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曼玲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8 09:47
|本章字节:7958字
护士长很坚定地说:“不管那么多,你先说你干不干?”看戴天娇没有立即回答,又说,“我是考虑过的,选护士长不能论资排辈。我是从长远考虑的,护理事业要走向世界,首先队伍要年轻化,年轻化的队伍首先要有年轻的护士长,是经过正规培训的,并且有潜力可挖的。说实话,像我这样的都老了。小戴,我觉得这对你来说是一个机遇,你应该抓住,应该接下来。你干不了吗?”
戴天娇觉得太突然了,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当护士长,但是,护士长的话她是句句都听的,她说:“不。”她低了一下头,又抬起来说,“不。如果真叫我干,我能干,而且我要干好。”
护士长一听立刻高兴地说:“好,小戴,我就知道你能行。你猜,这是谁的主意?是我们老吴的。人家都说他是改革派的,他一下就点了你。他说,戴天娇本来就是一流的护理人员嘛,她一定能干好。他还说你一定会有开拓精神的。”
过了几天,护理部就专门派了一个助理员来找她谈话,其实也是一种考察,戴天娇的回答使她非常吃惊,就问:“你是不是早就想当护士长了?”
戴天娇笑了,“为什么非要当护士长才思考这些问题?其实每一个护士都应该思考这些问题,护理并不总是被动的。”
在宣布护士长调离的命令时,也宣布了戴天娇的任命。
晚上戴天娇到了张主任家,因为下午的时候,沙老太就给戴天娇打了电话,让她下了班回家。吃了晚饭,一家人坐在会客室里聊天,张主任说:“天娇了不起啊,这么年轻就当护士长了。”
戴天娇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选我。”
沙老太在一旁说:“天娇,你能干好,要有信心。”
戴天娇看了看沙老太,说:“妈,我怎么忽然觉得自己一下子长大了许多。”
张主任和沙老太就笑了起来,沙老太说:“是的,就是这样的。当护士好像依赖思想挺重的,反正什么事找护士长就行了。当了护士长就好像当了一个家,大大小小里里外外的事都要操心了,不是有人说,护士长就是婆婆妈妈的吗?我看,当好护士长,就要首先学会婆婆妈妈。护理工作事无巨细,就得婆婆妈妈地去处理。”
张主任说:“你那都是老一套了,现在的护理观念可不是这样的了。”
“那你说说现在的护理观念?”沙老太说。
张主任说:“你自己是搞护理的,还问我?”
戴天娇就说:“爸,我觉得妈妈说的也对,是经验之谈。不过,我倒觉得护理应该在婆婆妈妈的基础上更科学一些,应该从护理这个学科本身出发,让人道主义体现在科学护理上。”
“看看吧,年轻人有思想。”张主任说。
沙老太笑了,抓起戴天娇的手,在自己的掌心里握着,“天娇,妈真是太高兴了,我怎么就这么有运气?遇到你这么好的孩子。”
戴天娇心里一阵酸楚,忽然特别特别想躺在沙发上,把头放在沙老太的腿上。她这么想着,却没有做。
有一天,任歌正在宿舍里往墙上钉的纸上画画。陈刚突然来了,还带了一个男人。
起初,任歌一点也没有认出陈刚,只是觉得有些面熟,她站在打开的门边,用一双充满疑问的眼睛看着他们。陈刚先笑了,笑得很有教养,然后说:“不认识了?”任歌就好像觉得声音也在哪儿听过,可是还是想不起来,陈刚赶紧说:“我是陈刚啊。”
“陈刚?”任歌就笑了笑,很不好意思的样子,主要还是为想不起来难为情。
“物探队的。”陈刚说。
“哦。”任歌终于想了起来,这才慌慌张张让他们进屋。
跟在陈刚后面的男人一直很漠然地看着这一场重逢的戏,似乎感觉一切都与他无关。任歌在陈刚进来后,才看清了这个男人。猛一眼看上去只感到眼前好像有一团乱茅草,长头发、长胡子,像电影里从山里出来的人。穿一件感觉永远也洗不干净的好像是白颜色的衣服,牛仔裤,总之,一五八永远也不会出这样一个人。
陈刚介绍说:“老嘎。”
任歌跟着重复了一句:“老嘎?”
那个叫老嘎的男人就冲着任歌点了点头,坐了下来。
陈刚又说:“画家。”
任歌起初以为是说自己,一句稍表谦虚的话刚刚要出口,又觉得不对,急忙咽了回去,问:“是老嘎吗?”
