,你可得好好弥补我们啊。”谷若虚止不住得意的微笑,“当年老白狼在陕甘的时候常有银车到汉口,沿途的驻军正是我们大爷为他打点的。听说老弟已经得出宝藏的下落,我们原以为你去了汉口,我们也赶紧动身到汉口。不想,我家跟着你们的探子却一路追到驻马店去了。你们前脚刚走,我家探子后脚就进了柳家的铺子。也就是卸了他一只胳膊的工夫,就问出了你们的下落,容易得很。老弟,你又不是真干蹚将,去耳去鼻,何苦呢?”


“你们既然在汉口,又是怎么赶在我们前面的?”王春发不服气地问道。


“航空署的赵督办是我家大爷当年在军队里的磕头兄弟,我们一收到驻马店发来的电报,就急电赵督办帮忙,只花了6000块大洋打点,赵督办就派了架能停水面的航空机,送我们直奔巢湖。这趟可真是开了洋荤啊,水陆要走半个月,天上只要6个时辰,痛快得很。”谷若虚得意地说道。


“好风光呀。这趟来是要尝尝我们巢湖的银鱼,还是等个半年秋高蟹肥,我们一块儿捉大闸蟹去。”狄靖尘挖苦地说道。


谷若虚主动示好:“老弟,那菩萨蛮也有探子跟着你,我看这几天的新闻报纸,他们前天就过六安了。寻宝这事,还得靠朋友,我们兄弟已经在合肥到巢县之间号了三百来号船,只要起出宝藏,随时能出裕溪口下长江,到时候我们共享富贵,五五分账。同我们打交道,岂不比与那些蹚将交手安全?”谷若虚微微一笑,“老弟大约不晓得吧,吴龙彪也来了。”


“这小子来庐州府做什么?”狄靖尘虽然不动声色,但心里着实吃了一惊。“他在合肥有朋友,来合肥谋个差使。我们大爷看这一路艰难,就让他搭了便机。两天前才到营里接了任,说是派到巢县当团防局教练,这几天大约也该到巢县了。”谷若虚说道。


这是串通了扮黑脸白脸来了,狄靖尘愤怒地握紧拳头。看到狄靖尘一脸愤怒,谷若虚开解道:“皖北的高镇守使与我家大爷有旧,我家大爷出面相请,高镇守使已经从巢县调来两个连人枪,足以保障我们的安全。只要老弟同我们一块儿干,黄金来他们能打得过镇守使吗?”


“看来这一趟还真少不了两位老兄。”狄靖尘咬牙切齿地说道。


“都是老朋友了,互相帮衬,有财一道发,本来就是合情合理的,我们还论什么亲疏呢?”谷若虚亲热地夹起一块肥嫩的鲜鱼,放进狄靖尘碗里,又为狄靖尘斟满一杯酒,“这叫做约翰走路,苏格兰来的洋人名酒。我们大爷特地从汉口带了几瓶来贵宝地,给老弟开个洋荤。今天高兴,我们不醉不下船,有啥事明天再说。”


“好鱼,比俺家的老母鸡都好吃,大哥你快吃呀!”丑娃说道。


柳绣兰沉默地坐在狄靖尘身边,紧抿着嘴唇一语不发。王春发怒容满面,坐在一边喝着闷酒。只有丑娃开心地捞着锅里的银鱼,初春的银鱼嫰滑无刺,最适合丑娃这样大嚼大咽的作派。既然狄靖尘没叫停手,丑娃也就乐得一饱口福。大啖鲜汤之余,朴质的丑娃也没有忘了狄靖尘,看狄靖尘不动筷子,丑娃一把端起锅子哗啦倒了一大碗,推到狄靖尘面前。


狄靖尘啜了口的鱼汤,熟悉的鲜香让狄靖尘心里一动,心里豁然开朗。连宝丰都能闯得开,在自己的家乡他就不信办不了谷家兄弟与吴龙彪。眼下既然缺人缺钱,手里无枪,干脆先用着谷家的资源找到宝藏后再做打算。


“喝!不醉不下船。”看到狄靖尘有意合作,谷若虚眉开眼笑,大呼干杯。狄靖尘笑着与谷若虚干了这杯酒,在他的老家耍花样,谷家兄弟的下一杯酒在哪里喝还不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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