陈刚点点头,说:“美院的高才生,我的朋友。”
任歌忽然被震了一下,在她的心里最羡慕的人之一,就是搞美术的,也就是画家。非常不幸的是,酷爱美术的她,自从到了一五八以后,至今也没有见过一个真正的画家。眼前的陌生男人使她的脑袋里立刻闪现出那个叫梵高的人,就好像一道闪电突然刺破她的大脑皮层。她本能地把目光投向墙上那些自己画的画。
陈刚看到了就说:“真看不出来,一五八还有如此有才华的女子。”话说得既不夸张,也不冷清,像一个正在上课的老师。
任歌心里很高兴,就扭转头看了看老嘎。老嘎的目光像头顶上飘过的一片白云一样,在她的画上抚过,似乎是在看画,但感觉又是在看纸,一种琢磨不定的情绪,他到底还是笑了笑。任歌却像浇了一瓢凉水,说不出什么感觉。
陈刚说:“真不错。”
任歌起身倒水,心里却想他们来一五八干什么。倒了水递上,又都坐了下来。任歌坐在自己的床上,正对着老嘎。忽然任歌发现老嘎那一双不大的眼睛里,似乎包含了太多太多的东西。不,应该说包含了太多的忧伤,似乎人世间的所有苦难都化成了两泓深深的忧伤,镶嵌在他的眼睛里。而这时,忧伤就盯在了任歌的脸上,无比专注,更是肆无忌惮。任歌忽然有一种莫名的烦躁,甚至是恼怒,她突然站了起来,说:“陈刚,你找我有事吗?”
陈刚尽管看出了任歌的烦躁,但是还是极像上课的老师一样,说:“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走到这了,来看看你。”
任歌忽然觉得自己毫无道理,心里有些内疚,可是很快又转变为恼怒,说:“我马上要上班。”
陈刚这时脸上也挂不住了,他无法再文质彬彬,他转过头看着老嘎,似乎老嘎决定一切,事实是这样的,老嘎说:“我不走了,你回去吧。”
显然陈刚是非常熟悉老嘎这样的,就起身对任歌说:“他不会打搅你,他可能要在这住几天,在附近写写生。”
“什么?我们这不能住人的。”任歌说。
陈刚说,他带老嘎到医院招待所住,你什么都不用管他。
一五八的招待所在医院大门外面。也就是公路的旁边,是一个大大的四合院,房子是土基垒起的墙,瓦房。院子大,但是里面的地却是土路,感觉坑坑洼洼、破破烂烂的,好像是一个马车驿站。
任歌甚至没有陪他们去登记,关了门就突然特别想戴天亮。一想到和戴天亮在一起的时刻,就有一种安逸感,被一个比自己大7岁的男人爱着,在甜蜜之余,还有一种安逸。她特别喜欢跟他到他们部队去,在大荒田的那块土地上,戴天亮具有一个男人面对事业、面对女人、面对自然的所有自信,他潇洒自如地走路、说话,潇洒自如地指点江山。在戴天亮的身边,任歌感觉到了作为一个女人所有的虚荣都得到满足的快感。
想着这些,就觉得不再想画画,其实她不上班,她休息。她忽然突发奇想,立即到大荒田去。到医院大门口去搭过路车没准能行。任歌突然兴奋起来,她觉得她一定能给戴天亮一个惊喜,因为她从来没有一个人单独去过大荒田,每次总是戴天亮用汽车或用摩托车带她去。她想象着当她突然出现在戴天亮的面前时,戴天亮一定会把她高高抱起来。
任歌想着就匆匆向大门口走去。她从来没有搭过车,没想到一挥手竟真的停了一辆车,是一辆拉煤的车,师傅是一个老头,她坐进了驾驶室,上了车竟有几分得意,觉得其实要去做一件事是很容易的。车子一起步就到了医院右手边的那一大片田野上,这时地里是等待收获的稻子,那种草黄色把原来的红土色盖住了,却别有一种味道,任歌心里想着哪天来写生。忽然她看到就在她和戴天亮遭遇的那个地方,孤零零地站着一个人,一个男人,后来她看清是老嘎,他站在田地中间,看上去像一个驱鸟的稻草人,任歌心里又莫名地想到了梵高的名字。
当任歌出现在戴天亮面前时,真的让戴天亮吃了一惊。当时已经是快吃晚饭的时候,戴天亮正在九连检查训练情况,通信员跑去对他说:“嫂子来了。”
戴天亮迅速把任歌扯进他那间单身宿舍,猛地抱起了任歌,紧紧地。一切都和任歌想象得一样,就连吃饭的内容也是在任歌意料之中,吃完饭还是如任歌想象的到围墙外散步。听他用豪迈的语气谈我军与外军的差距,听他描绘未来的蓝图。任歌打断了他的话,说:“别说话。”
“为什么?”
“听听自然的声音。”
片刻,戴天亮说:“乱七八糟的小虫子叫声。”
“好听。”任歌娇嗔地说。
后来还是戴天亮用摩托车把任歌送了回来。
听着摩托声远去的声音,任歌觉得心里空荡荡的,说不上为什么,总之,跑了这一趟,也只是半部浪漫曲。没有触及那一根痒痒的神经,一切都那么模式化,没有一丝一毫的突破。又想如果返回时,戴天亮不骑摩托骑自行车,那也许会很有意思,尽管不可能,但是想一想也让人有无限美好的感觉。她懒懒地靠在床头,突然觉得曾经有过的干劲,比如整日沉浸在画画、沉浸在爱情里的那种干劲,忽然像沙堆遇到了大水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宿舍里因为少了朱莎莎,竟有一种四壁空空的感觉,看着那面被自己的画充斥着的墙,忽然有一种羞愧感,不知道自己是在一种什么样的心态下,如此自信而大胆地展览着自己的拙作。但是,那一双填充着所有忧伤的眼睛始终晃动在她的面前,似乎要告诉她什么。